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的鐘聲在清晨六點準時響起，悠揚而莊嚴的聲音穿透了城市上空的薄霧。
唐媛站在教堂對面的馬路邊，手里還攥著半瓶沒喝完的伏特加，宿醉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教堂門口，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牧師正在布道。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刀，直接插進了唐媛混沌的意識里。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酒精麻痹的大腦突然清醒了一瞬。唐媛今年二十八歲，
是“夜鶯”夜總會最受歡迎的舞女之一。每天晚上，她穿著閃亮的短裙，
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在旋轉(zhuǎn)的彩燈下扭動身體，引得男人們爭相往她胸衣里塞鈔票。
她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笑起來時右臉頰有個小小的酒窩，男人們說那酒窩里盛的不是酒，
是讓人上癮的毒藥。“你們要結(jié)出果子來，與悔改的心相稱……”牧師的聲音繼續(xù)傳來，
唐妞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路邊的燈柱，胃里翻江倒海。昨晚她又喝到凌晨三點，
最后是被夜總會的保安架出來的。她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
又是怎么在清晨五點醒來，鬼使神差地走到這座教堂前的。
“我這是怎么了...”唐媛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瓶光滑的表面。
她的指甲上還殘留著昨晚的亮片指甲油，有幾片已經(jīng)剝落，露出下面發(fā)黃的指甲。
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這次更近，更響亮，仿佛直接敲在她的頭骨上。唐媛的視線模糊了，
她看到教堂彩繪玻璃上耶穌受難的圖案在晨光中閃閃發(fā)光。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
他的眼神為什么那么悲傷，又那么...理解？“小姐，你還好嗎？
”一個溫和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唐媛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男人站在她身后，
手里拿著一本圣經(jīng)。他約莫三十五歲左右，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清澈而關(guān)切。
“我...”唐媛剛想說話，突然一陣劇烈的情緒涌上心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羞愧？
是恐懼？還是多年來積壓的孤獨和絕望？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她捂住臉，
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牧師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
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她心上。她想起昨晚那個往她裙底塞錢的禿頂商人，
想起上周在衛(wèi)生間隔間里吸食的白粉，
想起三年前那個因為她墮胎而離開的大學男友...“給。”男人遞來一張面巾紙，
“我叫張誠，是教會法務部的。需要找個地方坐坐嗎？”唐媛接過面巾紙，
手指碰到張誠的指尖，那觸感溫暖而干燥，
與她平日里接觸的那些黏膩的、充滿欲望的手完全不同。她擦了擦眼淚，
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擦越多。“我...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哭...”唐媛抽噎著說，
聲音破碎不堪，“我只是...只是聽到那句話...”“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
”張誠輕聲重復道，他的聲音里沒有評判，只有平靜的理解，“這句話觸動了很多人的心。
你想進去坐坐嗎？教堂里很安靜。”唐媛猶豫了。她從未進過教堂，在她的世界里，
只有夜總會的霓虹燈和酒店的床頭燈。但此刻，她莫名地渴望那片寧靜。
“好...”她小聲說，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昨晚的亮片短裙和漁網(wǎng)襪，
臉上妝容肯定已經(jīng)花得不成樣子，“但我這樣...”“上帝歡迎每一個人，
無論他們穿著什么。”張誠微笑道，那笑容讓唐媛想起小時候生病時，
奶奶給她熬的那碗姜湯，溫暖直達心底。教堂內(nèi)部比唐媛想象的要簡樸。
長條木椅上零星坐著幾個早禱的人，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五彩斑斕的光斑。
空氣中彌漫著木頭、蠟燭和舊書混合的氣息，莫名讓她安心。張誠帶她到后排一個角落坐下，
遞給她一本圣經(jīng)。“你想聊聊嗎？”他問道，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唐媛?lián)u搖頭，
又點點頭，最后又搖搖頭。她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是突然覺得，
自己二十八年來建造的那座紙醉金迷的城堡，在剛才那陣莫名的淚水中轟然倒塌。“沒關(guān)系，
”張誠說，“有時候沉默是最好的禱告。”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唐媛翻開圣經(jīng)，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她的目光落在一段被劃線的經(jīng)文上：“凡勞苦擔重擔的人，
可以到我這里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一滴淚水落在書頁上，暈開了墨跡。
唐妞急忙用手去擦，卻把那一頁弄得更皺。“對不起，我...”她慌亂地說。
張誠輕輕按住她的手，“沒關(guān)系，圣經(jīng)不怕眼淚。事實上，它經(jīng)歷過比這更糟的情況。
”唐媛破涕為笑，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她注意到張誠的手腕上戴著一塊樸素的手表，
表帶已經(jīng)有些磨損，卻擦得很干凈。“你是做什么的？”她問道，聲音還帶著哭腔。
“我是律師，專門處理教會的法律事務。”張誠回答，“但我更喜歡稱自己為一個尋找者。
”“尋找什么？”“真理。意義。上帝。”張誠的眼睛在鏡片后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和你一樣。”唐媛愣住了。“我...我不信上帝。”“但你被他的話打動了，不是嗎？
”張誠輕聲說，“有時候，上帝會通過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呼喚我們。”唐媛低下頭，
看著自己指甲上剝落的亮片。她想起昨晚在夜總會洗手間里，對著鏡子補妝時，
突然涌起的那陣難以名狀的空虛。那一刻，她看著鏡中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竟然認不出那是誰。“我...我不知道我是誰...”她小聲說，聲音顫抖，
“每天晚上我都在表演，扮演別人想要看到的角色。但今早聽到那句話時，
我突然覺得...覺得那個真正的我被喚醒了。”張誠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
教堂里開始響起管風琴的聲音，悠揚的旋律在拱頂下回蕩。“那是《奇異恩典》，”張誠說，
“講的是一個迷失的人如何被找到的故事。”唐媛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就像那首歌里說的——迷失了，卻又被找到了。“我該怎么辦？”她問道，
聲音里充滿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的生活...一團糟。”“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了，
”張誠微笑著說，“你聽到了呼喚，并且回應了它。接下來，就是學習如何悔改，如何改變。
”“但我能改變嗎？”唐媛看著自己涂著閃粉的手，“我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錯事。
”張誠翻開圣經(jīng)，指向一段經(jīng)文：“我們?nèi)粽J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
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凈我們一切的不義。”唐媛讀著那段話，
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慢慢籠罩了她。管風琴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仿佛在應和她內(nèi)心的變化。
“每周三晚上我們有查經(jīng)班，”張誠說，“如果你有興趣，可以來參加。不需要承諾什么，
只是...來看看。”唐媛點點頭，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
她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恩典"，但她知道，從今天起，有些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這次，唐媛覺得那聲音不再刺耳，反而像是一種溫柔的呼喚，
邀請她開始一段全新的旅程。周三晚上的查經(jīng)會結(jié)束后，唐媛故意磨蹭到最后。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將圣經(jīng)抱在胸前，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正在整理資料的法務部張誠。
“需要幫忙嗎？”她的聲音比想象中還要輕，幾乎被教堂的管風琴余音淹沒。張誠抬起頭，
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溫和地笑了：“謝謝，正好這些資料需要分類。
”這是唐媛第二次選擇周三來查經(jīng)會。上周她坐在最后一排，
看著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用簡潔有力的語言解析《羅馬書》，手指修長干凈，
與夜場里那些油膩的客人截然不同。“我叫唐媛。”她接過一疊文件，
故意讓指尖與他短暫相觸。“張誠。”他點頭示意，沒有多余的客套，“上周見過你，
新來的？”“嗯。”唐媛低頭整理文件，心跳加速。她沒說自己已經(jīng)觀察他一周，
前一次都是周一來的，直到發(fā)現(xiàn)他固定出席周三的查經(jīng)會。資料整理完畢，
張誠看了看表：“這么晚了，需要送你回家嗎？”唐媛的手指僵住了。在夜場，
“送你回家”從來不是字面意思。但張誠的眼神清澈見底，沒有任何暗示。“不用了，
我住得不遠。”她勉強笑了笑，卻在轉(zhuǎn)身時崴了高跟鞋。張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
那一瞬間，唐媛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著墨水味。“小心。”他松開手，卻遞來一張名片，
“如果有法律問題，可以聯(lián)系我。”唐媛接過名片，
燙金的字體在教堂昏暗的燈光下依然醒目——“誠心律師事務所 合伙人 張誠”。
她突然感到一陣羞愧，自己包里還裝著夜場的工牌：“夜鶯俱樂部 首席舞者 媛媛。
”回到家，唐媛盯著鏡中濃妝艷抹的自己，突然抓起卸妝棉狠狠擦拭。二十八歲了，
她在夜場跳了十年舞，存下的錢足夠開個小店，卻始終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媛媛，
明天見哦！”室友小美在門口飛吻，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唐媛頭疼。唐媛沒有回應，
而是撥通了商場人事部的電話：“您好，
我看到招聘導購的信息...”新亞百貨的制服比想象中還要僵硬。唐媛站在女裝區(qū)鏡子前，
反復調(diào)整領(lǐng)結(jié)的位置。入職三天，她仍然不適應白天的陽光和顧客審視的目光。“小姐，
這件有M碼嗎？”一位女士拿著連衣裙問道。唐媛立刻掛上職業(yè)微笑：“有的，我?guī)湍谩?/p>
”轉(zhuǎn)身時，她聽到兩個同事的竊竊私語。“聽說是王姐特招的，什么背景啊？”“誰知道呢，
看著就不像正經(jīng)做過銷售的……”唐媛咬緊下唇，強迫自己專注于工作。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如墜冰窟。“喲，這不是媛媛嗎？”文之前挽著女伴，
夸張地上下打量她，“改行做良家婦女了？”唐媛的手指掐進掌心。文之前是夜場的常客，
曾一擲千金買她一百杯香檳，也曾在VIP室試圖強吻她。“先生認錯人了。”她保持微笑，
聲音卻微微發(fā)抖。“裝什么清高？”文之前提高音量，引得周圍顧客紛紛側(cè)目，
“上周還在夜鶯跳鋼管舞，今天就成導購員了？你們商場招人都不做背景調(diào)查？
”唐媛感到無數(shù)目光如針般刺來。同事們的眼神從好奇變成鄙夷，
甚至有顧客放下手中的衣服悄悄走開。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仿佛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被繼父趕出家門時鄰居們的指指點點。“這位先生。
”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插入，“公共場所騷擾女性，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
可以處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罰款。”唐媛抬頭，看見張誠站在文之前面前，西裝筆挺，
手里還提著購物袋。他身邊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正厭惡地瞪著文之前。“你誰啊？
多管閑事！”文之前漲紅了臉。張誠從容地掏出律師證：“需要我聯(lián)系商場保安調(diào)監(jiān)控嗎？
”文之前罵罵咧咧地走了，圍觀人群也逐漸散去。唐媛卻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看到張誠身邊的女孩親密地挽住他的手臂，心頭涌起一陣苦澀。“沒事吧？”張誠走近，
語氣關(guān)切。唐媛強撐微笑：“謝謝張律師。”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女孩。
張誠恍然：“這是我妹妹張意，在讀法學院。”女孩友善地點頭，
唐媛卻注意到她審視的目光。“我們正好來買衣服。”張意晃了晃購物袋，“哥，該走了，
爸媽還等著呢。”張誠猶豫了一下，從口袋取出便簽紙寫了什么：“我的私人號碼，
有事隨時聯(lián)系。”他們離開后，唐媛的同事立刻圍了上來。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