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雨初至的轉學日
南方的梅雨季在五月的第三周如期漫延,空氣里浮動著青石板的霉味。林允檸站在市三中教學樓前,校服裙擺被潮氣洇出深色水痕。她攥著轉學通知書的手心沁出汗珠,指腹摩挲著信封邊緣——那是蘇晚寧用薄荷綠信紙包好的,隨信寄來的銀色哨片吊墜正隔著襯衫貼著心口,吊墜背面刻著極小的「JYC」字母,是江以澈名字的縮寫。
「初二(3)班在三樓左拐?!怪等丈穆曇舸驍嗨季w,林允檸抬頭,看見穿藍白校服的女生脖子上晃著相機,鏡頭繩上系著楓葉形狀的掛飾。她忽然想起暗房里未沖洗的膠卷,江以澈穿著白襯衫站在逆光里,后頸的弧度被夕陽切成流暢的弧線,那時她按下快門的手正在發抖。
教室門虛掩著,透過門縫能看見黑板上未擦凈的函數圖像,粉筆槽里積著橙白兩色的粉筆頭。班主任陳老師的聲音混著電扇的嗡鳴傳來:「林允檸同學來自......」她推開門時,前排男生正巧轉身,后頸的碎發掃過衣領,那道弧度像突然扯動的琴弦,讓她左胸的吊墜猛地硌了下鎖骨。
「坐最后一排吧,葉淺沫——」陳老師的粉筆指向后排扎馬尾的女生,又轉向前排,「程彥舒,你回頭幫新同學搬下課本。」少年轉身時,耳后的淚痣在晨光里晃了晃,像落在雪地上的一滴烏龍茶漬。林允檸注意到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松了線,露出少年清瘦的鎖骨,和江以澈穿白襯衫時的模樣驚人相似。
木質課桌帶著歲月的包漿,抽屜深處的刻痕被鉛筆反復描過:「程彥舒到此一游」的字跡旁,歪扭的菱形圖案邊緣泛著毛邊,像是用圓規反復修改過的痕跡。她指尖輕觸刻痕,忽然聽見前排傳來低笑:「需要幫你找橡皮嗎?新同學。」程彥舒側過身,虎牙在陽光下投出小陰影,手里轉著的鋼筆尾端刻著「CH」。
「謝......不用?!沽衷蕶幓琶Υ蜷_書包,相機包帶勾住桌角發出輕響。程彥舒彎腰幫忙解開,袖口滑落露出藍色護腕,邊緣繡著的楓葉只有指甲蓋大小,葉脈卻是用銀線繡的,在陰天里泛著微光。她想起蘇晚寧說過的話:「江以澈的媽媽是設計師,他從小到大的配飾都是定制的。」
二、錯位的相似性
午休時葉淺沫遞來的練習冊帶著草莓橡皮的香味,封面貼著《惡作劇之吻》貼紙,袁湘琴的笑臉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盖鞍氡臼菍W神的,后半本是我的?!谷~淺沫用自動鉛筆敲了敲桌面,「他的解題步驟像畫漫畫,看不懂就問他,別客氣——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p>
林允檸翻開第一頁,看見「全等三角形」的標題旁畫著戴學士帽的小熊,輔助線用橙色熒光筆標出,在草稿區連成歪歪扭扭的菱形。她的呼吸忽然停滯,記憶中江以澈的辯論賽稿紙上,每個論點旁都畫著這樣的菱形,用的是同支橙色熒光筆。指尖撫過「菱形具有穩定性」的批注,她想起暗房里被她剪碎的膠卷,第37張照片里,江以澈的領帶夾正是菱形的。
「要喝橘子汽水嗎?」程彥舒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少年不知何時轉身,手里的玻璃瓶凝著水珠,在課桌上洇出圓形水痕。瓶蓋上有明顯的刻痕,「CH」兩個字母被刻成菱形,邊緣還留著鑰匙劃過的毛邊。林允檸想起去年校慶,沈清妍遞給江以澈的也是橘子汽水,瓶身上貼著粉色便利貼,寫著「加油」。
「不了,謝謝。」她低頭翻課本,卻在幾何題那頁看見用鉛筆寫的解題思路:「連接CD,作AB的平行線」——和江以澈那時給她講題的步驟分毫不差。鉛筆痕很淡,像是反復擦改過,最后那個句號被用力按出小坑,像滴未落的淚。
課間去洗手間時,走廊拐角傳來女生的議論:「程彥舒后頸的弧度真的好像校草?。 埂缚上в蓄w淚痣,不然能去參加校草評選了......」林允檸停在樓梯間,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耳尖卻泛著不正常的紅。她摸出手機給蘇晚寧發消息:「他真的很像......」對面秒回:「替身文學最要不得,別陷進去。」
三、暮色中的補課時光
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她指著堆成小山的課本:「數學進度差兩章,程彥舒同學每周二、四放學后可以幫你補課?!沽衷蕶幾⒁獾街魅无k公桌上的相框,里面是程彥舒領獎的照片,他穿著白襯衫,后頸的淚痣被陽光照得發亮,手里捧著的獎杯正是菱形底座。
「我可以自己補......」話未說完,程彥舒忽然推門進來,頭發上沾著操場的草屑:「陳老師,我的競賽報名表......」他看見林允檸時愣了愣,耳后的淚痣隨著挑眉動作輕顫,像振翅的蝶。教導主任笑著拍拍他肩膀:「正好,以后你多帶帶新同學,別光顧著自己做題?!?/p>
周二傍晚,教室只剩他們兩人。夕陽把窗欞的影子投在黑板上,形成規則的菱形格子。程彥舒卷著校服袖子,手腕上的藍色護腕被汗水洇出深色紋路,正在講臺上用粉筆演示輔助線畫法:「看,這樣連接AC,用SAS定理......」他的后頸在逆光中形成優美的弧線,淚痣被染成琥珀色,讓林允檸想起江以澈在實驗室做實驗時的背影。
「聽懂了嗎?」粉筆頭突然砸中她的額頭,程彥舒轉身時嘴角帶著笑,「發什么呆,這題上周剛講過?!沽衷蕶幓琶Ψ_筆記本,發現自己在草稿區畫滿了菱形,每個菱形中心都點著小點,像一顆顆淚痣。
「相機給我看看。」程彥舒忽然伸手,不等她反應就拿過相機包,「尼康F3?你居然有這款老機子......」他熟練地打開后蓋,露出空蕩的膠卷倉,「怎么沒裝膠卷?」林允檸伸手去奪,卻被他舉高:「害羞什么,我小時候也玩過我爸的海鷗相機......」
鏡頭蓋滑落的瞬間,林允檸看見裂痕在地面投出菱形光影,和記憶中暗房里的光影重疊。那天她剛洗完膠卷,江以澈站在顯影液旁,后頸的弧度被紅色安全燈染成暗紅色,他說:「允檸,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顾z卷的手發抖,裂痕就是那時留下的。
「給你看個東西?!钩虖┦鎻臅锩鰝€鐵盒,里面裝著各種形狀的瓶蓋刻痕,「這是我收集的「CH」印記,用不同鑰匙刻的......」他舉起枚菱形瓶蓋,邊緣有細微的鋸齒,「這個最難刻,花了我三節課?!沽衷蕶幒鋈话l現,那些鋸齒的排列方式,和江以澈領帶上的暗紋驚人相似。
四、暴雨中的快門聲
周五放學時暴雨突至,豆大的雨點砸在走廊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林允檸站在教學樓門口,望著遠處被雨簾模糊的操場,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江以澈也是在這樣的雨天,把傘傾向沈清妍那邊,自己半邊身子淋得透濕。
「一起跑吧!」程彥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少年把校服外套頂在頭上,露出后頸的碎發被雨水粘成一縷縷,「我家離地鐵站近,先送你去坐車!」他轉身時,淚痣上掛著雨滴,像顆真正的眼淚在往下墜。
他們在雨中狂奔,帆布鞋踩過積水濺起水花。林允檸望著前方模糊的背影,程彥舒的肩胛骨隨著跑動起伏,后頸的弧度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恍惚間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她摸出脖子上的哨片吊墜,金屬在雨中變得冰涼,突然想起蘇晚寧的話:「你總在別人身上找他的影子,其實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喜歡吧?!?/p>
「程彥舒!」她猛地停下腳步,相機在胸前晃出弧線,「讓我拍張照吧!」少年回頭,雨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淚痣在閃光燈下清晰得可怕。林允檸透過取景器,看見鏡頭蓋的裂痕在他后頸投出菱形光斑,恰好套住那顆淚痣,像個終于完成的符號。
快門聲響起的瞬間,雨水鉆進衣領,她卻忽然笑了。這張照片里,沒有江以澈的影子,只有程彥舒帶著雨水的笑容,和他耳后那顆獨一無二的淚痣。
「拍得怎么樣?」程彥舒湊近來看,發梢的水滴落在她手背上,「我臉上沒糊吧?」林允檸搖搖頭,刪掉了剛剛拍攝的照片。少年愣?。骸笧槭裁磩h?」
「因為......」她望著遠處放晴的天空,云層裂開道菱形的縫隙,陽光正從中傾瀉而下,「有些影子,應該留在過去?!?/p>
程彥舒忽然從兜里掏出顆水果糖,包裝紙是橙色的,上面印著小熊圖案:「給你,草莓味的,比真知棒好吃?!沽衷蕶幪裘迹骸改阍趺粗牢蚁矚g真知棒?」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機:「你的相機包夾層里,還夾著真知棒的包裝紙呢?!?/p>
糖在舌尖化開時,林允檸忽然明白,有些相似只是巧合,而真正的成長,是學會在新的風景里,不再用別人的影子來填補自己的空缺。遠處傳來地鐵的報站聲,程彥舒的后頸依然有著讓她心動的弧度,但那滴淚痣卻像一顆星星,照亮了她眼前的路——原來放下執念的瞬間,連空氣都帶著雨后青草的清新。
「走啦,再不走地鐵要擠爆了!」程彥舒拽著她的袖子往前跑,少年的手心里有雨水和體溫的混合溫度,林允檸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這次不是因為錯覺,而是因為真實的此刻。
梅雨還在下,但她知道,總會有放晴的那天。就像程彥舒刻在瓶蓋上的菱形,不是誰的替代品,而是獨屬于他的印記——而她的膠卷,終將裝滿新的故事,不再需要借別人的光來成像。
(第二階段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