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人市秤骨(311年冬)銅鉤穿透桃娘鎖骨時,石奴聽見冰碴碎裂似的聲響。
十二月的洛陽人市,羯人貴族的狼牙裘上沾著前頭那個婦人的腦漿,金牙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漢女四十二斤。"通譯官蘸著唾沫翻動竹簡,凍裂的指節敲了敲銅秤,
"按今日市價……"石奴縮在草席堆里發抖。三天前這堆草席還裹著個得了瘟病的男娃,
現在霉斑蹭得他后頸發癢。桃娘的血順著秤桿往下淌,流過"七月流火"的篆文,
在青石板上燙出白煙——那是羯人巫師刻的《詩經》字句,說是能鎮住漢人的魂。"慢著。
"羯人貴族突然用彎刀挑起桃娘下巴,刀刃在她胎記上刮出血痕。石奴的指甲摳進草席縫,
那胎記狀若北斗七星,算命先生曾說這是"天煞孤星"的命數。秤桿猛地一沉。
桃娘被鐵鉤吊著轉了個圈,破棉襖里掉出半塊硬餅——那是她今早偷偷掰給石奴的。
通譯官突然怪叫:"四十七斤!這賤婢骨頭里灌了鉛不成?"羯人侍衛扯開桃娘的衣襟,
雪白肩頭剛露出來,拴秤的麻繩突然崩斷。銅秤轟然倒地,秤鉤正扎進羯人貴族腳背。
石奴看見桃娘的血噴在銅星上,那些篆字竟像活過來似的扭動。
"跑……"桃娘嘶啞的喊聲混著血沫子。石奴的腿自己動了,他撞翻肉案往巷口逃時,
背后傳來皮肉撕裂的聲響。懷里的半塊餅燙得驚人,
他摸到餅心嵌著塊青銅殘片——是桃娘今早偷偷塞的。馬蹄聲追到巷口的剎那,
石奴撲進臭水溝。腐臭的菜葉糊住口鼻時,他聽見羯人貴族的咆哮:"傳令各營!
烹殺此奴者,賞羊二十頭!"(《晉書·卷一百四》載:"永嘉五年冬,洛陽人市秤骨為戲。
有童石奴者,格殺三卒遁入邙山,
羯帥懸羊百頭購之……")第一章 羯帳烹鼎(312年春)開春的雪混著人油往下掉。
石奴蜷在羯帳角落,盯著灶上那尊青銅鼎。鼎耳鑄成惡鬼銜顱的形狀,
鼎身《鹿鳴》的篆文被血垢糊得辨不清筆畫。"剔骨刀磨利索!
"羯人廚子踹了腳奴隸的脊梁。石奴看著那個新來的漢人老漢哆嗦著舉起刀,
刀刃在羊肩胛上試了試——不對,不是羊,是昨天那個唱曲的女奴。突然,
羯人百夫長掀簾進來,馬鞭指著石奴:"小畜生,給鼎添火去!
"石奴佝著腰往灶膛塞柴火時,瞥見鼎蓋縫隙溢出的蒸汽凝成古怪形狀。
去年冬天鉆進他懷里的青銅殘片突然發燙,那是桃娘用命換來的物件。"分筋鉤拿來!
"廚子吼聲炸響。新來的老漢手一抖,剔骨刀扎進自己大腿。百夫長罵了句羯話,
奪過分筋鉤捅進老漢眼眶——石奴認得這鐵鉤,上月剛剜出過個孩子的膝蓋骨。
蒸汽越發濃了。石奴借著天柴湊近鼎身,看見蒸汽在帳頂凝出個持劍的人形。
鼎內突然傳來"咚"的悶響,像是有什么硬物撞在銅壁上。"瀝血槽堵了!
"廚子突然揪住石奴的耳朵,"爬進去通一通!"石奴被扔進鼎下的暗格時,
腥臭的血漿糊了他滿臉。他摸到槽里卡著個硬物,就著血水摳出來——是枚生銹的金印,
印紐雕著虎頭,底面"征北將軍"的字樣被血垢填滿。鼎蓋突然掀開條縫,
百夫長的獰笑從上頭傳來:"小畜生摸到什么寶貝了?"石奴把金印塞進褲襠的瞬間,
滾燙的蒸汽噴涌而出。他慘叫一聲仰面跌倒,
看見帳頂蒸汽凝成的文字越發清晰——那根本不是羯人巫師的符咒,而是九式劍招的圖譜!
"殘天九式·第一篇……"石奴無意識地呢喃。懷里的青銅殘片突然熔成鐵水,
順著血脈往心口鉆。劇痛讓他發狂似的撞向鼎身,鼎內正在熬煮的人腿骨飛濺而出。
百夫長的彎刀劈來時,石奴的手自己動了。他抓起瀝血槽里的分筋鉤,
姿勢正是蒸汽圖譜里的起手式。鉤尖劃過百夫長喉嚨時,蒸汽凝成的虛影竟同步揮出一劍。
羯人廚子抄起剔骨刀撲來。石奴本能地踏著蒸汽中的步伐,
灶膛里的火星子隨著他的腳步騰空而起。當剔骨刀扎進廚子眼窩時,
整個青銅鼎突然發出鹿鳴般的嗡響。帳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石奴踹翻銅鼎,
沸湯澆滅了灶火。在濃煙與蒸汽的掩護下,他攥緊金印往外沖。背后傳來鼎身倒地的轟鳴,
那些蒸汽凝成的劍招圖譜突然活了似的追上來,鉆進他后頸的燙疤里。
雪地里響起狼犬的吠叫。石奴竄上馬廄頂棚時,懷里的金印烙得皮肉滋滋作響。
他回頭望見羯帳燃起大火,鼎中蒸汽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劍形云,久久不散。
(《鄴城遺錄》載:"石勒置烹鼎于各營,以煉人膏為燈油。嘗有鼎炸裂,現前朝虎符金印,
士卒觸之即瘋……")第二章 邙山鬼哭(312年秋)石奴蜷在破廟供桌底下啃樹皮時,
懷里的金印突然發燙。逃出羯帳半年了,后背的燙疤長出一串肉瘤,夜里會自己跳動。
他舔了舔金印上的綠銹,銅腥味混著前日吃下的老鼠肉在胃里翻騰。突然,
廟門外傳來馬蹄踏碎骨頭的聲響。石奴把金印塞進褲襠夾緊,
這招是從野狗嘴里搶食練出來的。三根箭矢釘在供桌上,
箭尾的白翎晃得他眼暈——是鮮卑人的箭,比羯人的短三寸。"出來吧,聞著騷味了。
"女聲帶著草原人特有的卷舌音。石奴透過供桌裂縫看見鹿皮靴尖,
靴幫上鑲著慕容部的狼頭紋。他記得去年冬天在邙山見過這種紋樣,
那個鮮卑女人用一袋鹽換了三個漢人孩子的心肝。鹿皮靴突然踹翻供桌。
石奴滾到墻角抄起半截燭臺,燭淚早就被饑民舔光了。鮮卑女人逆光站著,
羊皮襖領口露出段黥面——是慕容部的劍術教頭,只有殺過百人的武士才配紋這種青狼。
"金印交出來,給你塊胡餅。"女人拋了拋手里的布包,麥香勾得石奴腸子打結。
他盯著對方腰間那柄錯金劍,劍鞘上嵌著的綠松石夠換頭活羊。石奴突然撲向廟門。
女人腳尖一勾就把他絆了個狗啃泥,金印從褲襠滾出來,在香灰里拖出道金痕。
她撿起金印吹了吹灰,"征北將軍?倒是配得上我們大單于的......"話音未落,
石奴咬住她手腕。這招是和邙山老狼學的,牙齒陷進皮肉時能嘗到血腥味。
女人反手一巴掌扇得他耳孔流血,卻突然僵住身子——金印上的虎頭紋滲出黑血,
正順著她掌紋往胳膊上爬。"晦氣!"女人甩開金印直跺腳。石奴趁機竄出廟門,
卻被絆馬索撂倒在雪坑里。五個鮮卑騎兵圍上來,皮甲下的狼尾墜子晃得他眼暈。
領頭的漢子用刀尖挑起他下巴:"這小畜生倒是能跑,羯人懸賞的羊......"突然,
遠處傳來銅器相撞的脆響。石奴后背的肉瘤瘋狂跳動,燙得他嗷嗷直叫。鮮卑人臉色驟變,
紛紛扯出符咒貼在心口——那是薩滿畫的驅鬼符,黃紙邊角還沾著人油。"陰兵過境!快撤!
"領頭的話沒說完,坐騎突然人立而起。石奴看見雪地里伸出幾十雙白骨手,牢牢攥住馬蹄。
鮮卑女人砍斷兩根骨手,拽起石奴往馬背上一扔:"抱緊了!這玩意專吃活人精氣!
"馬匹狂奔時,石奴的臉貼在女人后背。他聞到鐵銹味混著麝香,
燙疤里的銅屑跟著馬蹄節奏突突跳。背后傳來慘叫聲,
扭頭看見落在最后的鮮卑騎兵被骨手扯下馬,轉眼就剩張人皮飄在雪地上。"低頭!
"女人突然按下他腦袋。箭雨擦著發梢掠過,石奴瞧見林間晃動的羯人旗幡。
追兵的火把連成條火龍,領頭的手里舉著把銅秤——正是去年稱過桃娘的那把!
女人猛扯韁繩拐進山坳。石奴被甩下馬背,順著雪坡滾進亂葬崗。腐尸味沖得他睜不開眼,
掌心突然按到塊冰涼鐵牌——是塊墓碑,碑文被酸血蝕得只剩"大晉忠烈"四個字。
"小畜生倒是會挑地方。"女人拽起他衣領。石奴這才看清她左肩插著支狼牙箭,
血把羊皮襖染成暗紅色。她撕下衣擺裹傷時,露出腰間羊皮卷的一角,
上面"天命"二字讓石奴后頸發燙——和去年鼎蓋上浮現的字跡一模一樣。
羯人的呼喝聲逼近了。女人突然塞給他塊黢黑的肉干:"會挖洞嗎?像田鼠那樣。
"石奴搖頭,牙齒卻自己咬住肉干。肉腥味里混著苦藥味,嚼了兩下就頭暈目眩。
等他再睜眼時,已經躺在個山洞里。女人正在火堆旁烘烤羊皮卷,
見他醒了便晃了晃水囊:"慕容秋,我的漢名。"水囊里飄出酒香,
石奴舔著干裂的嘴唇往后縮。"怕我下藥?"慕容秋嗤笑,"真要弄死你,
犯不著浪費半袋馬奶酒。"她突然扯開石奴的破襖,指尖劃過他胸口的銅錢疤,
"鼎里泡過吧?這爛瘡是蒸毒入骨了。"石奴拍開她的手。洞外傳來狼嚎,
風聲里夾著羯人搜山的銅鑼響。慕容秋撥弄著火堆,突然冒出一句:"你見過張賓嗎?
瘸腿的書生,愛穿青布衫。"石奴渾身一震。他當然記得那個總來營寨畫地圖的漢人,
左腿比右腿短三寸,走起路來像只瘸腿的鵪鶉。去年開春那晚,張賓在鼎邊站了半宿,
臨走前還往灶膛塞了卷竹簡。慕容秋突然揪住他耳朵:"裝傻?你逃出羯帳那晚,
張賓的竹簡也不見了。"她從羊皮卷里抽出半片竹簡,上面畫著鼎器的構造圖,
"這是慕容部三十勇士換來的情報,你最好......""他死了!"石奴突然尖叫,
"我親眼看見的!狼群啃得就剩條瘸腿!"后背的肉瘤劇烈跳動,疼得他蜷成蝦米。
慕容秋按住他脈門,臉色突然變得古怪:"你這脈象...怎么像懷了胎似的?
"洞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慕容秋吹滅火堆,拎起石奴貼到巖縫邊。月光下,
十幾個羯人正圍著銅秤作法,秤盤里堆著還在抽搐的活人。
石奴認出領頭的老巫師——去年冬天往桃娘傷口撒鹽的就是他!"四十七斤漢女血,
配四十九顆鮮卑心。"老巫師搖動銅鈴,秤桿上的篆文泛起血光,"請狼神顯靈!
"秤盤突然騰起綠火。被捆住的鮮卑俘虜慘叫連連,皮膚像蠟油般融化。
慕容秋的指甲摳進巖壁,
石奴聽見她磨牙的聲響:"這幫畜生...拿活人煉煞......"突然,
銅秤射出血光照進山洞。石奴懷里的金印嗡嗡震顫,燙疤里的銅屑破皮而出,
在空氣中凝成模糊的劍形。老巫師猛地轉頭,
鑲著狼牙的眼罩對準他們藏身的方向:"找到了!"慕容秋拽起石奴就往洞深處跑。
石奴跌跌撞撞踩到具尸骨,懷里的金印掉進骨堆。他剛要彎腰去撿,
慕容秋突然厲喝:"不要命了!那是前朝的......"話沒說完,金印突然迸發金光。
尸骨堆里伸出無數白骨手,托著金印緩緩升起。老巫師追進洞來,
見狀竟撲通跪地:"將軍饒命!小的只是......"金印上的虎頭突然睜開雙眼。
石奴看見金光中有個無頭將軍的虛影,銹跡斑斑的鎧甲上插滿箭矢。白骨手突然抓住老巫師,
把他生生撕成兩截。鮮卑俘虜的殘肢自動拼成人形,搖搖晃晃地走向羯人。
"陰兵借道..."慕容秋臉色煞白,"快閉眼!看了要折壽!"石奴卻瞪大雙眼。
他看見金光中的將軍虛影轉向自己,斷頸處冒出團黑氣,凝成個"鄴"字。
懷里的羊皮卷突然發燙,那些被慕容秋烘烤過的字跡扭動著爬出紙面,鉆進他燙疤里。
等金光消散時,山洞里只剩遍地碎骨。慕容秋掰開石奴緊攥的拳頭,
他掌紋里多了道金線:"鄴...張賓要找的東西在鄴城......"石奴突然嘔吐起來。
吐出黑水里混著銅渣,還有半片沒消化的竹簡。慕容秋撿起竹簡對著月光,
手突然抖得拿不穩——簡上畫著鄴城城墻的構造圖,而核心位置標著的,
正是那枚征北將軍金印。(《晉書·慕容廆載記》補遺:"建興元年秋,邙山有陰兵現世,
裂羯卒三十余。時人見金光中將軍持印,疑為漢末征北將軍段煨顯圣。慕容部遣精騎往查,
得殘簡若干,皆言鄴城當興。")第三章 并州狼煙(313年夏)日頭毒得能曬裂石頭。
石奴跟著流民隊爬上官道時,看見路邊的槐樹皮都被剝光了。前頭老漢突然栽倒,
后頭的人徑直從他身上踩過去——沒人彎腰探鼻息,這年頭彎次腰的力氣都夠走三里地。
"小兄弟,討口水喝?"穿羊皮坎肩的漢子湊過來,腰上葫蘆晃得叮當響。
石奴把破碗往懷里緊了緊,這碗底沉著層銅銹,是桃娘那桿銅秤熔的。
漢子突然扯開他衣領:"喲,烹字印!羯人營里逃出來的?"石奴甩開他就往隊尾擠。
后背的燙疤結著層黃痂,一動就往下掉膿水。懷里的《天命殘卷》羊皮紙突然發燙,
他記得慕容秋塞給他時的眼神——像餓狼盯著快死的兔子。突然,流民隊騷動起來。
十幾個持矛的官兵堵住路口,領頭的馬背上掛著串風干人耳:"刺史大人有令!
過路的每人交三斤肉!"石奴被擠到個土坑邊。坑里堆著幾十具新尸,蛆蟲在白骨間拱動。
官兵的矛尖抵住他喉嚨時,《殘卷》上的蝌蚪文突然游進眼睛——他看見尸坑騰起黑氣,
像無數只細手往自己毛孔里鉆。"這小子肉緊實!"官兵揪住他頭發。
石奴的拳頭自己揮了出去,正中對方喉結。咔嚓聲響起時,他感覺有東西順著拳頭吸進經脈,
尸坑里的黑氣突然凝成股細流鉆進鼻腔。官兵們挺矛圍上來。石奴踩著尸體閃躲,
每一步都精準踏在《殘卷》的步法上。當第五個官兵的脖子被他擰斷時,
掌心的金線已經爬到肘彎——那是邙山陰兵留下的印記,此刻正泛著血光。"薩滿大人到!
"流民們突然跪倒一片。石奴看見八個壯漢抬著木輦過來,輦上老者掛著七串人牙項鏈,
眼窩里嵌著黑曜石。輦架前頭的銅盆燃著綠火,火里煮著個嬰兒頭骨。"赤地千里,
當以人牲祈雨。"薩滿的漢話帶著匈奴腔,枯手指向石奴,"這童男身帶煞氣,正合祭龍神!
"石奴轉身要跑,腳踝突然被流民抓住。是個抱著死孩子的婦人,眼珠子餓得發綠:"娃啊,
讓嬸子換頓飽飯吧..."更多的手從尸堆里伸出來,指甲縫里全是泥和血。
薩滿搖動人骨鈴的剎那,石奴懷里的銅碗突然發燙。碗底的秤星紋路活過來似的蠕動,
把捆他的草繩熔成灰。他抓起把尸灰撒向薩滿,
灰燼卻在半空凝成個"殺"字——是《殘卷》第二篇的起手式!官兵的彎刀劈來時,
石奴本能地踏出三步。尸坑里的黑氣瘋狂涌入體內,他看見自己影子暴漲三尺,
一拳打穿官兵的皮甲。碎骨嵌進指節時,薩滿突然大笑:"好個兇煞!快擒來開刃!
"石奴被按在祭壇上。銅盆里的綠火躥起丈高,映出壇下成堆的流民——都在等分食祭肉。
薩滿的骨刀劃過他胸口時,《殘卷》羊皮紙突然自燃,火焰凝成個持戟將軍。"段煨在此!
"火焰將軍的吼聲震落樹梢昏鴉。薩滿的黑曜石眼珠爆裂,血淚還沒流到下巴就結成了冰。
石奴趁機滾下祭壇,撞翻的銅盆綠火潑在流民身上,燒得他們滿地打滾。
軍營方向突然響起號角。石奴望見煙塵中有面"劉"字大旗,旗下騎兵正在收割流民。
懷里的銅碗突然嗡鳴,碗沿浮現"人屠"二字——是當年段煨軍吃人的銅炊具!"小兄弟!
這邊!"穿羊皮坎肩的漢子突然拽他鉆進地洞。洞底堆著發霉的粟米袋,
漢子擦亮火折子:"俺是刺史府的伙夫,這些糧...咳咳..."石奴抓起把粟米塞嘴里,
嚼出滿口鼠糞味。漢子突然按住他手腕:"別吃!
里頭摻了...摻了那個..."他指著洞壁陰影里的麻袋,袋口露出半截人腿。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石奴扒著透氣孔往外看,
渾身血液幾乎凍結——劉字旗下推來十幾輛囚車,里面塞滿剝光的流民。
旗手舉著丈長的鐵叉,叉尖上穿著三個嬰兒。"刺史大人恩典!"軍官揮刀砍斷囚車鎖鏈,
"自今日起,斬敵一級可換人肉三斤!"饑餓的士兵立刻撲向流民,有個瘦兵連剁七人,
拎著人腿去換肉票。石奴的銅碗突然燙得拿不住。碗底秤星射出血光,
在地洞頂棚映出《殘卷》第三篇。他感覺尸坑吸收的黑氣在丹田凝結,后背燙疤里鉆出銅絲,
把撲來的伙夫勒成兩截。沖出地洞時,正撞上收尸隊的老兵。老頭打量他腰間的烹字印,
突然咧嘴笑:"小兄弟在羯人營待過?可知人肝要配著苦膽吃才不腥?"說著掏出個油紙包,
里面是曬干的人耳,"劉刺史發明的軍糧,嘎嘣脆..."石奴吐得昏天黑地。
吐出來的黑水里游著蝌蚪文,落地就凝成小劍形狀。遠處薩滿的祭壇突然爆炸,
綠火裹著碎肉濺到劉字旗上,旗面燃起的煙竟凝成"天地烹"三個字。當夜暴雨傾盆。
石奴蜷在破廟啃樹皮時,聽見巡夜兵卒閑聊:"聽說刺史大人新納的妾室,
大腿肉最是細嫩..."懷里的銅碗盛滿雨水,映出他血紅的瞳孔——里頭有蝌蚪文在游動。
(《晉書·劉琨傳》補遺:"建興元年夏,并州大旱,人相啖食。刺史琨設'戰功肉票',
士卒斬首可易人肉。有童煞現于流民隊,瞳現異文,夜遁不知所蹤。
")第四章 殘天九式(316年冬)鄴城的雪混著骨粉往下飄。
石奴扛著凍硬的土磚往城墻上爬,腳上草鞋早被血漬糊成了鐵板。監工的鞭稍抽在腿肚子上,
他故意晃了晃身子——懷里的銅碗貼著胸口發燙,得讓這幫雜種以為他快累死了。
"磨蹭你娘!"監工扯開他破襖,露出后背的燙疤,"喲,烹字印還沒爛透呢?
"周圍勞役哄笑起來,有個缺門牙的往他腳下啐了口帶血的唾沫。石奴佝著腰繼續搬磚。
城墻夯土里摻的骨粉扎手,前日新來的流民不懂事,舔了口泥漿就吐得昏死過去。
他摸著磚縫里的碎骨渣,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薩滿的眼珠子——也是這般慘白。突然,
城墻那頭傳來騷動。十幾個勞役扔下籮筐往垛口擠,監工連抽三鞭都攔不住。
石奴趁機蹭到墻根,聽見人群里有人怪叫:"鬧鬼了!王老漢的骨頭在發光!"月光下,
半截腿骨從夯土里支棱出來,泛著幽藍的磷光。缺門牙的勞役伸手去摳,
指頭剛碰到骨渣就慘叫起來——藍火順著指甲縫往肉里鉆,眨眼燒成焦黑色。"都滾開!
"監工頭子提著鐵鍬過來,鏟起那截腿骨就往石奴懷里塞,"烹字奴,
把這晦氣玩意兒扔護城河去!"石奴抱著腿骨往城下走。磷火烤得胸口發悶,
銅碗在懷里嗡嗡震動。轉過城墻拐角時,
他忽然發現骨頭上刻著字——是前年失蹤的張鐵匠的記號,
那家伙被活埋時還在喊閨女的名字。護城河早就凍成了冰棺材。石奴剛舉起腿骨要扔,
冰面下突然浮出張人臉。是慕容秋!她嘴里叼著根蘆葦桿,睫毛上結滿冰碴,
活像水鬼鉆出來索命。"傻子,這是寶貝!"慕容秋破冰而出,羊皮襖甩出串冰珠子,
"夯土摻人骨,磷火燃陰魂——正是練殘天九式的好材料!"石奴轉身要走,
卻被冰面下的景象釘在原地。無數泛著磷光的尸骨在冰層里擺出劍招,
正是《天命殘卷》缺失的第四式。他懷里的銅碗突然脫手飛出,在冰面上刻出深深的血槽。
"看好了!"慕容秋奪過腿骨往冰面一插,"殘天九式要借死人氣!
"磷火順著腿骨竄上她胳膊,凝成三尺長的光劍。她踏著尸骨擺出的步伐刺出,
劍鋒卻在半空突兀頓住。石奴聽見她關節發出脆響。慕容秋臉色煞白,
光劍脫手扎進冰層:"該死...又卡在收招..."她扯開衣襟,
心口的狼頭刺青缺了只眼睛,"每式都少個收勢,強收招就要經脈倒流。
"石奴突然撲向冰面。銅碗在尸骨間跳動,牽引他擺出怪異的姿勢。磷火自動纏上四肢,
他感覺丹田里沉寂三年的黑氣活了過來,順著脊椎往天靈蓋竄。"別硬來!
"慕容秋的警告被風聲扯碎。石奴的拳頭自己揮了出去,磷火凝成的劍影劈開冰層,
露出底下森森白骨。他看見每具尸骨都擺著不同的劍式,唯獨第九具尸骨的右臂不見了。
冰層突然塌陷。石奴掉進尸骨堆里,磷火像活蛇往七竅里鉆。
慕容秋甩出腰帶纏住他腳踝:"松手!你控不住這么多死氣!"石奴的瞳孔泛起蝌蚪紋。
他看見三年前薩滿祭壇上的黑氣,看見邙山洞窟里的將軍殘魂,
最后定格在桃娘被吊上銅秤的那個雪天。銅碗突然炸裂,碎片扎進掌心,
血水在冰面上匯成個"天"字。城墻方向突然傳來號角。慕容秋臉色驟變:"石虎來巡城了!
快走!"她拽著石奴往冰窟窿外爬,
卻看見監工頭子舉著火把獰笑:"刺史大人正愁找不到祭旗的牲口!
"石奴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磷火從尸骨堆里騰起,凝成九道劍影。
監工頭子的火把突然反卷,把他燒成個火人。慘叫聲中,
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三重聲音:"殘天九式·第一篇......"慕容秋的腰帶突然斷裂。
石奴栽回尸骨堆,九道劍影同時刺入體內。他感覺經脈像被烙鐵捅穿,
掌心的銅碗碎片在血管里游走。慕容秋掰開他牙關塞進顆藥丸:"吞了!
這是佛圖澄給的續命丹!"藥丸化開的瞬間,石奴嘔出大口黑血。血水在冰面上凝成蝌蚪文,
正是《天命殘卷》缺失的收招。慕容秋突然撕開他衣襟,指尖劃過燙疤:"三焦經斷了,
再練下去要出人命!"城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石虎的親衛舉著人皮燈籠逼近,
火光映出城墻磚上的新刻痕——"石虎元年"四個字還帶著石屑。
慕容秋瞳孔緊縮:"見鬼...現在才建興四年......"石奴突然暴起。
他抓起把磷火撒向追兵,火光中九具尸骨的右臂同時炸裂。慕容秋拽著他滾進冰窟窿,
身后傳來磚石崩塌的轟鳴。當兩人浮出護城河時,整段城墻的磷光匯聚成巨劍形狀,
直插云霄。(《鄴中記》補遺:"建興四年冬,鄴北墻現磷火,聚為劍形。
役夫石奴觸之癲狂,手劈監工劉三,遁于漳水。是夜城磚顯'石虎'字,時人皆謂不祥。
")第五章 寒衣渡(319年秋)漳水的冰面裂得像龜殼紋。
石奴踩著冰縫間的尸骨往前挪,左臂裹著層霜,指節已經三天沒知覺了。
懷里的嬰孩突然啼哭,他慌忙捂住那小嘴——追兵的火把在五里外晃著,
照得冰層下的凍尸五官分明。"再哭就把你塞回死人堆!"慕容秋的劍鞘戳了戳嬰孩襁褓。
她羊皮帽結滿冰棱,說話時呵出的白氣都帶著血腥味,"過了渡口就是段部鮮卑的地盤,
把這小崽子......"冰面突然炸開窟窿。石奴抱著嬰孩滾向旁邊,
冰水澆透的褲腿瞬間凍成鐵板。三個羯人斥候從冰窟窿爬出來,
領頭的手里攥著串人耳項鏈:"跑啊!接著跑!老子就愛追會動的鮮肉!
"石奴的左臂突然抽搐。三年前嵌在骨頭里的銅碗碎片刺破皮膚,在月光下凝成冰錐。
領頭的羯人掄起鐵斧劈來,他本能地抬手格擋——冰錐撞上斧刃的剎那,整條左臂騰起白霧。
"殘天第七式!"慕容秋的劍光遲了半拍。石奴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冰錐暴漲三尺,刺穿羯人喉嚨時帶出串血冰碴。另外兩個斥候轉身要逃,
冰面突然竄出幾十根骨刺,把他們的腳掌釘在冰層上。嬰孩的哭聲更響了。
石奴的左臂徹底覆上冰晶,指節僵得握不住冰錐。慕容秋割開斥候的羊皮水囊,
渾濁的奶水流進嬰孩嘴里:"這小畜生倒是命硬,凍三天還......""不是命硬。
"石奴掰開嬰孩掌心,借著月光看見蝌蚪文在皮膚下游走,"是吃了死人肉。
"冰層下那具女尸的右手缺了三指,
襁褓里還裹著半片《詩經》殘簡——王風篇的字跡被血漬泡發了,
只剩"謂天蓋高"四個字能辨。慕容秋突然扯過殘簡塞進懷里:"段部的人來了!
"對岸亮起幾十支火箭,箭桿上綁的牛油火把滋滋作響。石奴的左臂開始往胸口蔓延冰晶,
懷里的嬰孩突然咧嘴笑,露出滿口黑牙。渡口的冰船早就被鑿沉了。
慕容秋踹開冰面上最后幾塊浮冰,露出底下凍僵的馬尸:"騎這個!馬肚子還是軟的!
"石奴剛跨上馬背,冰層下的女尸突然睜眼,腐爛的手指勾住他腳踝。
"娘......"嬰孩突然口齒清晰地喊了聲。石奴的左臂不受控地插進冰層,
整條胳膊的冰晶碎成粉末。女尸的胸腔里掉出個油紙包,
里頭是半塊發霉的胡餅——和三年前桃娘塞給他的一模一樣。對岸的鮮卑騎兵開始放箭。
慕容秋揮劍打落幾支火箭,火星子濺在冰面上,燒出個古怪的陣圖。
石奴懷里的嬰孩突然掙開襁褓,爬向冰窟窿里的女尸。他伸手去拽時,左臂的冰晶突然暴長,
把嬰孩和女尸凍成冰坨。"天殺的!"慕容秋的劍鋒抵住他咽喉,
"那孩子可能是段部......"話音未落,冰坨里的嬰孩突然睜眼,
掌心蝌蚪文穿透冰層,把最近的鮮卑騎兵炸成血霧。石奴的左臂徹底不能動了。
冰晶爬上脖頸時,他看見對岸沖來匹白馬,鞍上老者掛著七串狼牙。"段部大薩滿!
"慕容秋扯下狼頭腰帶揮舞,"我們是慕容部的......"老者抬手射出根骨笛。
笛聲響起時,冰層下的凍尸紛紛坐起,腐爛的聲帶擠出《王風》的詞句。
石奴感覺左臂的冰晶在吸收尸氣,懷里的《詩經》殘簡突然自燃,
火光照出冰面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天地為爐——"段部薩滿的吼聲震裂冰面。
石奴胯下的凍馬突然塌成碎肉,嬰孩的冰坨滾進冰縫,
掌心的蝌蚪文竟和殘天九式的招式重合。慕容秋拽著他跳上浮冰,
鮮卑騎兵的套索卻纏住了她左腿。石奴的右拳砸向冰面。
第七式"天缺"的余威震起丈高冰墻,卻把左臂的冰晶徹底震碎。慕容秋斬斷套索時,
瞥見他裸露的左臂骨頭——上面刻著"桃娘"兩個小字,是三年前銅秤上的秤星痕跡。
對岸突然傳來號角。段部薩滿的白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的冰層下露出青銅鼎耳。
慕容秋瞳孔驟縮:"是邙山那尊煉人鼎!他們要把渡口變成......"冰層轟然崩塌。
石奴墜入冰水的剎那,看見無數凍尸抱著青銅鼎碎片上浮。懷里的嬰孩早已斷氣,
掌心的蝌蚪文卻游進他左臂的碎骨里。慕容秋拽著他衣領浮出水面時,
鮮卑騎兵正往冰水里倒滾油。"用那招!"慕容秋把劍柄塞進他右掌,"殘天第九式!
"石奴的右臂經脈突突跳動,卻看見冰面上浮現桃娘被烹煮的倒影。滾油澆在左肩時,
他忽然收住劍勢——冰晶瞬間反噬,把整條左臂凍成透明的琉璃。
段部薩滿的狂笑穿透風雪:"殘卷傳人不過如此!"他抬手要發令箭,咽喉卻突然爆開血花。
張賓的瘸腿身影出現在冰丘上,手里弩機還冒著青煙:"老東西,
當年你搶我煉鼎的賬......"石奴的左臂開始往軀干蔓延冰晶。慕容秋撕開狼皮襖,
露出心口完整的狼頭刺青:"以慕容先祖之名!"她揮劍斬斷自己左臂,
血水噴在石奴的冰晶上,竟凝成道封印咒文。"走!"她獨臂拎起石奴往南岸甩。
冰晶在咒文壓制下停止蔓延,懷中的死嬰卻突然睜眼,
腐爛的嘴唇貼著他耳朵呢喃:"爹......"(《鄴中記·異聞篇》載:"建興七年秋,
漳水冰封三月。有劍客戰于寒衣渡,左臂化冰刃,斬段部薩滿。是夜冰層現《王風》殘文,
溺斃婦孺掌生異紋,鄴城小兒傳唱'冰骨琉璃刃,啼兒喚父歸'。
")第六章 襄國斗獸場(320年春)石奴被鐵鏈拽著往沙地里拖時,
后槽牙咬得滲出血腥味。開春的日頭曬得斗獸場沙地發燙,他后頸的烙鐵傷還沒結痂,
砂礫硌進皮肉里像撒了把鹽。"鮮卑崽子撐不過三場!"看臺上的羯人擲下塊啃剩的羊骨,
油花濺在他眼皮上。石奴瞇眼望向四周,石階縫里嵌著陳年血垢,
西北角的沙地顏色格外深——去年冬天有個匈奴力士被活撕在那兒,腸子掛了三丈遠。
銅鑼突然炸響。對面鐵閘升起個九尺巨漢,胸口紋著食人狼圖騰。石奴的腳鏈被解開時,
監工往他手里塞了把豁口的彎刀:"砍下那雜種的狼頭,賞你半碗餿飯!
"巨漢掄起狼牙棒砸來,帶起的風掀開沙地下埋的東西。
石奴翻滾躲閃時瞥見半截鐵鏈頭——是機關!去年慕容秋說過,
襄國斗獸場底下埋著吊睛虎籠。"跑啊小耗子!"巨漢一腳跺向沙地。石奴感覺腳底震動,
慌忙撲向東北角。原先站的位置突然塌陷,鐵籠尖刺擦著他腳后跟躥出來,
籠里關著三頭餓綠眼的豺狗。看臺爆出喝彩聲。石奴的破褲衩被鐵刺勾走半片,
冷風灌進褲襠時,他聽見貴賓席傳來熟悉的冷笑——是慕容秋!那女人戴著羯人護額,
正把葡萄籽吐在侍從臉上。"發什么呆!"巨漢的狼牙棒橫掃過來。石奴矮身鉆進對方胯下,
彎刀順勢劃過腿筋。血噴進沙地的瞬間,鐵鏈聲又響了——西北角也升起個鐵籠!
巨漢跪倒在地狂吼,傷口涌出的血滲進沙地。石奴突然發現血水在沙粒間凝成字跡,
竟是《急就章》里的"天地玄黃"!他愣神的剎那,巨漢突然抱住他腰往鐵籠方向撞。
"要死一塊死!"巨漢的獠牙咬穿他肩頭。石奴的彎刀捅進對方腰眼時,兩人滾到鐵籠邊緣。
籠里的豺狗爪子撓得鐵欄火星四濺,腥臭的口水甩在他臉上。看臺傳來整齊的跺腳聲。
石奴瞥見慕容秋沖他比劃劍訣,手指在頸間劃了道弧——是殘天九式第三篇的收勢!
他猛然想起這招需要借力騰空,可腳踝還被巨漢死死箍著。"松手!
"石奴的彎刀剁向巨漢手腕。骨頭斷裂的脆響被歡呼聲淹沒,他趁機翻身躍起,
踩著鐵籠尖刺騰空。豺狗突然集體仰頭長嚎,鐵籠機關應聲啟動,帶著整片沙地往下墜!
石奴抓住鐵鏈蕩向看臺。墜落的鐵籠砸起丈高沙塵,巨漢的慘叫混著豺狗撕咬聲從地底傳來。
慕容秋突然探身拽住他胳膊,指甲掐進傷口:"蠢貨!沙地顏色發深的地方都藏著機關!
"貴賓席傳來金器碰撞聲。石奴抬頭望見石虎鑲著金牙的大嘴,
那暴君正用彎刀敲打酒樽:"接著放人!本王要看這小崽子能斬多少!
"第二批對手是雙胞胎匈奴射手。石奴剛摸到把斷弓,箭雨就擦著耳朵釘進沙地。
他在鐵籠尖刺間蛇形閃避,突然發現每支箭桿都刻著細小漢字——"趙王六年春制"。
"左邊!"慕容秋突然拋來柄短劍。石奴接住的瞬間,
劍柄的青銅狼符烙得掌心發燙——是桃娘那半塊信物!他分神的剎那,箭矢穿透小腿,
劇痛讓他跪倒在沙坑里。雙胞胎射手大笑著逼近。石奴攥緊狼符,
三年前桃娘被吊在銅秤上的畫面突然閃現。他暴喝一聲擲出短劍,
劍氣竟帶起沙粒凝成桃娘的臉!射手們愣神的瞬間,鐵鏈從沙底暴起纏住他們腳踝。"收網!
"監工突然敲響銅鑼。沙地震顫著裂開巨縫,二十八個鐵籠同時升起。
石奴瘸著腿往慕容秋方向跑,背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機關咬合聲。
雙胞胎射手被鐵籠尖刺串成肉串時,懷里掉出染血的《急就章》殘頁。石虎拍著大腿狂笑,
金牙上的佛圖澄舍利子泛著血光。石奴趁機撲到看臺底下,
慕容秋的靴尖碾住他傷口:"演技不錯啊,連斬十八將?""你給的劍有問題!
"石奴扯開滲血的繃帶,"狼符在發燙!
"慕容秋突然俯身揪住他頭發:"看看那些尸體懷里!"石奴順著她指尖望去,
被鐵籠刺穿的尸體胸前都露出《急就章》殘頁。最遠處那具尸體的殘頁被血浸透,
隱約可見"胡虜數十年"的字樣。"這是張賓的手筆。"慕容秋往他傷口撒了把藥粉,
"那瘸子最愛在死人身上留書。"石虎的咆哮突然炸響:"鮮卑娘們!把你養的狗牽出來!
"慕容秋臉色驟變,抬腳把石奴踹回沙場:"不想死就接著演!
"第三批對手是十二個持盾漢人。
石奴認出領頭的瘸腿漢子——是去年冬天偷他半塊餅的老王!
對方的木盾上刻著"天地不仁",字跡歪斜得像用指甲摳的。"小兄弟對不住了。
"老王哆嗦著舉起柴刀,"他們抓了我閨女......"石奴的劍尖在顫抖。
沙地突然下陷半尺,露出底下成堆的漢人尸骨。老王趁機劈來,
柴刀在盾牌上砍出火星:"往我心口捅!給個痛快!"鐵鏈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石奴格開柴刀的瞬間,十二個鐵籠破沙而出!老王突然扯開衣襟,
露出胸膛上潰爛的烹字烙印:"桃娘讓我帶句話......"石奴的劍僵在半空。
鐵籠尖刺穿透老王后背時,老頭用最后的力氣拋出塊硬餅——正是三年前桃娘掰給他的那塊!
餅渣散落的軌跡竟組成殘天九式的步法圖。"天地為爐......"石奴喃喃著踏出步法。
鐵籠尖刺貼著他衣角擦過,沙地上的《急就章》殘頁被劍氣掀起,
在空中拼成完整的"胡漢本同源"。石虎突然砸碎酒樽。佛圖澄的舍利子從金牙崩落,
在沙地上滾出卍字血痕。慕容秋甩出鞭子卷住石奴的腰:"走!去地牢找張賓!
"最后一枚鐵籠擦著石奴腳跟閉合。他撞進慕容秋懷里時,
嗅到她衣領下的腐草味——和邙山陰兵洞窟的氣息一模一樣。
(《十六國春秋》補遺:"襄國十年春,虎設斗獸場。有漢奴石昭者,日斬十八胡,
沙場現漢文《急就章》殘頁。是夜地牢現瘸腿鬼影,誦'胡虜無百年運',
虎怒而焚書三萬卷。")第七章 張賓三問(322年夏)暴雨砸在松木棋盤上,
把棋子的血跡沖成蜿蜒的小溪。石奴蹲在茅草檐下磨劍,看著雨水在劍刃上匯成股細流,
里頭映著慕容秋在院里練劍的身影——那女人每招都故意露個破綻,
劍鋒掃過雨幕時總在等他的殺招。"瘸子擺的殘局,敢破么?"張賓的竹杖敲了敲棋盤。
老松木紋路間嵌著星圖,雨水泡發的木縫里鉆出幾根金線,
石奴認出是鄴城觀星臺廢墟里的玩意。慕容秋收劍入鞘,
劍柄的青銅狼符濺上雨珠:"三年前你說要等場暴雨。"她踢開棋盤邊的酒壇,
壇底黏著半片龜甲,刻著"建興四年洪"的字樣。張賓的瘸腿壓住棋盤一角,
雨水順著破草鞋往下淌。他突然抓起把黑子撒向天空,
棋子撞在雨簾上竟懸空排成星圖:"第一問!"瘸子的獨眼在閃電里泛青,
"若殺石虎可救萬人,但亡者里有你至親,當如何?"雷聲碾過屋頂時,石奴的劍尖抖了抖。
三年前寒衣渡的冰晶左臂又開始發脹,
他瞥見慕容秋的劍穗在風里打轉——那紅繩還是用桃娘的破襖線編的。"殺。
"石奴把劍插進青石板。劍刃切開的裂縫里涌出黑水,竟沿著棋盤的金線游走。
慕容秋突然冷笑,劍鞘掃落三顆懸空的黑子:"撒謊!
去年臘月你在邙山放走那隊羯兵......"她話音卡在喉嚨里。墜落的黑子砸中棋盤,
雨水突然在半空凝成個人形——是個溺死的慕容秋!濕發貼著臉頰往下滴水,
心口的劍傷翻著白肉,青銅狼符碎成三瓣泡在血泊里。張賓的竹杖戳向虛影:"第二問!
"瘸子的破袍子灌滿風,露出腰間拴著的觀星儀殘件,"若至親為救蒼生舍命,
你是成全還是阻攔?"石奴的劍柄被雨水泡得打滑。虛影里的慕容秋突然睜眼,
瞳孔里映出他舉劍刺向石虎的畫面。真的慕容秋卻扯開衣襟,
露出當年為他擋箭的傷疤:"選啊!就想選要不要給我收尸!"棋盤上的金線開始滲血。
里浮出更多溺亡者——缺了左臂的自己、掛著七串人牙的佛圖澄、還有眉心插著箭矢的張賓。
他們手挽手在雨幕上拼出"天地不仁"四個血字。慕容秋突然揮劍劈向虛影。
劍鋒穿過雨做的尸體,砍在松木棋盤上迸出火星。張賓的瘸腿猛地踹翻石凳:"第三問!
"他獨眼爬滿血絲,"若知自己是災星降世,可愿自絕經脈?"炸雷劈斷院里的老槐樹。
石奴的劍脫手釘在樹干上,樹皮裂縫里滲出黑色黏液,順著劍槽往他虎口鉆。
慕容秋的劍穗突然自燃,
火苗舔著雨水竄上房梁:"瘸子你算計......"張賓突然把棋盤整個掀翻。
松木背面露出完整的二十八宿圖,暴雨沖刷下星位竟在緩緩移動。
那些溺亡的虛影突然活過來似的撲向慕容秋,
七雙手指掐住她脖頸:"時辰到了......"石奴的冰晶左臂暴漲三尺。
寒氣凍住雨簾的剎那,他看見真正的慕容秋被黑水纏住腳踝——和虛影里的死法一模一樣!
劍柄的青銅狼符突然炸裂,碎片扎進掌心時,
三年前桃娘被烹煮的焦糊味混著雨腥往鼻子里鉆。"答!"張賓的竹杖捅進石奴腰眼。
黑水已經漫到膝蓋,棋盤裂縫里伸出無數潰爛的手。石奴抓住慕容秋的劍穗,
繩在雨水里泡得發脹:"我選......"慕容秋突然咬破舌尖噴他滿臉血:"選你祖宗!
"她拽斷青銅狼符鏈子塞進棋盤裂縫,"瘸子要的是觀星臺地氣!
"狼符碎片卡住星圖運轉的剎那,暴雨突然倒卷上天,溺亡者的虛影發出玻璃碎裂的脆響。
松木棋盤裂成兩半。張賓的瘸腿陷進地縫里,
黑水像活物般纏上他腰腹:"豎子壞我......"話沒說完就被黏液封住嘴,
那黑水順著金線流進觀星臺殘木,竟凝成個三頭六臂的怪物形狀。慕容秋拽著石奴跳上房梁。
瓦片在腳下噼啪碎裂,
黑水凝成的怪物伸手抓向他們昨夜晾的衣裳——那件打著桃娘補丁的舊衫突然自燃,
火勢順著雨水逆流燒向怪物心口。"桃娘的血補丁!"石奴的左臂凍住整條房梁。
三年前寒衣渡的冰晶突然炸開,碎渣混著黑水凝成百把冰劍。
慕容秋咬破手指在劍身畫符:"殘天九式第六篇!"冰劍雨點般刺向怪物。
張賓的瘸腿突然從黑水里伸出,拽著觀星臺殘木扎進怪物眼眶。天地間響起萬鬼同哭的嘶吼,
暴雨沖刷過的地面露出三百具嵌著星圖的尸骨。當最后縷黑水滲進地縫時,
石奴在棋盤殘片里摸到塊龜甲。慕容秋的劍尖挑破他指尖,
血滴在龜甲上顯出字跡——"慕容秋卒于咸康三年洪"。雨停了,積水里浮著張賓的破草鞋。
鞋底用朱砂畫著星圖,正好補齊鄴城觀星臺缺失的危宿方位。
(《鄴中記·異聞篇》載:"建興十年夏,暴雨三晝夜。有瘸道張三問于市,
松枰現溺者萬千。俄而地裂現黑水,凝作星官形,慕容氏以殘卷九式破之。是歲秋,
觀星臺槐樹生人面癭,叩之則誦'天地為爐'。
")第八章 銅雀折翼(325年冬)銅雀臺的飛檐掛滿冰溜子,
北風刮過時發出鬼哭似的哨響。石奴蹲在脊獸后頭呵氣暖手,
瞧著慕容秋用劍尖挑瓦縫里的積雪——那底下埋著三年前他們刻的"殺"字,
早被冰碴子泡發了。"地宮入口在雀嘴里。"慕容秋的劍穗凍成了冰棍,甩起來叮當響,
"張賓死前說銅雀左眼會動。"她突然踹了腳檐角的銅雀,雀喙里簌簌掉出幾粒人牙,
在雪地上拼出個歪斜的"廿"字。石奴摳開雀舌底下的暗格,鐵銹味混著羊油腥直沖腦門。
慕容秋往他手里塞了顆腥臭藥丸:"含住了,地宮墻灰摻著尸粉。"話音未落,
銅雀左眼突然骨碌轉了一圈,露出底下黑黝黝的豎井。豎井壁上結著層血霜,
石奴用劍鞘敲了敲,冰渣子簌簌往下掉。慕容秋點燃火折子扔下去,
火光里映出井壁刻滿的《鄴城賦》,字縫里塞著干癟的耳朵——都是當年修銅雀臺的役夫。
"石勒今夜宴請佛圖澄。"慕容秋拽著繩索往下滑,"老禿驢要拿人皮圖煉舍利子。
"她羊皮襖擦過井壁時刮起片碎紙,石奴認出是桃娘教他認字用的《急就章》殘頁。
地宮寒氣比雪夜還刺骨。石奴落地時踩到塊軟東西,火折子照過去是張完整的人皮,
鼻梁位置釘著青銅釘——正是三年前失蹤的并州畫匠老王!人皮四肢被抻開釘在墻上,
肚皮上墨線勾著鄴城街巷圖。"這幫畜生..."慕容秋劍尖挑開人皮腋下的縫線,
"每張人皮接縫都在河道位置。"她突然扯住石奴的冰晶左臂按上人皮,寒霜順著墨線蔓延,
整面墻突然浮現立體的鄴城微縮圖,護城河位置閃著血光。石奴的左臂關節咔咔作響。
冰晶不受控地暴漲,刺破人皮扎進墻里。地宮突然震顫起來,頭頂傳來銅雀展翅的機械聲,
慕容秋反手給他一耳光:"收勁!機關連著石勒的護心鏡!"甬道盡頭亮起火光。
石奴貼著人皮墻挪步,看見宴客廳中央擺著青銅鼎,鼎耳拴著七八個赤條條的漢人工匠。
石勒的光頭在火光里油亮亮的,護心鏡反著冷光,
鏡面隱約映出個白發老頭——竟是他自己三十年后的模樣!慕容秋突然掐他大腿:"看鼎里!
"石奴瞇眼望去,鼎內熬煮的尸油表面浮著張人皮,墨線竟是未完工的城墻走向。
佛圖澄的紫檀佛珠在鼎沿敲了敲,油面立刻凝出"永嘉三年"的字樣。
"孤要這鄴城萬年不倒。"石勒的護心鏡轉向地宮入口,鏡面突然射出金光。石奴慌忙低頭,
金光擦著頭皮掠過,在身后人皮墻上燒出個"羯"字。
慕容秋的劍鞘插進磚縫:"護心鏡連著地脈,硬搶不得!"佛圖澄突然睜開第三只眼。
石奴感覺左臂冰晶開始融化,鼎內的尸油沸騰著漫出來,在地面匯成《天命卷》的招式圖。
慕容秋扯下劍穗扔進油里,火焰騰起的瞬間,整座銅雀臺發出地基松動的悶響。
"殘天第七式!"石奴的冰晶左臂插入地縫。寒氣順著地脈竄向銅雀臺基座,
宴客廳的梁柱突然傾斜。石勒的護心鏡晃了晃,鏡面里的白發老頭竟張嘴說了句"快逃"。
慕容秋趁機甩出軟劍纏住鼎耳。人皮圖從尸油里飛起,
展開的瞬間露出背面的刺青——竟是張賓的瘸腿畫像!佛圖澄的佛珠突然炸裂,
舍利子射向人皮圖,在上頭燒出密密麻麻的星位圖。"接著!
"慕容秋把人皮圖拍在石奴胸口。冰晶觸到人皮的剎那,三百條街巷突然在腦中活過來,
每條巷口都站著個桃娘模樣的女子。石勒的彎刀劈來時,他本能地踏出地宮圖紙上的步伐,
刀鋒堪堪擦過耳垂。銅雀臺傾斜得更厲害了。青磚從頭頂砸落,
佛圖澄的第三只眼流出血淚:"逆天改命,該誅!"石奴的左臂突然不受控地轟向地基,
寒氣與尸油火焰相撞,炸得銅雀臺整體偏移五度角。慕容秋拽著他撞破彩窗。墜落的瞬間,
石奴看見護心鏡里的自己長出滿頭白發,正抱著桃娘的墓碑刻字。落地時冰晶左臂扎進凍土,
地底傳來張賓的怪笑:"斜五度...夠石虎修十年..."雪地里傳來馬蹄聲。
石奴吐出嘴里的冰碴子,發現人皮圖牢牢黏在胸口,街巷走向與鄴城現狀完全倒錯。
慕容秋掰開他左手,掌紋里多了條貫通線——正是銅雀臺傾斜的軌跡。
(《鄴中記·營造志》載:"建興十三年冬,銅雀臺忽傾五度。役夫掘地修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