最上頭那張墨跡未干,匯款人欄填著“林俊輝”,附言處蠅頭小楷寫著“小川的奶粉錢”。
玻璃板下壓著的合影突然刺痛我的眼睛。
蘇婉儀抱著穿開襠褲的嬰孩坐在藤椅上,林俊輝的手虛搭在她的肩頭。
照片邊角卷著,分明是常被摩挲的樣子。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我慌忙扯下窗簾遮住輪椅,卻碰翻了搪瓷痰盂。
蘇婉儀的冷笑聲從門縫擠進來:“俊輝你瞧,耗子把匯款單都啃爛了。”她的高跟鞋尖踢著門板,“靜怡姐掉茅坑了?怎么有股子騷味?”
林俊輝沉默的呼吸貼在門板上。
我突然想起撞車那日,他抱著我沖進醫院時,心跳也是這般又重又亂。
只不過那時他的汗水滴在我的眼皮上,咸得發苦。
“靜怡?”
他的敲門聲很輕,“我買了汽水,橘子味的。”
我盯著玻璃板下的那張全家福,指尖狠狠地摳進石膏縫里。
去年立春那天,他徹夜未歸,說去省城談布料生意。
第二天清晨他帶著露水回來,衣領沾著奶漬,說是火車上幫抱孩子的婦人蹭的。
輪椅撞開后門時,滿院晾曬的尿布撲簌簌往下掉。
有個跛腳老婆婆正在收腌菜,粗瓷壇上貼著褪色的紅紙,墨字暈成了一團團黑影。
曬衣繩上的水珠砸在脖頸里,我這才看清紅紙上殘存的字跡。
是個褪了色的“囍”字,邊角還粘著干枯的槐花瓣。
從福利院回醫院后,我就開始失眠。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后半夜腿上的疼是鉆骨的,石膏縫里滲出的膿水把床單黏在鐵架上,一扯就是血肉模糊的疼。
走廊盡頭的燈暈成了一團黃霧。
拐角處,林俊輝的影子投在磨砂玻璃上。
蘇婉儀帶著哭腔吼道:子宮必須摘!
老醫生的煙頭明明滅滅:造孽啊......三年前我接生小川時,你說這輩子就虧欠這一回。
林俊輝的剪影突然佝僂下來,她要是有了怎么辦?
玻璃窗映出他揉皺的化驗單,再說這腿......生下來也是個殘廢。
我死死摳住輪椅扶手,指甲劈裂在鐵銹里。
明天手術,你哄她簽同意書。
蘇婉儀冷冷地開口:就說要治腿,得打麻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