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的馬車剛進洛陽城，護城河的水就漫上了青石板。九月的雨細得像牛毛，打濕了車簾上的"算學少師"燙金銜牌，金粉混著雨水往下淌，在車簾上洇出條暗黃的線。他掀開車簾，看見城墻上貼著新告示，墨跡被雨水泡得發暈——"隋帝禪位詔書已昭告天下，玄鳥衛余黨首惡伏誅"，幾個光腳的孩童正踮著腳念，念到"魏明玉"時突然哄笑："這名字像我家蒸的棗花饃！"
春桃從車轅探進頭，手里攥著塊烤紅薯，皮兒都被捂軟了，糖油順著指縫往下滴："小郎君，洛陽的百姓都在說您呢！茶棚里的老頭拍著桌子喊'魏家小子比魏征還能攪渾水'，賣胡餅的大嫂非往車里塞了十個餅，說'給算學先生墊肚子'。"她抹了把臉上的雨珠，發梢的孝帶還沾著終南山的草籽，"您聞聞，這紅薯是洛水邊上種的，甜得很。"
魏明玉摸了摸懷里的檀木匣，里面裝著隋帝禪位詔書的抄本。詔書原件被李世民供在太極宮的弘文館，用金絲楠木匣鎖著，匣前點著長明燈。可他總覺得，真正的秘密還藏在洛陽——三天前收到的密信，就塞在算學館新印的《算學新問》里，字跡是母親的，墨色淡得像被水浸過："洛水橋邊，老柳樹下，持半幅鳳袍者候君。"
馬車停在洛水橋邊時，老柳樹的葉子正撲簌簌往下掉。樹底下蹲著個老婦，裹著件青布衫，補丁摞補丁，懷里抱著個藍布包袱，雨水順著發梢滴在包袱上，洇出塊深青的印子。魏明玉剛走近，老婦突然抬頭，他的后頸瞬間冒起一層冷汗——這張臉，和母親的繡像一模一樣！
母親的繡像掛在魏府正廳，是父親請長安最有名的畫師畫的。畫里的母親穿著月白衫子，鬢邊插著銀簪子，眼睛彎得像月牙。眼前的老婦眼角也有同樣的細紋，連左眉尾那顆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只是頭發全白了，臉上的皺紋里嵌著細碎的鹽粒——那是突厥的風沙磨出來的。
"清輝...姨？"他啞著嗓子喊，喉嚨像塞了團濕棉花。
老婦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和母親生前哄他吃蜜餞時的笑一個樣："小先生，你娘的銀簪子，可還在？"
魏明玉摸出銀簪子，簪頭的"魏門鄭氏"被他擦得發亮。老婦的手抖得像篩糠，指尖輕輕碰了碰簪頭的并蒂蓮，指甲蓋泛著青白，是常年握冰碴子留下的痕跡："當年你娘繡鳳袍時，總說'蓮心要藏兩粒籽，一粒給隋室，一粒給李唐'。"她打開藍布包袱，半幅鳳袍露了出來，金線繡著半朵牡丹，花瓣上的金粉被雨水泡開，在布上暈出層淡金，"這是蕭后當年的鳳袍，你娘繡了前半幅，后半幅...在后突厥的可敦手里。"
"蕭后？"魏明玉想起隋宮罪己詔里的名字，"她不是歸唐了嗎？"
"歸唐的是假蕭后。"老婦說，從包袱里摸出個小玉牌，玉牌上刻著"蕭"字，邊緣磨得發圓，"真蕭后帶著鳳袍后半幅逃去了突厥，玄鳥衛追了四十年，就為這半幅袍子——上面的金線，藏著隋帝的傳國玉璽下落。"她的聲音突然低了，像怕被風聽見，"你娘的繡稿里畫著半朵牡丹，你當是沒繡完？那是她故意留的，等你長大，能順著線找到玉璽。"
魏明玉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想起鷹嘴崖的詔書，上面只說"傳國璽在此袍"，沒提具體位置；想起母親的繡樓，墻上掛著半幅未完成的牡丹圖，"阿玉，等你長大，娘教你繡完"——原來那半幅，在突厥的可敦手里！
"老夫人，您...您到底是誰？"
"老身是你娘的雙生姐姐，鄭清月。"老婦說，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滴在鳳袍上，把金線染成了暗紅，"當年隋宮亂，玄鳥衛要殺我們姐妹，你爹救了你娘，我...我被賣到突厥當奴隸。"她撩起褲腳，小腿上有條三寸長的疤，"這是玄鳥衛的刀砍的，他們說'留著鄭氏的種，早晚要壞大事'。"
魏明玉的手開始發抖。他想起母親的繡樓，窗臺上的青瓷罐里裝著竹片，"阿玉，竹片軟，可疊起來比木頭硬"——原來母親說的"疊起來"，是要他和姨母聯手，把斷了四十年的線接上！
"小先生，"老婦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得他生疼，"玄鳥衛的余黨跟著我回了洛陽，他們要搶鳳袍，要殺我，要...要斷李唐的根！"
話音剛落，橋那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五個黑衣人騎著馬沖過來，馬蹄濺起的泥水打在老婦臉上，刀鞘上的玄鳥印在雨里泛著冷光，像五把淬了毒的刀。帶頭的刀疤男吼道："抓住那老東西！"
魏明玉摸出懷里的火銃，引信"呲"地燒起來。火銃是太子特意讓人重新鑄的，槍管里的膛線能讓鐵砂子射得更準。"轟"地一聲，鐵砂子掃倒兩個，血花濺在老柳樹上，像開了兩朵紅杜鵑。剩下的三個舉刀撲過來，刀光在雨里劃出銀線。
"護著鳳袍！"魏明玉喊，把老婦推進馬車。春桃掄起算籌袋砸過去，竹片扎進刺客手背，疼得他"嗷"地叫。魏明玉拽著韁繩猛抽馬臀，馬車"咔嗒"沖過橋去，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混著刺客的罵聲，在洛水里蕩起回音。
回到客棧時，老婦的手還在抖。她喝了口春桃遞的姜茶，姜辣得她直咳嗽，卻笑著說："甜，比突厥的馬奶酒甜。"她指了指鳳袍上的金線，"每根金線都是個方位，連起來是'陰山北，狼頭峰，石人眼'。"她從懷里摸出個小銅盒，盒蓋的銅綠被她擦得發亮，"這是蕭后當年的手諭，說'得鳳袍者，得玉璽'。"
魏明玉打開銅盒，里面躺著半塊玉玨，玉質溫潤，和母親的銀簪子湊成個圓——原來母親的簪子，是蕭后賜的信物，半塊玉玨是另半份！
"小郎君！"春桃突然喊，聲音帶著哭腔，"樓下有官差！"
魏明玉掀開窗紙，看見洛陽縣丞帶著衙役站在客棧門口，手里舉著李世民的金牌，金牌上的"如朕親臨"四個字被雨水泡得發亮。縣丞扯著嗓子喊："魏少師，陛下有旨，著你即刻回長安！"
他的手開始發抖。想起鷹嘴崖的潭水，想起玄鳥衛首領掉下去時的尖叫，突然明白——李世民要的是玉璽現世，可玉璽在突厥，在玄鳥衛余黨手里，在...在母親的雙生姐姐嘴里！
"老夫人，"他說，把姜茶碗往她手里塞了塞，"您跟我回長安，見陛下。"
老婦搖頭，白發在風里飄："我在突厥三十年，會說突厥話，認得狼頭峰的石頭，分得清可敦的眼線。小先生，你要找玉璽，得帶我去。"
魏明玉摸出算籌在手里擺了擺。洛陽到突厥，九百里，騎兵得走十五日；鳳袍金線的方位，得用算學量，陰山北是北緯多少度，狼頭峰是東經多少里；玄鳥衛余黨，得用火銃轟，算籌擺一步，火銃裝一次藥...他突然笑了，把算籌塞進老婦手里，算籌上還沾著父親的墨香："行，您教我突厥話，我教您算學——咱們用算籌量出玉璽的位置！"
深夜，魏明玉蹲在桌前研究鳳袍。雨水順著窗縫滲進來，把金線泡得發亮。他用算籌比著金線的弧度，突然發現，牡丹的花蕊里藏著個"玄"字——和玄鳥印一個樣，卻多了筆，像根算籌！
（第十八章完·下章預告：魏明玉攜雙生姨母北赴突厥，鳳袍金線暗藏玉璽方位，玄鳥衛余黨與突厥可敦聯手設局，算學少師能否在狼頭峰下尋得傳國玉璽？母親的雙生姐姐，又將揭開怎樣的身世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