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鄭袖輕移蓮步,穿過幽長的回廊,手中絲帕輕揚,嫵媚溫柔的眼波流轉,
卻如花間之刺透出三分冷冽,時不時掠過宮墻邊盛開的山茶花,花瓣在微風中輕顫,
偶有一兩朵飄落,內侍、宮女們紛紛低頭避讓,不敢直視。陳瑤緊隨其后,神情肅穆,
目光低垂,生怕觸碰了那如冰似霜的視線,心中暗自揣摩鄭袖的心思,步履愈發謹慎,
連呼吸都盡量輕微,哪怕一絲不慎,在這深宮之中也會激起無端風波。鄭袖忽而駐足,
凝視遠處的一座涼亭,亭中之人天真爛漫、豆蔻年華,正與宮女嬉笑,不知愁滋味。
那涼亭中的歡聲笑語,在鄭袖耳中卻如針刺般清晰,她喚來貼身宮女,
冷聲詢問道:“那涼亭中可是魏國進獻的美人?”宮女慌忙俯首,低聲答道:“正是,
魏國所獻宗室之女,年方二八,姿容絕艷,入宮不久便得圣寵。”鄭袖眉梢微挑,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對陳瑤和宮女說道:“看來這宮中又添了一朵嬌花呢,
只可惜已是初秋時節,百花漸凋??!坊間傳言,本妃善妒,但我不過是護花使者,
免得她們在這深宮之中凋零得太快?!标惉幝勓?,心中一凜,
知道這魏美人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鄭袖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
“將魏美人請到本妃宮中一敘,我看她天真爛漫,但年齡尚幼,應該不知如何服侍我王,
本妃要教她一些勾住圣心的手段,好讓我王開心,免得再有人說本妃心胸狹窄。
她若能領會一二,也算不負我一番苦心?!编嵭漭p揮玉手,
盯著魏美人的眼睛像極了狐貍準備狩獵的眼神,透出難以言喻的寒意。“王妃,宮闈之事,
阿瑤不便在場,我夫君不日將歸,家中瑣事還需阿瑤料理,阿瑤先行告退,望王妃恕罪。
”陳瑤不想涉足更深宮闈爭斗,躬身一禮,等待鄭袖示下?!胺蚓?/p>
這么快就以左徒夫人的身份自居了?”鄭袖眸光一冷,
那是她遙不可及的夢境里自己才配的稱謂,陳瑤此舉無疑觸動了她的敏感神經,
“表妹這么著急離開,莫非是怕我這深宮的寒風,吹散了你的溫柔鄉?別忘了,
是我在王上面前給你保的媒。”鄭袖語帶譏諷,陳瑤面色微變,卻仍保持謙卑:“阿瑤不敢,
我與左徒并無夫妻之實,只是看他國事繁忙,幫他料理些許家中瑣事,以盡綿薄之力。
”鄭袖冷哼一聲,目光如刀:“我讓你接近左徒,難道是為了讓你做這些閑雜之事?罷了,
讓本妃待會教魏美人時,你也學著怎么侍奉夫君吧!”陳瑤無奈只得應聲,隨鄭袖步入宮中。
不多時,魏美人被引至殿內,眸中尚存迷茫。“喲,才聽說從魏國遠道而來的佳人,
真是讓人憐愛啊,我若是男子也定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编嵭湫σ庥?/p>
卻難掩眼底寒光,輕啟朱唇,招呼魏美人坐自己身邊,“來,
讓本妃細細看看你這可人的花容月貌,真像我朝左徒詩作里的那樣,‘朱唇皓齒,
嫭以姱只’,義兄肯定是出使魏國時見過姑娘了吧,這詩便是專為姑娘所作一般。
”本來魏美人還有點拘束,畢竟來楚國之前,魏相惠子就叮囑她王妃善妒,不免提防幾分,
但聽鄭袖如此夸贊,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得意,臉上也露出了羞澀的笑意,緩緩坐下,
卻未察覺鄭袖眼中閃過的欣賞是對獵物的最后一瞥?!巴蹂埠妹?,‘靡顏膩理,
遺視矊些’,我看你倒像是左徒詩中女子呢!”魏美人飽讀詩書,特意用羋原做作回敬贊嘆,
想是與王妃拉近關系,以后在宮中日子能夠好過一些,卻不知這贊美如同火上澆油。
“這可不能亂說,左徒夫人就在此處呢。”鄭袖嘴角微揚,沒有表露出一絲不快,
向魏美人引見陳瑤,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阿瑤雖不及魏美人風姿綽約,卻也溫婉賢淑,
頗得左徒青睞?!标惉幭蛭好廊似鹕硇卸Y,面帶微笑,心中卻為這個魏美人暗自嘆息,
千不該萬不該在鄭袖面前耍小聰明,一句話犯了王妃兩個忌諱。王妃您也好美,
不自覺將自己的美貌和王妃相提并論,鄭袖對自己的美貌素來自負,
豈容他人比肩;二則提及左徒詩作,觸動她對左徒偏執到瘋魔的占有欲。
“這位就是左徒夫人??!”魏美人目光流轉,欣喜萬分,忙起身回禮,
口中絲毫不掩飾對羋原的仰慕:“久聞左徒才情出眾,今日得見夫人,果然名不虛傳。
以后我便能第一時間讀到左徒的詩作,真是榮幸之至。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讓我也能沾染些許文采。”魏美人言辭懇切,卻未察覺陳瑤眼中閃過的無奈與憂慮,
陳瑤心想;這魏美人天真無邪,竟不知宮中險惡,你不說這些話還好,
鄭袖或許只是找個借口刁難你,如今卻動了真怒,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鄭袖輕撫魏美人的發絲,語氣愈發柔和:“妹妹初來乍到,是不是想念故土親人?。?/p>
”魏美人眼眶微紅,輕聲嘆道:“確實有些掛念,楚地潮濕氣候與魏國大異,
飲食起居亦需適應。王妃關懷備至,令我不勝感激?!编嵭漭p輕握住魏美人的手,
柔聲道:“妹妹莫要傷感,楚地雖異,但有我在,定讓你如歸故里。宮中雖復雜,
但只要王上寵愛,萬事皆可安心?!薄巴跎系故菍ξ覍檺塾屑?,只是我對王上喜好了解尚淺,
還需王妃指點迷津?!蔽好廊酥婪掏跎瞎饪磕贻p貌美遠遠不夠,必須了解其性情喜好,
在某些方面投其所好,方能穩固如今的寵愛。鄭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輕笑道:“妹妹聰慧,
王上的癖好我最清楚了,比方說這床幃之中......”鄭袖俯身耳語,魏美人面露驚異,
面頰迅速泛起紅暈,捂住自己耳朵,“非禮勿聽!非禮勿聽!”逗得鄭袖掩唇輕笑,
聲似黃鸝,“妹妹真是純真可愛,這有什么羞的,
服侍君王說白了不過是與床笫之歡那點事罷了。你可不能只顧著自己美,
最重要的是讓王上感到愉悅?!蔽好廊说痛拐槭?,還是覺得難為情,
不過她知道王妃的話雖然直白,卻一語中的。扭捏著道:“王妃你聲音小一點,
悄悄說就好了,別讓宮女、內侍聽見了笑我?!编嵭湟姞?,笑意更濃,低聲道:“妹妹放心,
這宮里誰敢背后嚼舌根,我自有辦法收拾?!彼齻兿嘁曇恍?,氣氛瞬時輕松幾分。
魏美人對鄭袖的信任與依賴油然而生,心中暗自慶幸得遇貴人。鄭袖輕拍魏美人手背,
溫言道:“王上行床幃之事時最不喜歡口鼻呼出的氣息,妹妹需注意屏息凝神,平時呢,
靠近我王也要用素娟輕掩口鼻,以免王上不適?!薄皦牧耍∥揖蛻撛缧┱埥掏蹂?/p>
前些日子我......我......竟在和王上那個的時候,呼吸急促,叫得可大聲了,
難怪王上眉頭微皺,匆匆了事?!蔽好廊税没诓灰眩壑虚W過一絲慌亂。
“噗--”鄭袖、陳瑤不禁相視而笑,這姑娘真是單純得可愛,連這等私密之事也毫無保留。
鄭袖忍笑,輕聲安慰:“妹妹不必自責,往后多加留意便是。王上心寬,
些許小事不會放在心上?!蔽好廊寺勓裕愿邪残?,點頭道:“多謝王妃指點,
我定銘記在心。往后若有疑難,還望王妃不吝賜教?!比幻廊讼嗾勆鯕g,
后面魏美人漸漸放下心防,與鄭袖、陳瑤分享起宮中瑣事,三人笑聲不斷,仿佛姐妹般親昵。
魏美人在鄭袖的引導下,逐漸忘卻了離國前魏相惠子的叮囑,只覺在這深宮之中,
有了鄭袖與陳瑤的陪伴,心中多了幾分踏實與溫暖。魏美人走后,
鄭袖立即喚來心腹宮女低聲吩咐:“把消息散出去,說魏美人嫌棄王上身上異味,
還大肆宣揚王上床笫之事,尤其是匆匆了事那段,務必讓宮中人人皆知,
尤其是那些愛嚼舌根的?!睂m女領命而去,鄭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向陳瑤:“瑤妹妹,
你猜這魏美人,下場會如何?學到了嘛?”陳瑤不寒而栗,都說宮里殺人不用刀,
只需言語便能置人于死地。顫顫巍巍道:“阿瑤受教了,王妃的手段果然高明。
”鄭袖淡然一笑,目光深邃:“你在羋原身邊也需多上上心,最近我這邊得到消息,
羋原已經懷疑到我了,我已經安排了景翠提前清理一些可能暴露的線索?;厝ズ?,
將羋原的一舉一動密切監視,任何異常立即回報,上次齊國的事你做的得很好,
不過令尹這個老家伙還是低估我這個義兄了,居然讓他做成了聯齊之舉。”“阿瑤知道了。
”陳瑤萬分為難,心中如懸巨石,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她今日親眼看到了鄭袖的手段,深知自己身處漩渦之中,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退下吧,
我的左徒夫人,切莫露出破綻?!编嵭渲澜涍^這一番敲打,陳瑤必不敢有絲毫懈怠。
次日清晨,高琰早早收拾好外出的行囊,在內府領了文書和一匹棗紅馬,便匆匆趕往城門。
天色微亮,晨露未晞,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幾聲鳥鳴劃破寧靜。此行奉命暗查邊關,
昭陽交代自己查得越仔細越好,難道他真的不怕自己找到什么對他不利的證據嗎?
還是他早已有所防備,偽造了一切痕跡,讓自己查出他需要的證據?高琰心中疑云重重,
一切卻只能到了丹陽才能見分曉。他在城門前等候了足足兩個時辰,
城門守衛多次上前盤問自己身份,卻遲遲不見子蘭的身影。高琰心中愈發焦躁,
暗自思忖:這個荒唐殿下是否又沉迷聲色,誤了正事?
子蘭果然終于坐在華貴馬車上帶著醉意姍姍來遲,
身邊還帶了四名妖嬈舞姬、兩位庖廚、一位琴師和十幾名私衛,車內酒香四溢。子蘭下車,
醉眼朦朧地瞥見高琰,輕笑道:“小兄弟久等了。此行不過是例行公事,走個過場,
景翠何許人也,鎮守邊關十余載,豈會有什么不臣之心,
我看不過是邊軍演練忘了報司馬處罷了。”高琰強壓心中不滿,躬身道:“殿下,此次暗查,
不宜大張旗鼓,這些隨從恐怕引人注目,不如輕裝簡行,以免打草驚蛇。”“暗查?
”子蘭哈哈一笑,擺手道:“昨日殿前議完事,朝中肯定有人早把這消息透出去了,
這會估計給景翠通風報信驛馬已經到陽城了!真要暗查就不會在殿前議事了。
”子蘭搖搖晃晃地踏上馬車,揮鞭示意出發。高琰無奈,只得緊隨其后,
心中暗自盤算如何在如此陣仗下,還能探得些許真實情況。一路上,子蘭馬車行駛極其緩慢,
時而停下與舞姬嬉戲,時而命庖廚烹制美食,琴聲悠揚,酒香彌漫。高琰心急如焚,
卻只能耐著性子,眼見日頭漸高,行程才走到云夢澤附近,心中愈發忐忑,
暗自祈禱此行不要無功而返。但子蘭卻似乎毫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甚至命舞姬在車外起舞助興,時不時還“豪爽”地讓私衛分酒給路人,引得眾人圍觀,
議論紛紛。不過他的舉止很快就遭到報應,一伙水匪突然從蘆葦叢中竄出,手持利刃,
攔住馬車索要過路費。高琰看這伙水匪雖然個個看似兇神惡煞,
但手上老繭均在手窩靠食指外側,顯然是常年握鋤頭而非刀劍的農夫,并非慣匪。
高琰心中一動,想要給這個荒唐殿下一個教訓,便假裝驚慌失措,高聲示警;“殿下小心,
是......水匪!”子蘭卻醉眼朦朧,不以為意,揮揮手笑道:“幾個鄉野村夫,
也敢在我面前撒野?待我衛士教訓他們一頓!”衛士們拔劍欲在子蘭面前表現一番,
這群被貴族欺壓,以至于無地可耕,被迫淪為匪寇的農夫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也準備拼死一搏。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緊張至極?!安豢?!我認出來了,
為首那個長得像橘農的是彭澤悍匪鄧通!前些時日秦國探子在郢都作亂時,他曾參與其中,
手段兇殘,百十人不能近身?。∪粽鎰悠鹗謥?,我等性命便危在旦夕了!”高琰急切提醒,
作出驚懼狀,實則心中冷笑?!班囃?!”子蘭聞言,酒意稍醒,心想:高琰是彭澤漁戶,
熟知當地匪患,且查破刺傷和假王妃案件的人就是他,所言必有依據。子蘭面色微變,
揮手示意衛士退下,卻見手下聽到鄧通名號后,已經跑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