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沈時就聽見院中傳來腳步聲。她悄悄推開窗,看見白止一身便裝,正吩咐下人準備馬車。
"將軍這是要去何處?"她忍不住問道。
白止回頭,晨光中眉眼柔和:"去城門口施粥。"頓了頓,"沈姑娘若是無事,可要同去?"
沈時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可以嗎?"
白止笑了笑:
“若你不嫌累,自然可以”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沈時掀開車簾,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城門口擠滿了衣衫襤褸的流民,有老人,有孩童,個個面黃肌瘦。
"北疆戰(zhàn)事剛過,許多百姓流離失所。"白止解釋道,"所以我打算每月初一十五都會來施粥。"
沈時看向白止,對他的為人更加疑惑起來。
“將軍,有個問題,我不知當不當問?”
白止點頭看向沈時。
“沈姑娘但說無妨”
沈時猶豫了片刻,再想怎么委婉的開口。
“嗯…在我眼中,將軍是一個很好的、很溫柔的人,但為何我之前聽說很多百姓、包括城里茶館那些說書人,都說你以剝皮做鼓為樂,是個冷面閻羅?”
聽到這里,白止輕笑一聲,看向沈時的目光更加柔和:
“我當是什么事,說來也簡單,不過是有人以閻羅之名,想將我塑成一把可怕的兇器,但很可惜,本將偏要以仁心破局。”
沈時看著白止跳下馬車,挽起袖子親自為孩童盛粥。那人冷峻的側(cè)臉在熱氣中柔和了幾分,甚至還會為老人擦去臉上的污漬。
沈時戴上帷帽,也趕緊跑到白止身邊,有模有樣的學著他,為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時,一個的身影出現(xiàn)在白止面前。
"將軍..."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人跪倒在地,"求您收留我吧,我...我什么活都能干!"
沈時看向那名婦人,見她身邊沒有什么人跟著,想來是獨身一人來到這里避難的。
“這位大娘,您的家人呢?”
誰知中年婦人聽到“家人”二字,瞬間就紅了眼眶。
“我家中本有丈夫和兒子,可是現(xiàn)在戰(zhàn)火不斷,他們都去參軍了,這一去,我就再也沒了他們的消息!”
婦人一邊說著一邊抹著眼淚。
沈時看那夫人著實有些可憐,下意識的就起了同情心。
“將軍......要不......”
白止看向沈時,已經(jīng)知道她想替婦人求情,她看了看這名婦人的樣貌,隨她去北狄的應天軍那么多人,她一時也對不上號,看不出這是哪個兵的遺孀,于是也不曾多想,便扶起婦人:
"大娘請起。國公府正缺個漿洗的,你可愿意?"
“真的!多謝將軍!”
婦人聽到白將軍愿意收留自己,忙要跪謝,卻在剛剛屈膝時就被白止扶住。
“大娘不必如此多禮。”
這一刻,沈時忽然更加明白了。這位“冷面將軍”,其實比誰都心軟。
但沒人注意到,此時婦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回府的路上,馬車里,沈時忍不住看向白止:
"將軍今日對所有難民都如此仁慈,我看這回誰還叫你冷面閻羅。"
白止望著馬車窗外,聽著沈時為自己說話,嘴臉控制不住的上揚:
"多謝沈姑娘這么為在下說話..."她忽然住口,"沈姑娘今日辛苦了。"
沈時卻一點也不累,反而對今日施粥一事很樂在其中。
“不辛苦,以后有這種事我還會一起去幫忙的。”
暮色漫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國公府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回府的路上。
沈時倚在軟墊上數(shù)著賑濟冊,忽然聽見車窗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仔細些,最好是城西流民堆也去看看…"太傅府管家的聲音像根銀針,猝不及防刺破車簾縫隙。
沈時指尖一顫,賑濟冊"啪"地落在狐裘上。
透過半卷的竹簾,她分明看見自家小廝舉著繪有蘇氏族徽的燈籠,正在當鋪門前盤問乞丐。
定是父親派人來找自己了。
"怎么了?"白止擱下擦拭劍穗的絹帕,玄鐵護腕磕在矮幾上發(fā)出輕響。
沈時猛地垂下馬車窗簾,細竹篾在掌心勒出紅痕:"風...風沙迷了眼。"她垂首佯裝整理賑濟冊,發(fā)間木樨簪的流蘇卻晃得厲害。
車壁上鎏金燭臺映著她驟然蒼白的臉,像宣紙上洇開的淡墨。
“外頭風很大嗎?”
白止伸手欲掀簾查看,卻被沈時攥住腕甲:
"將軍!"沈時脫口而出的驚呼帶著顫音,"我有些暈車..."
她將冰涼的指尖搭上他腕脈,忽然驚覺這動作太過親昵,又慌忙縮回袖中。
車外馬蹄聲漸近,太傅府家仆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出逃時穿的鵝黃襦裙,布料是江南云錦..."白止劍眉微蹙,正要喚車夫緩行,忽覺袖口一沉——
沈時竟直接暈倒在他肩頭,羽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蝶翼般的影。
這都是沈時無奈之下的奸計。
"沈姑娘?沈姑娘!快回府!"白止攬住懷中人單薄的肩,朝外厲聲喝道。玄色披風卷落矮幾上的木樨香囊,甜香與藥味在車廂里糾纏著漫開。車輪碾過青石板的顛簸中,他未看見沈時藏在袖中的手正死死掐著掌心,此刻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沈時偷偷瞇著眼看著白止的著急的側(cè)臉,心中某個地方悄然融化。她忽然很想知道,這位冷面將軍,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溫柔。
鎏金車轅尚未停穩(wěn),白止已抱著人箭步跨下馬車。暮色將國公府的飛檐染成黛色,驚起的寒鴉掠過她玄甲上未干的血漬,羽翼拍碎一庭藥香。
"取我營中那盒冰片來!"白止踹開西廂房門時,纏枝銅燈架被勁風帶得亂晃。她把沈時輕放在貴妃榻上,披風都未摘下便單膝點地,玄鐵護腕貼著繡金軟枕,冷硬與柔暖在昏光里廝磨。
沈時閉眼聽著瓷器相碰的脆響。白止的指尖忽地拂過她額角,帶著弓繭的粗糲觸感激得她睫羽微顫。
"將軍,冰片。"影左的聲音在屏風后響起。
驟然貼上面頰的玉盒沁著北疆霜寒,沈時險些冰的咬破舌尖。她嗅到白止袖間熟悉的木樨香
"再去煎碗寧神湯。"白止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了梁上棲燕,"把地龍燒暖些,她手腳冰得嚇人。"
錦被忽地覆上肩頭,沈時在黑暗中數(shù)著白止的呼吸。將軍的掌心隔著絲衾按在她腕間,恰是把脈的位置。
"忍冬三錢,遠志兩分......"白止忽然起身念起藥方,戰(zhàn)靴碾過青磚的聲響漸遠。
見白止走遠,沈時這才松了口氣。
下次再也不敢隨便騙人了。
沈時想著。
過了片刻,西廂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白止端著寧神湯緩緩走了進來。屋內(nèi)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影在墻壁上晃動,映出她一臉的關(guān)切與擔憂。
沈時趕緊又閉上眼睛。
白止來到床榻邊,微微俯身,輕聲呼喚:
“沈姑娘,醒醒,把這寧神湯喝了。”沈時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裝作剛從睡夢中悠悠轉(zhuǎn)醒的樣子,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惺忪。她瞧見白止端著湯,心中一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白止連忙伸手扶她,關(guān)切地說道:“小心些,別著急。”
沈時靠在床頭,看著白止手中的湯碗,心中滿是感動,但又不想讓白止為自己過多擔心,于是擠出一絲微笑說道:
“將軍,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了,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白止卻沒有被她輕易說服,皺著眉頭說道:“還是把這湯喝了,安神的,喝了對身體好。”說著,她舀起一勺湯,輕輕吹了吹,遞到沈時嘴邊。
沈時無奈,只得乖乖喝下。喝完湯,她再次向白止保證自己沒事,還俏皮地動了動手腳,證明自己確實無恙。
白止這才微微點頭,臉上的擔憂稍稍散去,安心地從西廂客房退了出來,離開時還不忘輕輕帶上房門,生怕驚擾到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