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林析一臉嚴肅的模樣,女子似乎是終于打消了最后的疑慮。
她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林析喊道:
“林公子高義,之前所為,權當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公子諒解……”
說著她躬身致歉,隨后繼續道:
“公子救我兩次,又因我遺失文書,如今遭我恩將仇報,卻依舊留我性命,在下實在不應該懷疑公子才是……
但如今邊疆形勢緊張,在下身為大宋軍卒,職責所在,卻是只能先小人后君子,望林公子如實告知,在下日后必定登門謝罪!”
成了!
林析冷哼一聲,將早已打好的腹稿脫口而出:
“謝罪就免了!
在下林析,字懷瑾,祖上本就是漢人,為了躲避禍患,這才舉家搬去了大理國。在下自小跟隨一天竺高僧,周游西方列國,學習醫術。因此血脈中流的也是漢人的血,姑娘看我可有半分藩人模樣?”
女子仔細打量林析,心道怪不得他衣著發式怪異,原來是有這么個出身。
西域那邊的化外蠻夷之地眾多,其中風俗衣飾怪異一些的,自己倒也見過許多。
她微微頷首,致以歉意。
又聽林析繼續說道:
“如今在下學成歸來,欲認祖歸宗,本想與胡人商隊一同走絲綢古路入境,但卻在半路遇上匪寇,輾轉逃亡至此,在那廟中遇上姑娘。”
聽林析說到這里,女子心中疑慮更去了幾分,但出于謹慎,還是追問道:
“你祖籍何處?”
“祖上是益州人,現當屬成都府治下。”
“……”
“……”
她又問了些其余的細節,林析對答如流。
“公子在外游學多年,如今醫術有成,卻仍舊不忘祖宗,實在佩服!”
女子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林公子,在下姓折,名夜闌,之后一途,便要仰仗公子了!”
聽她自報姓名,林析心中忽地一驚。
折夜闌?
該不會是折家軍的折吧?
折家何許人也?
北宋最大的將門世家!
唯一延續了唐時節度使實質權利的藩鎮勢力!
西北的土皇帝!
這女人恐怕是折家的哪個旁支子弟……
林析心思直轉,對面前女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猜測。
又想到自己剛才還砸了對方不知哪個祖宗的供臺,不禁有些心虛,但面上卻依舊不屑:
“怎么?折姑娘不用再考慮考慮?萬一我真是間諜……”
折夜闌連忙打斷道:
“林公子言重了!公子救命之恩,夜闌沒齒難忘!
只要公子能助我順利將信送達府州,我自會上表知州大人,為公子請功!
屆時公子便在我莊上住下,金銀賞賜,佳人美婢斷然不會少了公子的!”
林析聞言,眼珠子轉了轉,心中又盤算起來,既然這女子還有個莊子,那想必她在府州也有一定的地位。
這樣的話對方幫助自己搞到正經身份的可能卻是又大了幾分,想明白了重點,他當下表情這緩和下來,擺手道:
“不必了,我只盼你不要半路上又想取我性命便好……”
折夜闌似乎已經不再提防林析,展顏一笑道:
“林公子放心,夜闌學藝不精,被公子生擒,能撿回一條性命就很滿足了。
這一路上便做公子的俘虜,任憑公子打罵出氣,只求公子能稍加憐惜,留夜闌一命,好完成任務,以慰死去英烈在天之靈……
我若起歹意,公子便一劍砍掉我的腦袋便是,夜闌絕無二話!”
是個聰明的女人。
兩人現在這種情況,彼此都明白自己的價值在哪里,也明白彼此之間的相互忌憚。
并且林析放在臺面上的價值更大,因為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女人確實需要一個醫生救命,而她卻不知道林析想要進入宋境的需求有多大。
所以當林析提出愿意跟她一起走,并為她醫治時,兩人之間不可調和的那個矛盾就消失了,無論林析的身份是真是假,女人都沒有理由再拒絕他。
相反的,她還需要給予林析足夠的安全感,以彌補彼此籌碼的不對等。
這樣,合作才能順利達成。
林析在心中默默拔高了對這女子的評價,也對她的身份更加好奇,他從善如流道:
“既然折姑娘看得起在下,那在下便說什么也要陪著姑娘走這一遭了!”
合作既已達成,兩人便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緩解剛才對峙的緊張感,等到大家都放松了些,林析才問道:
“你的傷如何了?”
折夜闌搖了搖頭道:
“多虧公子醫術精湛,已經不礙事了。”
剛才她被橫梁砸中后腦勺,隨著腦袋的擺動,血液順著脖子往下流,腹部的傷口縫線應該也裂開了一些,滲出不少血來。
看她這副模樣還在逞強,林析知道這是對方還提防著自己,心中暗道這女人雖聰明,但格局卻小了些。
他徑直走回她身旁,將背包里的繃帶扯出來一角,說道:
“信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想這個道理折姑娘是懂的,此去一途不免艱險,既然姑娘決定與我同路,你我二人便應當同心協力才是。”
看著林析朝自己走來,折夜闌本能向往后躲,隨后才反應過來,連忙道:
“公子說的是。”
林析繞到她身后,似乎沒有察覺到對方身體的緊繃,溫言道:
“蹲下,我先簡單給你包一下頭。”
或許是醫者的特殊光環,亦或者是折夜闌也需要快速和林析建立信任,她沒有多說什么,緩緩蹲了下去。
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后,此時注意力完全放在防備林析上,即便蹲下也只是半蹲,微微彎曲的膝蓋給腿部肌肉留下了足夠的發力空間。
但這樣一來,就顯得她整個人的體態怪異無比。
林析眼神在對方纖細腰肢與渾圓臀部上劃過,不禁咽了口唾沫,心道這女人果真尤物,只可惜身上帶刺。
他不敢起太多旖旎心思,快速拿出碘酒繃帶等物,一邊為其消毒包扎,一邊轉移話題:
“剛才你昏迷的時候,我去后面看過了,沒有追兵,我們后面怎么走?”
聽到林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折夜闌的身體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扭了扭,說出的話卻依舊平靜,頗有大將風范:
“我們現在身處橫山東北側,左邊是黨項人的地盤,往右出了橫山就是河谷地帶,沒了戰馬,我們不能走官道,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沿著邊境北上走山路,差不多八九日便能進入府州地界。”
“八九天?”
“對,約摸三百里路程,我受了傷走不快,加上山路崎嶇,至少要八天。”
林析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心道大抵是現代地圖與古代存在了差異,自己還需要再走走看看,才能對其中變化做出準確判斷,他略微盤算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距離我們最近的地方,不應該是麟州嗎?”
折夜闌眼中劃過幾分疑惑,這個年代,一個普通的百姓可能一輩子就生活在一個地方,活動范圍不過方圓百里。
至于地圖這東西,其他地方的可能限制沒那么嚴格,但西北邊境的地圖,絕對不是一個西歸之人能夠獲得的,他是如何知曉的?
當下兩人剛剛達成合作,折夜闌自然也不會傻傻地追問,只是壓下心中所想,答道:
“黨項人的鐵鷂子能追殺我到這里,那麟州就不見得安全。”
“一直走邊境,不是也危險?”
“兩害相權取其輕。”
林析眼珠子轉了轉,繼續問道:
“我在西域時就聽說,大宋官家治國有方,麟州楊氏也是世代忠勇,怎地這麟州邊境竟是如此不太平?”
他一邊說,一邊看女人的反應。
只見折夜闌眼中閃過憤然之色,語氣之間也多了幾分不耐煩:
“林公子生的白凈,應當是過慣了太平日子的,這一路東進歸家也不容易,逃遁隱匿之事我在行,你只管跟我走便是。
至于我大宋邊事,還請林公子莫要多言了。”
林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卻是更加敞亮,看來這個折家小娘非常不信任麟州楊氏……
但這跟自己無關,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發展,他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生氣了,笑道:
“是是是,姑娘說的對,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兒,是我多嘴了。”
兩人都不再言語,林析包扎完畢,又惡趣味地在她后腦勺后面打了個蝴蝶結。
“包好了。”
“多謝林公子。”
“客氣客氣,如今你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誒,小心……”
他主動將折夜闌扶起身,又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她手腕,確認綁得足夠結實。
“后面的路還得仰仗姑娘,本應齊心協力……”
折夜闌嘴角抽了抽:“林公子說得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