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藥草知識,兩人竟出奇地投緣。一個問得專注,一個答得詳盡,這邊寫畫記錄,那邊講解補充。
不知不覺間,時間悄然流逝,兩人渾然忘卻了外界的一切。
桑嬤嬤和綠濃在門外靜靜候著,聽到屋內兩人的交談聲此起彼伏,熱火朝天,她們竟也未進去提醒早已過了午膳時辰。
郁景浩此前已來過一趟,說起來他心里一直犯嘀咕,壓根不相信江瑗此番是來鉆研學問的。
江瑗是個什么脾性,他可再清楚不過。
這丫頭一碰到識字讀書就犯困,聽江岳講到現在滿打滿算,她也就識得四百字。
就憑這,她怎么可能是來虛心求學問道的?
肯定是瞧著他家三叔模樣生得俊俏,眼瞅著快要上岸了,便尋個由頭,巴巴地跑過來,好把人瞧個夠。
郁景浩這般揣測,倒也并非空穴來風。
小時候他就親身經歷過類似的事兒。那次頂包幫忙,江瑗可是談了條件的,要他在她庶兄江岳的院里乖乖待上一個時辰,好讓她一次性看個過癮。
本以為只是小孩子間的玩笑話,沒成想竟是認真的。
江瑗向來受寵,凌源伯得知是她打碎花瓶后,輕描淡寫地就將此事揭過,江瑗自然沒受到一星半點的懲罰。
而后江瑗屁顛屁顛地從書房跑出去,徑直奔向江岳的院子,還使喚她庶兄的小廝從屋里搬出個小板凳,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院子里,仔仔細細地觀賞了他足有一個時辰,那一次她應當是看夠了。
只見她先盯著他的臉來回打量,接著又繞到身后,還讓他左右轉上一圈看看。
最后自己又坐回凳子,雙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著肉嘟嘟的小臉,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念念有詞:“真是好看!”
彼時郁景浩也瞧著這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心想到底誰能長得有你好看呀。
事后,郁景浩還有些擔心江瑗是不是生了病。
直至從好友江岳口中得知,他那位嫡妹哪里都好,就是時不時會犯個花癡。只因庶弟長得磕磣,就總欺負他。
江岳還安慰郁景浩別瞎操心,說江瑗純粹就是喜歡看漂亮的,哪怕是貓狗,但凡模樣出挑的,她都能盯上半天。
所以當郁景浩站在門口,聽到里面的交談內容,自是驚愕不已。
江瑗啥時候愛上學習了?再者那天三叔拿給江瑗的幾本藥學書籍,可是經過他手的。
他當時隨手翻了幾下,滿眼都是什么這草那花的,甚是無聊。
如今江瑗竟說全看完了?
這為了見美男,她這謊扯得也太大了吧!
正尋思著,有小廝過來尋他,郁景浩便跟桑嬤嬤打了個招呼,匆匆離去。原來是住在船艙一層和負一層的人出了些狀況,其中還涉及到他帶來的侍衛,他得下去處理一番。
等他折返回來,已然過了午膳時間,卻驚聞江瑗主仆還在他們船艙內,并未離開,而他三叔也沒讓人準備飯食。
郁景浩心下一緊,趕忙又走近書房,瞧見桑嬤嬤和綠濃丫鬟仍站在門口,兩人不僅沒顯露出半分焦急,反倒笑意盈盈。
郁景浩頓覺后背發涼,瞧著老嬤嬤那一臉 “奸笑”,心里直發怵,難道三叔慘遭算計了?
莫不是這丫頭這回見到個最漂亮的,不滿足于單純欣賞,竟打算直接上手了?
雖說心里急得火燒火燎,可畢竟是世家子弟,面上還得端著,步履沉穩如常。
待站到門口,聽到兩人依舊在談論草藥,江瑗問,三叔答,一來一往,竟是無比和諧。
他這才松了口氣,可緊接著,又聽到江瑗對他三叔的稱呼。
“無雙兄……”。
郁景浩的腦袋卡殼了,這丫頭竟把自己的輩分抬上去了?
要知道他們兩家沾親帶故的,他三叔可是稱凌源伯叫大兄的呀!
糟了,自從經歷王七郎那事兒后,如今這丫頭為了看美男,愈發沒了規矩。
郁景浩心里暗自腹誹,一時間也不敢貿然推門。只因此刻聽到兩人聊得正起勁兒,尤其是自家三叔,平日里惜字如金,今日卻滔滔不絕。
現在正跟阿媛講他和師父游歷途中的驚險奇遇,這般驚心動魄之事,他此前竟從未跟家里人提過一星半點。
郁景浩在門口又站了會兒,索性轉身離開,去吩咐后廚準備客人的飯食,先候著,一切等三叔吩咐吧。
江瑗一旦進入學習狀態,常常會廢寢忘食,而郁無雙今日遇著知音,聊得酣暢淋漓,亦是忘卻了餐食一事。
直到江瑗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兩人均先是一愣,隨即相視開懷大笑起來。
一番交流下來,江瑗深感遇見了知己,郁無雙醫藥造詣頗高,還極為豁達,對她毫無保留,為人灑脫隨性,真是相見恨晚。
江瑗本就不是扭捏作態之人,自然不會因肚子叫這等小事而尷尬。兩人一同大笑,只因聊得太過投入,全然忘了外面的世界與時間的流轉。
郁無雙當即向守在外面的小廝吩咐道:“快叫廚房備些飲食過來,我要與阿媛一同用餐。”
江瑗見還有大半的草藥知識尚未請教,想著干脆在這兒吃個午飯,節省些時間,并未多想。
郁無雙更沒多想,自小跟隨師父云游四海,心中早已不拘小節。
阿媛來家中做客,又過了飯點,于情于理,自然該邀她一同用餐。
但是,他倆這一舉動卻令站在門口的桑嬤嬤和綠濃神色各異。
桑嬤嬤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快聚成一朵菊花了,心中暗喜,果真是成了。
綠濃卻滿心憂慮,擔心倘若此事傳揚出去,姑娘的清譽可就毀了,往后恐怕只能跟郁公子綁在一塊兒了。
郁景浩這邊,聽聞自家三叔直接讓人將飲食送到書房,兩人要在里頭共食,頓時心涼了半截。
他知道自家三叔自從拜了道長為師后,常年跟隨師父四方云游尋道,早把世家規矩拋諸腦后,才有今日這般舉動。
可江瑗不同,她日后總歸是要嫁人的。
要知道,唯有正式拜堂的夫妻才會共處一室共食,此乃寓意同甘共苦。哪怕是生了有繼承資格庶長子的小妾,都沒資格這樣吃飯的。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看來唯有堵住下人的嘴里了,此事萬不可被他人知曉。
桑嬤嬤見事情進展順遂,對著不知何處的菩薩拜了又拜,又叮囑綠濃繼續候著,自己先回去了,等小姐出來,跟著一道回去便是,綠濃輕聲應下。
江瑗與郁無雙一邊用餐,一邊探討,仿若回到她原本世界里,與同事在食堂一邊探討手術方案,一邊狼吞虎咽的場景。
恍惚間,江瑗對郁無雙又增添了一絲親近感。
郁無雙亦是將世家公子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忘得一干二凈,大口咽下飯菜,喝口水,用帕子擦擦嘴,便接著講述,講完一段,再繼續吃飯。
江瑗更是毫無世家貴女的矜持,一邊聽,一邊記,時而畫上兩筆,時而描描顏色。
想到疑惑之處,狠狠咬一口糕點咽下,接著發問。
郁無雙看在眼里,喜在心頭,愈發認定江瑗與他是同道中人,頗具逍遙谷的灑脫風范。
午膳撤下后,兩人又一頭扎進知識的海洋。
轉眼間,太陽西沉,屋內光線漸暗,需點亮油燈了,江瑗和郁無雙才驚覺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
江瑗見還有小半冊內容未解,便詢問郁無雙明日是否有其他安排,她明日想再來求教。
郁無雙正盼著她再來,見她主動提及,忙不迭應允。
送別江瑗后,郁無雙只覺渾身舒暢,心情愉悅地哼起了北地的民間小調。
今日確實說了太多的話,回想起來,和王七郎那廝交談時,都未曾這般暢所欲言。
連喝了兩大杯水后,他順手寫下一個方子,讓小廝拿去煎藥,給自己配個護嗓且美顏安眠的藥劑。
與阿媛約定了具體時辰,按往常起床即可,今晚得好好睡一覺,免得明日狀態不佳,污了阿媛的眼。
用完晚膳又泡了個澡,臨睡前將藥一飲而盡,剛躺到床上,卻又起身走向衣柜,精心挑選出一套藏青色的衣衫。
嗯,這套穿上更像西習先生,顯得更有學識。
隨后吹滅油燈,爬上床榻。入夢前,郁無雙還在感嘆,阿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短短三天,竟真讀完了這么多書,還想著回頭也搞個碳棒寫字,那玩意兒寫字確實快……
念頭尚未轉完,奈何藥效發作,很快便沉沉睡去,與周公相會了。
江瑗今日亦是收獲滿滿,不但見識了這個世界的醫藥水準,解開諸多藥草名稱的疑惑,更與郁無雙結為好友。
返程途中,她笑意盈盈,絲毫未注意到站在身旁綠濃愈發擔憂的眼神。
回到臥房,江瑗草草用過晚膳,讓綠濃幫忙燒水,自己又將今日所學的藥草知識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還把郁無雙閑聊時提及的有用信息提煉出來,補充到筆記里。
看著親手繪制的圖畫,她滿意極了,想起昨日用一根玉釵跟綠意換了這盒胭脂,越發覺得這筆交易劃算。
趁著洗澡水還沒備好,考慮到今日規規矩矩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痛,江瑗索性做起了瑜伽拉伸。
綠濃和綠意進屋送熱水時,推門一瞧,自家姑娘雙腿趴在地板上,雙臂筆直撐地,上半身與地面垂直,頭頸呈一條直線。
綠濃見狀,趕忙把水桶放下,疾步上前扶起江瑗,焦急道:“使不得,姑娘,這樣趴在地上會著涼的,入秋了,天氣不比往常。”
江瑗隨著綠濃的攙扶站起身,順手拍拍身上的灰塵,笑道:“今日實在坐累了,想拉伸一下。”
“下次若還要做,我先給你拿床被子墊在地上。姑娘如今長大了,更要多多注意,千萬別著涼!”綠濃邊說邊扶著江瑗坐到床上,轉身去拿水桶,將熱水倒入浴桶。
江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想她來到這后就一直被綠濃細心照顧著。
她母親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也沒姐姐,從小到大,唯一體會到女性如此細膩的關愛就是她奶奶了。
如今又多了個綠濃。江瑗心想綠濃的性子和她奶奶真像,總是溫柔耐心地跟你講道理。念及此處,她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朦朧。
綠意看到江瑗趴在地上,見綠濃已去扶她,便沒再多管,將水倒了后又出去打水。
其實她心里正生著江瑗的氣呢。暗自埋怨姑娘出去了整整一天,往常到哪兒都帶著她,今日卻只帶了綠濃,害得她在屋里干了一天的活,這腰都快累斷了。
偏生姑娘回來后,也不叫她進屋問問話,直接就吩咐燒水洗澡,現在又把衣衫弄臟,明天又得洗衣。
一天到晚凈折騰,每天都洗澡,不還是一樣臟,偏世人都眼瞎了,就看個臉。
綠意心里不痛快,臉上自然沒了好顏色,每次走到江瑗身邊倒水,還特意把臉蛋鼓起來,可粗心的江瑗壓根沒發現她在生氣,她心里頭更加郁悶了。
見洗澡水放好了,江瑗便打發兩個丫鬟去休息,自己像往常一樣,運功洗澡。擦拭干凈后,她發現這兩日特意只吃些素食,洗澡水竟沒之前那般臟了。
心想怪不得在她原來的世界里,那些道行高的人都奉行素食主義,心里愈發篤定食素有助于凈化身體,于是決定從次日清晨起,自己也開始食素。
入睡前,江瑗照例打坐冥想調息,瞧見自己的碧泉空間依舊只有兩三米大小,心里難免有些沮喪。
這段時間,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地修煉,可靈泉周圍的空間愣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照這進度,何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呀?
雖說睡前惆悵了一會兒,可到底年輕,身體狀態好,頭剛沾上枕頭,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