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沛渡山的雪落在斷墻上時,我正握著母親殘留的一縷魂絲。
那絲蒼白如殘月的光在指尖顫抖,
像極了她生前總愛別在鬢邊的玉簪——如今簪子碎在血泊里,
和父親丹田處那道致命的劍痕一樣,凝著黑紅色的毒。花令辭的道袍染著未干的血,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指尖撫過我顫抖的手腕。筑基圓滿的修士氣息灼熱,
卻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戾氣:“他們用了噬靈蠱,專門針對有靈根的修士。”他忽然抬頭,
望向天際翻涌的陰云,“對方至少有金丹期修為。”我盯著滿地狼藉中父親緊握的斷劍。
陸家世代守護的聚靈陣碎成齏粉,連后山靈田里的瓊花也盡數枯死——那些花是我親手栽的,
每一株都用靈泉水澆灌了三年。“阿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曬干的蓮蓬,輕脆卻空洞,
“你聞到了嗎?”風卷著血腥氣掠過廢墟,卻掩不住一縷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是...幽冥教的人。”花令辭猛然攥緊我的手,指節因用力泛白:“你怎么知道?
”我低頭看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那是十五歲生辰時我送他的,刻著“平安”二字。
此刻玉佩邊緣裂了道細紋,像極了他眼底即將決堤的暗涌:“去年中秋,
父親帶我們去鎮魔大會...我見過幽冥教長老腰間的沉水香囊。”喉間泛起鐵銹味。
他忽然將我拽進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要揉碎我的骨頭。
少年身上的鮮茶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我聽見他嘶啞的聲音,
在耳側響起:“明日我便去碎玉崖閉關,七日內必破金丹。”他的下巴抵著我的發頂,
聲音沙啞得像是磨過砂紙,“等我成丹,定要那賊子血債血償。”我閉上眼,
感受著他紊亂的靈息掃過頸側。煉氣九層的我都能感受到,他四處翻涌的靈力。“好。
”我將掌心藏著的半枚玉簡悄悄按進袖底,那是昨夜在父親書房暗格里找到的《焚心訣》,
“我在祠堂守著爹娘,哪兒也不去。”指尖觸到玉簡上刻著的“禁”字,冰涼刺骨。
2.子時三刻,后山祠堂的燭火突然爆起青焰。我摸出藏在香爐里的火折子,
銅制的鳳凰紋路硌得掌心發疼,這是花令辭去年在凡界給我買的,說我總愛捧著暖爐打盹,
不如帶個便攜的。玉簡在靈力下浮現出暗紅字跡,第一句便讓我指尖一顫:“焚心者,
以身為引,燃盡三魂七魄,換三日修為大增。”喉間涌上腥甜。我望著祠堂外簌簌落下的雪,
想起十六歲那年花令辭帶我去看的燈節,他背著我擠過人群,指尖變出的螢火蟲停在我發間,
說等我筑基就帶我去看真正的流螢海。月光透過破窗灑在供桌上,父母的魂牌泛著冷光。
我咬破指尖,在玉簡上滴下精血,火苗瞬間竄起三尺高,將我的影子投在墻上,
像只折翼的蝶。“爹,娘,”我對著魂牌叩首,額角磕在青石板上,“棲梧不會讓他們多活,
很快就讓他們下地獄。”靈力順著玉簡脈絡鉆進丹田,像是有把火在五臟六腑里攪動,
我咬住袖口忍住呻吟,看見供桌上的凈水突然結冰,這是花令辭的靈識在掃過后山。
我強撐著站起身,出了祠堂便是瓊花海,我踩著枯枝往西南角走。
《焚心訣》的熱度已經燒到心口,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割開筋脈。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
我忽然想起花令辭總說我的腳步聲像小獸,便故意放輕了些——怕驚了他閉關,
又怕...來不及。第三日寅時,我終于看見那座隱在黑霧中的魔窟。入口處立著兩尊石獸,
嘴里銜著的正是陸家失傳的聚靈珠。靈力在經脈里橫沖直撞,
我知道只剩最后一個時辰了——焚心訣的反噬即將開始。“什么人?
”巡夜的魔修提著彎刀走來,我看見他腰間晃動的沉水香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掌心涌出的血沫混著靈力直擊在他面門上,趁他慘叫時,我已經攥住了他的金丹。“說,
幽冥教長老何在?”指尖傳來金丹碎裂的脆響,那魔修瞪大眼睛看著我,
喉間發出咯咯的笑聲:“你...是陸家的余孽?長老早就在等你了——”話音未落,
地面突然裂開無數血口,藤蔓般的黑氣纏住我的腳踝。焚心訣的火焰在體內轟然炸開,
我看見自己的指尖滲出金色光芒——那是陸家血脈獨有的靈光,
此刻卻在黑霧中顯得如此微弱。“小丫頭倒是聰明,”陰惻惻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我抬頭望去,正看見那日在鎮魔大會上見過的紫袍老者。他指尖把玩著一枚血玉扳指,
正是父親從不離身的貼身之物,“可惜啊,陸家的靈脈到你這代,終究是斷了。
”黑氣突然凝成鎖鏈,穿透我的右肩。焚心訣的時效已過,劇痛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聽見自己的骨頭在咯吱作響,卻仍在笑——笑自己傻,竟以為禁術能逆天改命。
“殺了我!”血沫順著嘴角滑落話未說完,頸間突然一涼。最后的意識里,
我仿佛看見沛渡山的瓊花重新綻放,花令辭穿著初來那日的粗布衣裳,手里攥著一串糖葫蘆,
站在陽光里對我笑。3.碎玉崖的風雪在第七日清晨驟停。花令辭睜開眼時,
掌心的劍痕正在滲血——那是他突破金丹時強行壓制心魔留下的。“棲梧!
”他踏碎虛空掠向后山祠堂,卻只看見滿地狼藉的玉簡碎片。供桌上的凈水結著薄冰,
映出他蒼白如紙的臉。指尖撫過陸夫人魂牌上的裂痕,他忽然想起昨夜子時,
曾隱約感受到一縷熟悉的靈力波動——像春日里剛抽芽的柳枝,柔軟卻帶著決絕。
地上的積雪被血水染紅時,他終于在魔窟廢墟里找到半片衣角。
那是陸棲梧最愛穿的月白襦裙,裙擺上繡著的瓊花早已被血浸透,
花蕊處還嵌著半枚碎玉——是他送她的玉佩。“啊——!”金丹修士的怒吼震碎天際,
花令辭跪在那灘血跡前,顫抖著伸手去碰她散落的發絲。發間還纏著半支螺子黛,
卻再也畫不出那雙他看了十七年的眼睛。幽冥教總壇的烈火在三日后續燃。
花令辭的劍穿透長老咽喉時,
對方眼里還凝著驚恐:“你...你不是金丹期...怎么可能...!”“我是。
”他盯著對方丹田處那枚跳動的血珠,那是用陸家修士魂魄養的噬靈蠱,
劍刃絞碎血珠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心口傳來細碎的裂紋,像極了那年冬天,
她捧著凍裂的靈花盆找他時的聲音。回到沛渡山時已是深秋。
花令辭在亂葬崗種下的瓊花全部枯死,唯有她的墳頭長著一株不知名的草,開著血色的花。
他坐在墳前,摸著墓碑上刻的“陸棲梧”三字,忽然想起她總說自己名字像棵樹,
以后要埋在開滿花的地方。“阿辭,你看,這是我新學的劍訣。”“阿辭,這個糖糕好甜,
你嘗嘗。”“阿辭...我們沒有家了。”他摸出懷里的半支螺子黛,在墓碑上輕輕畫了道。
顏料早已干涸,卻在觸到石碑的瞬間滲出血絲——那是她用精血寫的焚心訣殘卷。
喉間涌上熟悉的腥甜,他終于明白那日她為何執意讓自己閉關,為何眼底藏著那樣深的決絕。
“原來你早就打算好了。”指尖撫過她最后留下的玉簡碎片,上面模糊的字跡拼湊起來,
竟是“勿念”二字。花令辭忽然笑了,笑聲混著淚落在墳頭,驚起一群寒鴉。
冬雪再次飄落時,花令辭握著她的佩劍跪在墳前。劍鞘上的鳳凰紋路早已斑駁,
卻仍能看出當年她偷偷刻下的“辭”字。金丹在體內劇烈震動,他望著天際飛過的白鶴,
想起她曾說想看看仙人乘鶴的模樣。“棲梧,我來陪你了。”劍尖沒入心口的瞬間,
他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卻見漫天瓊花紛飛,她穿著初遇時的淡綠襦裙,
正提著裙擺向他跑來,發間別著的,正是他當年送的玉簪。“阿辭,”她的聲音像春日溪水,
清冽而溫柔,“這次,換你等等我好不好?”鮮血浸透墳前的衰草,血色花朵在雪中綻開。
花令辭最后看見的,是她眼中倒映的星河——那是他曾想帶她去看的,真正的流螢海。
4.江南的雨絲纏在青石板上時,陸棲梧正對著銅鏡描眉。螺子黛在玉硯里暈開淡青,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夢:雪落在斷墻上,有個穿道袍的少年握著她的手,指尖染著未干的血,
說要帶她去看流螢海。“小姐又在發呆。”丫鬟碧桃捧著襦裙進來,
裙擺上的纏枝蓮繡得極精致,“今日是城隍廟的春祭,老爺說要帶您去祈福。
”銅鏡里的少女眉尖微蹙,右眼角有顆淺褐的淚痣——母親說這是“相思痣”,
要等命中注定的人來吻去。陸棲梧摸了摸鬢邊的玉簪,碎玉處用金線纏著,
是上個月逛廟會時,被個賣糖畫的老叟隨手補上的。城隍廟的檐角掛著風鈴,
陸棲梧剛跨進門檻,便聽見東邊偏殿傳來爭執聲。幾個書生圍著個青衫少年,
地上散落著書卷,墨汁在水洼里洇成蝴蝶形狀。“你這書生冷血至此!”為首的書生怒喝,
“見老者跌倒竟不攙扶,枉讀圣賢書!”被圍的少年垂眸盯著積水,
雨絲順著傘骨落在他肩頭,像極了夢里那人。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竟不由自主地走過去——直到看見他腰間晃動的玉佩,刻著“平安”二字的碎玉。
我讓人上前驅開眾人,這才上前去,“公子可是受傷?”我的聲音發顫,
遞出的帕子上繡著半開的瓊花。少年抬頭的瞬間,四目相對,
他眼底翻涌的驚濤讓我險些站立不穩——那是跨越生死的一眼,像忘川水漫過三生石,
像金丹碎在焚心火里。“棲……”他喉間滾過破碎的音節,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嚇得身后碧桃驚呼出聲。我卻感受不到疼,只看見他袖口露出的舊傷——那道月牙形的疤,
是夢中我不小心劃的。偏殿檐下只剩雨聲滴答。少年從袖中摸出半片碎玉,
正是我夢中常見的碎玉。“我叫花令辭,從長安來。陸小姐可曾聽過一句話:‘紅燼逐香塵,
生生誤此身’?”我渾身血液仿佛凝固。這是我昨夜夢中古籍扉頁的句子,
墨跡陳舊卻力透紙背,像極了用精血寫就。我想起夢中總也畫不好的眉形,
想起每個月圓夜都會疼的右肩——總覺得那里本該有個穿透的傷口。
“花公子……”我輕聲開口,雨絲落在睫毛上,竟比露水還涼,“可曾見過一種花?
白色花瓣,花心帶點淡青,生長在……極寒之地。”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有苦澀有釋然,
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展開時,里面是曬干的瓊花標本,
花瓣上還凝著細小的冰晶:“進京路上遇著位老尼,說這花叫‘忘川雪’,見者可憶前塵。
”他指尖撫過我眉尖,“陸小姐眉間愁緒,可是與前世有關?”碧桃的驚呼從遠處傳來,
我這才驚覺自己靠他太近。禮教大防如重錘敲在心上,我慌忙后退半步,
卻被他輕輕拽住衣袖:“莫怕,這次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涉險。”他從腰間解下玉佩,
放入我的手中,“你瞧。”剛剛還是是平平無奇的玉佩,突然泛起金色光芒的,
腦中原本霧里看花水中望月之感,突然消失不見。春祭的鐘聲突然響起,
震得檐角風鈴叮當作響。我望著他眼中倒映的自己,
終于敢確認這不是夢——不是前世的殘魂,不是今生的幻相,是真真切切的花令辭,
帶著七世輪回的記憶,站在她面前。他將瓊花標本塞進我掌心,動作間衣擺上水珠滑落,
水珠落在我掌心,像極了前世他為我擋劍時,流落的血。“棲梧 我知道你有太多話想問,
關于孟婆湯里的曼珠沙華,關于七世輪回的情劫……還有,我有多怕這一世,
又要眼睜睜看你消失。明日申時,城西畫舫見。”雨停時,
我發現掌心的瓊花不知什么時候沾染了水珠。
那滴水珠就像修士滴落在上面的淚——我想起昨夜夢中,他跪在墳前的模樣,
想起他劍穿透心口時,落在我墳頭的血。“碧桃,”我握緊碎玉與瓊花,指尖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