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小院已經熄燈,清冷的月光灑在院中,那叢翠竹的暗影被投射在魚缸里。
那魚缸是馬文才不知道哪里弄來的,他閑暇時會坐在旁邊喝茶喂魚看詩集。
此時的魚兒不似白日活潑,在這竹影中慢慢游行,不似魚兒白日的活力,有些動物偏在晚上活動,發出嘈雜的聲音,周圍傳來的蟬鳴聲,就很是擾人。
謝清意以為有馬文才的幫助,今日上山會免去那些勞苦。
誰料腳還是磨破了皮,此時破口處正傳來火辣辣的不適感,她想著睡著了,或許就不會那么痛了,可這蟬鳴聲,聽的她毫無睡意,聽久了甚至開始煩躁不已。
“馬兄你睡了嗎?”
“未睡。”
夜視能力極好的他已經看她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了,蟬鳴聲對他的睡眠影響不大,但謝清意遲遲不睡,翻來覆去,不知怎的,他覺得她可能會有話和自己說,他也就沒睡。
得到馬文才的回應之后,謝清意便以為,馬文才也是被這蟬鳴吵得苦不堪言,毫無睡意。
“這蟬鳴太吵人了,要是沒這蟬鳴聲就好了。”
“明日我讓人抓。”
“可以啊,聽著這聲音,實在吵人的很,蟬肯定不少,派人抓了下油鍋,還能分給其他人吃。”
“蟬能吃?”馬文才詫異的睜開眼。
“還有博學多才的馬公子不知道的事?”
聽到他懷疑的問句,謝清意先是調侃了他,然后說:“蟬能食,它的蟬蛹時期更是一道美味珍饈,還有蝗蟲亦能食,就是那些桑蠶螞蚱蜘蛛什么的昆蟲,都能入腹,不過有些蟲子有毒,不是什么蟲都可以吃。”
“怎么吃呢?”這才是他關心的問題。
“去了翅片之后,鹽水浸泡,先清洗一番,便下油鍋,用油炸至酥脆后撈起,灑上調料,就可以食用了,肚腹小的便嚼起來脆爽,肚腹大的就外酥里嫩,滿滿的蛋白質,亦是美容養顏強身健體的好東西。”
謝清意的聲音越說越輕快,說到“酥脆”此處時,還吸溜了下口水,仿佛已經吃到美味的佳肴。
這煞有其事的介紹下,讓馬文才也產生了冒險一試的心情,以往家中受蟬鳴困擾,管家都是吩咐人抓了以后碎成渣投入湖中,充當魚食,他是從未聽說過,此蟲還可食。
“真能吃?”
“嘿呀,不相信我,真的能吃,那是在此地無銷路,可貴了這些東西。”
在他們那的時候這東西價格確實貴,很多人還是照樣趨之若鶩,同樣的東西,這里都沒人吃。
謝清意想:何況沒有那么多污染,想必味道會更好。
“明日讓馬統他們抓了給你。”
“好呀好呀,明日讓你大飽口福。”
“那你可以睡了嗎?”
“睡睡睡,等我找個東西塞住耳朵,今夜早點睡,明日才有精神吃好吃的。”
說著她借著窗戶照進來的月光起身,找了個東西塞住耳朵,又躺回床上。
見她不再輾轉反側,最后安然進入夢鄉,馬文才也閉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謝清意到學堂之后,就把此事與梁山伯和祝英臺說了一番,從未聽說過蟬還能吃,那二人也是躍躍欲試。
于是就加入其中,中午休學時段,謝清意就組織起馬統銀心玉僮四九等人,每人拿了一個網子開始捕蟬。
分工明確,馬統四九負責上樹捉蟬,銀心和玉僮負責加油打氣,把蟬翅分離,謝清意他們則在樹下看蟬在哪里,中午也是蟬鳴聲最盛的時候,循著聲音就可以找到蟬的位置。
由于馬文才剛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會兒就把手上的皮膚曬得起皮,謝清意強勢的安排他走開,讓他去廊亭里的桌前坐著,給眾人倒水就行。
剩下的人都盡量站在樹蔭下。
眾人聽說這個東西很好吃,皆干勁很足,雖然頂著烈日炎炎,大家還是干的熱火朝天,汗流浹背。
這一對比坐在桌前的馬文才真是清閑許多。
“四九這兒這兒。”
“馬統你旁邊也有一個!快!”
“銀心接一下。”
看著謝清意跳上竄下的樣子,馬文才看了看自己手上曬蛻起來的皮。
他發現謝清意好像格外珍惜他的手。
他察覺到,平時謝清意總是注意力會被他的手吸引,就連他練字時,也會坐到書桌前,看著他的手出神。
是中意他的手嗎?
想到此,馬文才從懷里掏出。價格昂貴的金創藥,涂在自己那曬傷的一小片。
抬頭正好對上謝清意也看向他,低頭沉思了一下后,他又拿出手絹,把手包起來。
但是一只手總歸不好打結,所以當謝清意再次看過來時,他朝謝清意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謝清意作為跟班,很識趣,立刻丟下網子朝他跑過來。
待人跑進廊亭后,瞧見她額頭上冒出密集的細汗,他自然的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給她擦去。
“怎么了?”她也不拒絕,就勢拉住他的袖子和手腕,然后左蹭右擦的,把小臉上的汗給擦了個干凈,然后就松開了。
“給我扎一下。”
看著他放在桌上,還包著手絹的右手,謝清意無語到不敢吱聲。
不過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尷尬的笑一下。
馬文才的手臂也很白,和他的手一樣,他剛剛擼起袖子時,那刺眼的冷白,真和白瓷似的,差點亮瞎了她的眼,她和祝英臺兩個女孩子都各自悄摸比較了一下。
不過他也不禁曬,一下子就曬脫皮了。
卻沒想到就曬掉了一點點皮而已,馬文才居然還包扎上了。
真是金貴。
她真是想不到馬文才以后當將軍上戰場的畫面是如何的。
雖心里腹誹,她還是按照他的意思,給他打了結,為防馬文才還要找她,她還特意打了個死結。
“我去抓兩個蟬,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好。”
這一副乖乖寶貝的模樣,讓剛轉身的謝清意再也憋不住的無聲大笑起來。
看她奔跑過來,還掛著這么大的笑臉,祝英臺問:“阿清你怎么了?”
謝清意擺擺手,又恢復了神色:“沒事沒事,就是高興,有好吃的了。”
言罷,她又再次噗嗤一聲笑出來,惹的祝英臺不解的看著她,銀心也停止了對四九的搭手動作,看向她。
“銀心你接住啊你,愣什么神呢?”樹上的四九遞下去的網子差點砸中玉僮的頭,他連忙撈住,然后急忙催促她。
“噢噢,放吧,我接著呢。”
“哎呀你們都小心著點,特別是你,四九,砸到我家小玉僮,我可饒不了你。”
四九立馬向梁山伯可憐道:“公子,我冤枉啊,替我做主,這兩主仆沒一個好的。”
梁山伯手中正拿著一只蟬,看四九那古靈精怪的表情,被逗得哈哈哈的笑起來。
因為晚上想睡個好覺,所以謝清意安排的捕蟬范圍點,主要就是在他們的小院周圍以及梁山伯和祝英臺的小院周圍。
蟬鳴聲嘶噪,那聲音如同魔音穿耳,晚上難以入睡,祝英臺和梁山伯也是深受其擾,所以當天晚上,就寢的時候,聽著周圍恢復的寧靜,祝英臺和梁山伯把謝清意給好好夸贊了一番。
言歸正傳。
經過幾人的通力合作,不多時大家收獲滿滿,足足捉了一大簍子的蟬,這些蟬被關在一個精細些的竹簍里,只是去了翅膀,還沒有死,密集的蟬鳴聲從這個竹簍里傳出。
大家不約而同的捂上耳朵,都看著謝清意。
看大家都嫌棄太吵,梁山伯默默把竹簍拎到一邊的墻角放著。
祝英臺:“阿清這下一步呢?”
馬統:“是要先殺蟬吧?不然怎么辦?”
四九:“蟬怎么殺呢?祝公子你知道么?”
祝英臺搖了搖頭。
銀心:“去頭?要用刀劃開身體嗎?”
玉僮:“公子怎么辦?”
謝清意直接說:“它們不用殺了開腸破肚,玉僮你們先拿回去,讓它們在淡鹽水中浸泡著,吐吐泥水,晚飯后一個時辰就差不多了,到時候拿去廚房自己炸。”
眾人:好簡單。
“噢噢。”
“走吧,去上課,下學后來看,玉僮今日就別在窗外聽課了,晚上去和四九聽山伯兄講,乖喔。”
說完這句話,她又湊近了玉僮的耳邊道:“去后山逮只野味,什么都行。”最后她又朗聲說:“大家晚上少吃點飯,有好吃的。”
交代好后,她放下擼起的袖子,拍了拍自己身上和祝英臺身上的樹灰,就拉著她向學堂走去,馬文才梁山伯二人也是跟上一起。
坐在課桌上時,謝清意滿腦子都是美味,都聽不見臺上的夫子講些什么內容。
從窗戶外涌進來的熱意,有些許蒸人,配上夫子催眠曲似的講課聲,她昏昏欲睡。
馬文才這個“好同桌”,自是不愿看她如此墮落,每每在她眼皮耷拉之際,就去扯她掛著的玉佩,起初有所成效,謝清意還能強撐精神,最后就直接不管他了。
于是馬文才就伸出手,去戳她的側腰。
這法子的確比拉玉佩纓子管用,謝清意聽了一會兒課。
可一下午,謝清意就被他戳了幾十次,最后被戳得煩了,謝清意抓住了他的手,眼神渙散的看了一眼他,然后……繼續打瞌睡。
打瞌睡的謝清意手上力道不大,所以就這樣一直虛虛的抓著馬文才的手,他輕易就可以抽出。
馬文才不再戳她,也不抽回自己的手。
低頭悄悄看了一眼他被抓著的手,馬文才嘴角上揚,然后提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句小詩:比翼雙飛非獨鳳,并肩攜手兩心同。
人喜用鳳凰來形容男女,殊不知這鳳與鳳相知相惜,也是一樁美事,那是一種脫離了肉體的美好情感,是靈魂吸引產生的共鳴。
他覺得他和謝清意就是這樣的,他愿意與謝清意羈絆這一生,即使他是個男人,他也會排除千難萬阻,讓他愛上自己。
何況他馬文才并不是一個不能愛,不值得愛的人。
謝清意也不排斥他,倆人之間,并非無一點可能。
逐漸熬不住,姿勢已變為頭斜在桌上大睡的謝清意并不知曉,她已經被某人已某種形勢給安排了,她此刻睡得正香。
荊夫子講的是綱常倫理之類的課,講課時,他喜歡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所以謝清意這么正大光明的酣睡,也沒有被發現。
若是換了嚴厲的歐陽夫子,謝清意必是免不了要經歷抄課本,挑滿廚房水缸的責罰。
今時不同往日,心境發生了改變,馬文才現在看謝清意是哪哪都順眼。
之前的陰柔女氣→清秀俊逸
之前的諂媚虛偽→和藹可親
之前的貪財好色→……
貪財可以,馬家家底雄厚,家境殷實,等他未來考取了功名榜上題名,前途一片光明,更是會為謝清意爭得家財萬貫,讓他住在堆金積玉所造的房間里也不是不可。
好色……那不行。
不行。
他不許。
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面,他都想抓狂,他無法忍受謝清意與別的人親近,男人女人都不行。
馬文才反手握住謝清意的右手,這其中所蘊含的占有欲,只有馬文才他自己知曉。
就是不知道有朝一日謝清意的身份揭曉,他會何等的震驚,不過那且是后話了。
此時這一幕被坐在身后的兩人看在眼里,那兩人相視一笑。
下課的鑼聲響起,那洪亮的聲音,把謝清意從睡夢中拉出,如同當頭一棒,她頓時變得清醒不已。
感覺自己握著什么熱乎乎軟乎乎的東西,謝清意低頭,見是她在睡夢中,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把同桌的手給拉了過來,還抓著不放,她一下子臉就紅了。
倒不是害羞,她是悶的。
馬文才這狗賊,有潔癖,之前青樓和爬山時,二人那也算是有親近一些的行為,可是馬文才的潔癖沒有發作,謝清意就揣測他的潔癖是怕臟。
所以王言碰了他的鞋子,才被他踹下山。
這……對馬文才這種潔癖,手汗這種體液屬于是臟的吧?糟了,慘了。
昨日爬山,不知道她牽上去時,他為什么沒有甩開她的手,明明在那時,他起初要拉她時,手還蓋了繡帕,上山定是太勞累,顯然忘了她拉過他的手,所以晚上才沒有和她算賬。
既然免不了一死,死終歸也要死得值得。
于是謝清意大方仔細觀賞起來馬文才的手。
馬文才的手好看,她的手也不差,手指纖細修長,宛如初春的嫩筍,指甲圓潤而有光澤,指尖也透著淡淡的粉色。
前幾日在青樓扮青花,柳姨還讓人給她上了甲色,此時顏色未退,她的手看起來更加精致靈巧,比起他的骨節分明,她的手更加柔美。
她忍不住把手指繞進他的手指間十指相扣,這樣漂亮的兩只手纏繞在一起,真是清新脫俗的美。
“馬兄你的手好漂亮,感覺抓住了一件價值不菲的白瓷呢。”
“嗯。”馬文才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耳朵爬上的薄紅,卻是出賣了他的內心起伏跌宕的想法,好在謝清意并無那般細致入微的心眼,沒有發現。
“馬兄,能不能別揍我?”
冷不丁的一句話,把馬文在心中的胡思亂想吹得煙消云散。
“我為什么要打你?”
“對哦,我們簽過契約,你不許打我的。”
“喜歡我的手?”
“嗯,很好看。”
“那你一直拉著吧。”
“為什么?喔~”說到這兒謝清意鬼靈精的朝他拋了個媚眼,突然意有所指的說:“你心悅我?”
被說中了心思,馬文才心下一慌,抬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輕輕搖晃。
“你在想什么?”
“那是什么?”
他松開手,看著她變得微紅的挺翹鼻尖,他心里雖暗自自責自己太過用力,嘴上卻高傲的開口:“主人的恩賜。”
“……”
你個背時鬼。
馬文才這廝真是狗嘴里常常吐不出象牙,她還指望他說出什么好話。
她立馬就松開了他的手,
站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就要走。
馬文才也收拾好桌面,看著自己突然空掉的手意猶未盡,然后站起身跟上她。
“你陪我回去洗洗手。”
“你自己去?”
“嗯?”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你跟有病似的,就知道威脅人。
“不愿意可以不去。”
“愿意愿意,我迫不及待,樂意之至。”
等其他學子都吃完飯,過了用餐時間后,謝清意才到飯堂。
守在門口的玉僮看見她,就跑進去興奮地端著盆過來。
“公子,你怎么沒來吃飯?蟬洗好了,它們一小會兒就不再吐沙了,然后我就又換了一盆淡鹽水,現在已經好了!怎么吃?”
“好,我去弄。”她也不想不吃飯的,是馬文才這個狗賊,說要回院子里洗手,還非得她一起。
“公子,祝公子和梁公子都等著呢,我和馬統他們去后山,得了只野兔,”說到這里,玉僮臉上有些歉意,“我不讓他們一起,他們非跟著,特別是那個四九,狗皮膏藥一般”。
謝清意怎么舍得怪玉僮這個可愛的小蘿莉,她向來很疼她的。
她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沒事的玉僮寶寶,后山本來就是人人可去的地方,不是我們家的,走吧,給我打打下手,兔子皮剝了嗎?”
“馬統弄好了,還砍小了。”
每次聽到馬文才書童的名字時,謝清意總是想笑,起初這馬統對自己很有敵意,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畢恭畢敬的,偶爾還會照顧一下銀心。
謝清意不禁暗嘆道:主仆就是主仆啊,連鬼上身都是成雙成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