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從女役的瘋言瘋語里,賀蘭大概復現出了某些事情的前后。
昨夜的慘叫,是有人在驗貨,驗的什么貨?
昨天那個流氓摸了她的手臂,女役就說下一個就是她?下一個什么是她?下一個慘叫的?
女役說一個叫黃田的人會來把她贖出去,還要叫人來,一起贖?
有一個姓丁的,還在同她爭搶這種,被贖的機會?
女役有過一個孩子,現在沒了,人也瘋了,她還是在役所里,日日勞作,忍饑挨餓。
青嫂說讓軍爺看上,就能贖役。
青嫂說晚間聽到什么聲音,就當沒聽到。
女役所,女役所,這哪里是什么女役所?
這就是一間吃人的私妓營!
是人間煉獄。
怎么會有人愿意出那么多錢,去贖免一個犯過罪的女役?
但是一定有人愿意花很少很少的錢,隨意蹂躪作踐一個女犯。
如果賀蘭猜得不錯,那些軍漢會趁著送臟衣服的機會,來役所挑選獵物,要是看上了哪個,就上下其手調戲一把,給青嫂示意。
待入了夜,青嫂自會給他們安排上。
役所很大,除了廚房,柴房,女役住的大通鋪,就只有三處地方,可以供他們消遣。
梅姑的正房,青嫂的偏房,還有一個,就是那個所謂的,供女役養病的,隔離區。
梅姑有背景,青嫂是管事,那昨夜的聲音出自哪里,就很明了了。
這樣的噩夢,女役們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臨到自己身上,所以只要給她們一點點脫離役所的希望,盡管面對的是惡鬼,她們能抗住一天,兩天。
一年兩年呢?
三年五年呢?
無休無止地勞作,食不果腹的三餐,慘聲連連的晚上,她們會越來越希望,有一個人,能把她們帶出這個魔窟。
或許有的人真的會爭搶著,去找這些軍漢,求他們看自己一眼,越身處地獄,越想逃離,越會堅信青嫂和這些軍漢給她們灌輸的,那一點點渺茫的希望。
然后墜入更深的地獄。
太可怕了,這里太可怕了。
賀蘭抓著慕意,一路往回狂奔,抬腿一腳踹開屋門,又回身砰的一聲關上。
大家原本還在吃著早飯,見賀蘭破門而入,還弄出這么大聲響,俱是一驚。
三夫人不滿地蹙起眉頭,“你這是要做什么?一驚一乍的,要嚇死誰?”
四夫人也面色不虞,“也不知道你瞎跑什么,還要累得意兒去找你。”
賀蘭嚯嚯地喘著氣,她想把她想到的一切都告訴她們,但是她剛剛跑得太急了,冷風灌進喉嚨里,疼得刀割一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慕意力氣大,體力也比賀蘭好,狂奔這一下,也沒見多喘。
她一下一下撫著賀蘭的背,給她順氣,安慰道:“別急,慢慢來,先順順氣。”
賀蘭這會兒根本不在意三房四房的陰陽怪氣,和她所知道的事情相比,和這個惡心的役所相比,陰陽怪氣太好了,她愿意接受陰陽怪氣,只要能脫離這個破地方,陰陽怪氣請給她來一打。
“好孩子,莫急,歇口氣再說。”慕老夫人也安撫道。
聽到老人家波瀾不驚的沉穩聲線,賀蘭沒來由地冷靜了下來,好像一下子就有了支撐和力氣。
待賀蘭緩過來氣,她將她所聽到的,看到的,分析的,盡數和盤托出。
慕家一眾女眷聽后,太過震驚,久久不語。
那三個慕家之外的女犯,最先繃不住,“那,那我們該怎么辦?”
“我不想被人糟蹋啊!”
四房的兩個女兒,和三房的兒媳,震驚過后,無法接受這個噩耗,一時間哭作一團。
賈晚音強自鎮定,“大淵兵士禁止狎妓,更何況還是私妓,他們就不怕受軍法處置嗎?”
慕意無奈道:“娘,并不是所有大淵軍隊,都和長英軍一樣,令行禁止,軍紀嚴明。”
“婆母,換個角度想,這里是役所,只有犯過罪的女役,何來妓女?”
“更何況這一切,一絲一毫都沒有鬧到明面上去啊。”
聽了賀蘭和慕意的話,饒是一向沉得住氣的賈晚音,此時也是滿身滿臉的冷汗。
慕家雖獲罪,可有兒子在,一切總會有翻盤的機會。
可若是,讓女眷遭了難,慕家百年清名,都將付之一炬,就算兒子日后有機會再度還朝,慕家也再翻不了身,抬不起頭。
她們會是慕家的千古罪人!
與其如此,倒不如現在死了干凈。
免受那些屈辱折磨,還能保得慕家聲名,不做兒子的拖累。
賈晚音神色一瞬間堅定。
賀蘭見婆母如此,以為她有了應對之法,期待道:
“婆母,您是有辦法了嗎?”
慕意、三房和四房,也一齊看向賈晚音,期望她能拿個主意。
賈晚音緩緩闔上雙目:“毋寧死。”
什么?
賀蘭傻眼了,她是想讓大家想想辦法,集思廣益,該怎么應對,怎么脫身,不是讓婆母教大家去死啊。
她抬眼望去,視線掠過每一個慕家女眷的臉,俱是凄苦無奈,痛楚悲涼,卻沒有一個人質疑。
等等,怎么回事?
大家都默認只能去死嗎?
賀蘭著急地看向慕老夫人,卻冷不丁的,正對上老人家那閱盡千帆,古井無波的雙目。
慕老夫人盯著她做什么?
她張了張口,想叫慕老夫人說句話,卻見老人家隱晦地搖了搖頭。
她轉而抓住慕意,急聲道:
“大姐,你來說,悅悅還這么小,你就舍得讓她,讓她,讓她這輩子只有五歲嗎?”
慕意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兒,素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頭,一滴眼淚落在齊悅軟嫩的小臉蛋上,滑進她的衣領。
“比起讓她落入地獄,受盡欺凌折磨,我更情愿她這輩子,只停在無知無傷的五歲。”
賀蘭驀地啞住了聲。
可是不對,這樣不對。
大家應該想辦法,應該試著脫離眼前的困境,還沒做出努力,怎么就直接敲定必死了呢?
“弟妹,你若是怕疼,一切就都交給我。”
“我雖非武人,但幼時和阿陽一起,受過幾日訓導,我手很快,你不會感受到痛的。”
賀蘭:“......”
不是,她真的快被她們逼瘋了。
大姐,這個時候你真的大可不必如此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