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位同學提到的‘風格’和‘指導意見’問題，我談幾點看法。”
裴恒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安靜的展廳。
冷靜，帶著一種特有的穿透力。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落在提問的張瑤身上。
他先看向那個精密的神經元模型，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他投入注意力的對象。
“這個模型在生物結構還原上，達到了目前本科教學中的頂尖水平。”
“這得益于制作者對解剖學和生物原理的深刻理解，以及精湛的造型能力。”
他先是給予了作品本身最客觀、最專業的肯定。
將所有的功勞，直接、清晰地歸于制作者姜寧的能力。
語氣平穩得像在宣讀一份嚴謹的學術報告，不帶任何私人情緒。
接著，他話鋒微微一轉。
視線終于落在了臉色開始發僵、笑容幾乎快要維持不住的張瑤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像在審視一個完全無關緊要的物體。
“至于風格。”
裴恒的聲音依舊平穩。
“藝術風格，從來不是單一固化的東西。”
“雕塑的力量感，可以體現在宏大的敘事，當然，也可以體現在對微觀世界那種精準而充滿生命力的刻畫上。”
“將藝術簡單粗暴地定義為‘粗獷’或者‘細膩’，這本身，就是一種認知的局限。”
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甚至可以說是平淡。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精準地剖開了張瑤那番言論背后，淺薄而可笑的邏輯。
周圍的空氣仿佛徹底凝結了。
連呼吸聲都下意識地屏住。
只有他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展廳里不疾不徐地回蕩。
“而將創作者對細節的極致追求，輕易理解為所謂的‘迎合’……”
裴恒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淡極淡的弧度。
那弧度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絲冰冷的嘲諷。
“這，更是直接暴露了提問者本人，在藝術鑒賞和科學認知兩個層面上的，雙重欠缺。”
唰——！
張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她手不自覺地死死攥緊了衣角，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難以置信。
她顯然完全沒料到。
裴恒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她的心思和質疑批駁得體無完膚！
裴恒卻仿佛沒看見她的反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個模型上，聲音恢復了純粹探討學術的冷靜。
仿佛剛才那幾句帶刺的話，不過是隨口糾正了一個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錯誤。
“這個跨學科合作項目的初衷，就是探索科學的嚴謹邏輯與藝術的感性表達相結合的可能性。”
“姜寧同學的這件作品，恰恰非常出色地體現了這種結合的巨大潛力。”
“她將冰冷、復雜的生物結構，賦予了難得的藝術溫度和形態美感。”
“這，正是我們這個項目所鼓勵和期待的方向。”
一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到無懈可擊。
全程，他沒有一個字提到“維護”。
更沒有一句涉及私人的辯解。
他只是站在最高、最專業的學術角度。
用最權威、最不容置疑的姿態，將張瑤那點帶著惡毒揣測的質疑，徹底碾碎。
然后云淡風輕地踩在腳下。
不帶一絲煙火氣。
同時，又無比清晰地，將姜寧和她的作品，拔高到了一個學科交叉探索的、令人必須仰望的高度。
這打臉，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又如此的……高級，且致命。
張瑤的臉徹底失去了血色。
又因為極致的羞憤和難堪，青一陣白一陣，表情異常扭曲。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為自己辯解點什么。
可在裴恒那冰冷而帶著絕對壓迫感的目光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圍那些原本看好戲的目光，此刻也變了味道。
帶著嘲弄和鄙夷，讓她無地自容。
最終，她只能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狼狽不堪地、幾乎是跌坐回椅子上。
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從這個讓她顏面盡失的地方消失。
整個展廳，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裴恒剛才那番話徹底震懾住了。
那話語里對姜寧作品的絕對肯定，對質疑者的全然不屑。
以及那份不動聲色卻堅如磐石的維護！
就算是傻子，此刻也聽得明明白白！
姜寧猛地抬起頭。
她看著發言席上那個男人。
他神情依舊淡漠疏離，側臉線條冷硬如雕塑。
可剛才那一番話，每一個字，都像一道滾燙的暖流，猛地沖進了她僵硬的心臟。
瞬間沖散了所有的冰冷和屈辱。
溫柔地熨帖了她每一寸感到難堪和憤怒的神經。
讓她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幾乎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
是震撼。
是感激。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更加洶涌、更加無法控制的悸動。
在她心底最深處瘋狂地翻涌、滋長。
他……
他剛才……
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她。
用一種最強大，最不容置疑，也最讓她感到……心安的方式。
展示會幾乎是在這種詭異而微妙的氣氛中草草收場。
裴恒放下話筒，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例行公事，徑直起身，邁開長腿，姿態從容地離開了展廳。
他來去如風，不帶走一片云彩。
但他離開后，展廳里的氣氛卻徹底變了。
人們看向姜寧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同情、好奇，或是之前的輕視。
而是充滿了復雜、探究，甚至隱隱的敬畏和羨慕。
竊竊私語聲開始響起，話題無疑都圍繞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所有人都清楚無比地接收到了一個明確的信號：
京大那位高高在上、如同神祇般不染塵埃的裴教授，對雕塑系的這個名叫姜寧的女生，絕對非同一般。
這份公開的維護，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