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就在樓上看著這些百姓咬著饅頭時的愉悅,不由得心頭感慨,其實百姓們想要的安全感并不復雜,溫飽便足以讓他們感到踏實。
“周先生!”
周桓撇過頭,便看到李相從樓梯處向他走來。
周桓拱手行禮道:“王爺!”
“不必多禮!”李相輕聲道。
周桓朝李相身后望了望疑惑道:“王爺為何孤身一人?”
“我讓他們下去幫忙了,跟在我身邊也是無事?!崩钕嘧叩匠茄剡呁蛑嗯锏?。
周桓看著李相,這位王爺雖只有十七八歲,卻不難看出其有一顆純善之心。
不管是初見時的猶豫不決,又或是后來強砸米行,縣衙之內怒斥自己,皆是為了百姓。
身為王爺,他很不錯。
這時李相收回目光朝他看去:“周先生,李相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周桓輕聲道:“不敢,王爺請講。”
李相沉吟片刻道:“何縣丞廉政愛民,卻被一縣主官所害,同為俞縣官吏,為何猶如云泥般天差地別?!?/p>
周桓并不奇怪李相會這樣問,先帝十子真定王李相三歲便無父無母。
明開帝登基后,年僅三歲的李相便就藩真定了,之后更深居簡出,心思可能是眾多王爺中最單純的一個。
周桓輕笑道:“王爺,以為俞縣百姓如何?!?/p>
“百姓?”
李相輕嘆道:“百姓們饑寒交迫,無以為生,實在可憐。”
周桓低頭看向城下喝粥的流民們道:“可,下官卻認為俞縣百姓是幸福的?!?/p>
“這....”李相不解道。
周桓抬頭看向李相道:“在這天災人禍中能活下來,難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嗎?”
李相看向城下流民低沉不語。
周桓抬頭注視著被落日染紅的天穹繼續道:“正如王爺所思與周桓所想截然相反,為官者的心思也并不相同,但對大多老百姓而言,能活下去便足矣了?!?/p>
李相聽著周桓所言,目光注視著那些喝下一口熱粥所呈現的出來的滿足之意后,他的心神恍惚。
三日后,俞縣城門處
此時真定王府內來接李相的王駕已經到了,李相和周桓等人告辭后,乘著車駕離開往真定方向而去。
“你們不跟著一起回真定嗎,我記得何在寧好像還在郡學讀書吧?!?/p>
周桓目送李相離去后,轉頭看向何在寧、孫達二人疑惑道。
何在寧搖了搖頭道:“書中所學雖是至理,卻遠不及這幾日隨大人左右更讓在寧受益。”
說著何在寧目光露出堅定,朝周桓拱手道:“周大人,我為先前之事道歉,懇請大人能允許我追隨左右?!?/p>
周桓詫異道:“為啥?”
這小子不是賴上自己了吧,這要是帶著個累贅可怎么做事。
何在寧撓了撓頭道:“我覺得跟在大人身邊能學到更多?!?/p>
周桓扭頭看向孫達:“孫兄,孩子要輟學,你也不攔著點。”
周桓這本來指望著孫達這位家長,來約束一下何在寧。
卻不想,孫達也拱起手道:“我與在寧商量過了,這幾日跟隨周縣丞鏟除貪官,懲戒惡商著實痛快,若是周縣丞不棄,我二人愿追隨大人,這樣以后大人做起事來也方便些?!?/p>
周桓看著這一老一小,這副擺明賴著自己的樣子,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轉念一想孫達也沒說錯,眼下俞縣吳氏是沒了,但草雖拔,根猶在,大徽官場水太深,還和江湖勢力拉扯不清,自己一人怕是難以為繼。
周桓想了想無奈攤了攤手道:“好吧,就當是請小工了。不過,干不好我可不留人哦。”
周桓心里想的清楚,如果感覺二人妨礙自己,大不了就找個由頭讓他們走。
何在寧、孫達臉上頓顯喜色朝周桓拱手道:“多謝周縣丞!”
周桓輕笑一聲,轉身朝縣衙走去。
何在寧、孫達二人見狀連忙緊跟上去。
而就在周桓等人恭送李相返回真定時。
遠在千里之外掌控真定郡大權的真定內史府內
“兄長,那個俞縣丞太不識時務了。”
錢贊正對著主位上的一位兩鬢些許斑白的中年人氣憤道。
中年人身著紫色長袍,手扶右側腦袋,雙眼緊閉養神,面對錢贊的言語并不做回應,此人正是真定內史錢彥。
“錢贊兄,你別著急啊,此事牽扯真定王,就算是吳氏都沒打算再追究,我看還是算了吧?!?/p>
此刻一名做書生打扮的青年端著茶水從廳外走來,路過錢贊面前時將茶水遞了過去輕聲細語道,讓人感覺親切溫和。
錢贊正插著腰正氣鼓鼓的發著火,見青年遞過來的茶杯,他深呼一口氣,伸手接過來懊惱道:“安賢弟,你不知那周桓太過囂張,還有那個真定王什么東西嗎,不過是個小雜.............”
“嘩啦!”
當錢贊正一股腦說個不停時,錢彥拿起面前的茶杯,用力摔向地面。
“兄....長。”錢贊被這中年人這一舉動嚇得火氣漸消,顫顫悠悠道。
“阿贊,你也老大不小了,得知道說話注意分寸,有些話死都不能說。”
錢彥說著話那雙漠然無波的雙眼瞧了錢贊一眼后又輕輕合上。
“懂嗎?”
“懂.......懂了?!卞X贊見到中年人展出這副神色,說話都有些結巴。
一旁的青年見狀微微一笑,低身去撿碎落在地的瓷片,邊撿邊輕聲:“門外金鴻門大長老、三長老還在候著呢?!?/p>
“您見,還是不見?”
錢彥淡淡說道:“帶他們進來吧!”
青年人微微點頭,將地上瓷片撿起后,端著盤子便走出去了,當他再次出現時身后還跟著兩個高大健碩的中年,其中之一便是龐高郎,而另一人左眼眉間處有道猙獰之極的長疤,此人就是真定金鴻門大長老薛永。
青年將人領到大廳內,就和錢贊退到一旁。
“薛永?!?/p>
“龐高郎?!?/p>
“見過錢內史?!?/p>
中年人似未曾聽到般,頭倚在手上,雙眼緊閉的斜坐在主位上養神。
薛永抬頭見前者無半點反應,他臉色一沉,手握合為拳,向身邊的龐高郎轟去。
這一拳直接擊落在其臉上,將其擊飛到墻柱上,而后薛永大步一跨,同時從腰間取出一只匕首,狠狠在龐高郎身上,連著狂捅數刀。
此間龐高郎哀嚎不斷,連著幾刀在龐高郎身上留下數道血窟,鮮血沿窟窿往外冒出,剎那間便染紅整身衣服。
龐高郎口中抑制不住流出鮮血,隨著血滴在地面形成一灘血水時主位上的中年緩慢睜開雙眼。
“好了!”
薛永聞言將手中匕首插入龐高郎左肩,將其如掛晾衣物般釘在墻體上,轉身彎腰拱手恭敬道。
“金鴻門承蒙錢內史看得起,這才僥幸有了今天,薛永莫不敢忘,此次辦事不利,金鴻門難辭其咎,特將銀錢悉數補齊望能彌補一二?!?/p>
薛永從懷中取出一本紅色拜帖,恭敬舉過額頭。
此話一出,中年的臉色才開始有些波瀾,他眼角瞥向青一旁的青年,其心領神會,走上前將紅貼收入懷中,而后微回原地。
“快,快帶龐長老,下去治傷,拿之前京城送來的上等金傷膏給龐長老用?!?/p>
“薛老弟,這就見外了不是,你我并肩多年,豈會因一次失誤而壞了你我之間的信任呀!”
錢彥站起身邊沖著錢贊二人喊,邊扶起薛永語氣責備道。
薛永立馬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連連對著中年道歉。
錢彥輕笑一聲,將其扶到兩側的客椅上,隨后吩咐侍女上茶。
隨著內史府的護衛將龐高郎抬下去,侍女端著茶水上來,大廳的氛圍大變樣。
錢彥端起茶杯淡淡道:“金鴻門瑣事繁雜,薛老弟還大清早過來,錢某實在過意不去啊。”
薛永有些慌張,趕忙起身彎腰恭敬道:“不敢,薛永明白輕重,不敢因私廢公?!?/p>
錢彥輕笑道:“我自是相信薛老弟的?!?/p>
“所以,人找到了嗎?”中年聲音越發低沉下來。
“未曾,但.........”
薛永話說到一半,從懷中取下一道封泥完好的信件,青年見狀走上前將信封接下,呈遞到中年人面前。
“我從其家中尋到這個。”
錢彥拿起信封,見其上的署名眼睛微瞇,當打開封口看清內容后,雙目逐漸形成一條線。
錢彥轉頭看向青年。
青年當即走進屋內,片刻后便提著一盞燈來到中年面前。
“年關將至,我真定郡治官員向來勤勉,經常點燈熬油,但現今天干物燥,夜間備用炭火需得多加注意些.....”
錢彥拿起信封連同信件放置于燈火處,便見信封被熊熊烈火瞬間吞噬隨即化為飛灰。
“萬一不慎走水,那可會死人的?!?/p>
錢彥盯著燃燒中的信封說道。
薛永眼神銳利輕輕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
隔天一早,真定郡的百姓出門便看到,從郡治所在的方向飄出滾滾白煙,這才發現郡治除前院以外的地方在昨夜皆被大火焚燒殆盡。
除此之外郡治庫房內還發現幾名昨夜巡視庫房的曹官被燒焦的尸體。
真定內史錢彥震怒,下令郡治賊曹嚴查走水的原因。而后縣尉在庫房角落發現一壇還沒喝完的酒,細查發現幾名曹官中有人曾帶酒入郡治,因此推斷為醉酒打翻炭火,這才引發的大火。
錢內史聞言悲痛萬分,下令安葬逝者并責令日后郡治不可攜酒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