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9年。
咸陽。
距離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已過去三年。
咸陽大街上車馬轔轔,商鋪鱗次櫛比,吆喝聲陣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街邊一角,擺著一個小攤兒,左右兩邊各豎著一個牌子。
左邊寫著:代筆書辭。
右邊寫著:精修百器。
顯然,這位攤主,干的是替人書寫家信訟狀和修繕雜物器皿的活計。
這兩種活計在咸陽都很普遍,可一個攤位能兩種活計都能做,卻是極為少見。
此刻,一位布衣青年端坐于案前,右手持筆,正在木瀆上認(rèn)真地書寫著。
他身穿粗布衣衫,發(fā)絲束于腦后,面容清瘦,眼神專注又溫和。
“哎呀,黑夫昨晚回了咸陽,可連停都沒停,又隨著車隊去了驪山。”攤位前,一名矮瘦的老嫗,正滿臉笑容地訴說著。
黑夫,是她的二兒子,秦楚之戰(zhàn)后,便被升為了衛(wèi)士,成了始皇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剛剛跟隨始皇完成了第二次東巡。
她一共有三個兒子,大兒子衷操業(yè)在家,二兒子黑夫成了衛(wèi)士,最小的兒子驚,則被調(diào)去北方,成了邊軍。
此刻,攤主正在寫的這封家書,便是給這最小的兒子驚的。
停筆,吹墨。
李乾拿起案桌上的木瀆,滿意地笑道:“大娘,書信寫好了,你且瞧瞧。”
“我又不識字,你寫的準(zhǔn)沒錯!”老嫗滿意地笑著,伸手從衣袖掏出了一把錢幣。
放在眼前數(shù)了好一會,她才把十枚半兩錢放在了桌子上。
李乾一瞧,詫異道:“大娘,是不是多了?寫一封家書,只收一錢啊。”
“沒錯,沒錯!”老嫗伸手卷起木瀆,呵呵笑道:“前幾次都賒欠著,還煩你寫了一封狀子,還幫我們家修好了不少東西,這錢啊,正好!”
收完木瀆,她指著桌上的半兩錢,道:“快收起來,這是該給你的酬勞,這四周街坊,誰沒受過你的照拂啊,現(xiàn)在天下一統(tǒng),不再打仗,咱們的日子啊,都好起來了。”
沒等李乾說話,老嫗又嘆息一聲:“唉……先生你學(xué)識淵博,兩年前讓黑夫傳遞的書簡,已經(jīng)交給了公子扶蘇,可為何這么久,都沒消息呢?”
李乾神色一頓,也是嘆息一聲。
他本是穿越而來,上輩子是個土木老哥,遇山開山,遇水修橋。
每日除了工作之外,便最喜歡看書,歷史最愛,每每讀到秦皇一統(tǒng)六國,卻僅有短暫十四年的國祚,總是惋惜不止。
在他看來,大秦就算不能萬世,也絕對不可能僅僅二世而亡。
始皇雄才霸主,公子扶蘇仁政愛民,這樣的父子組合,大秦延續(xù)個數(shù)百年,不成問題。
可最終,卻是因為始皇駕崩,而讓趙高和李斯得了手。
既然上蒼讓自己重活二世,而且還是在大秦剛剛完成一統(tǒng),若是不改了這千年的遺憾,豈不是白來了一遭。
只是,自己姓李,穿越到了這同名之人身上,既不是皇親貴胄,也不是士族大家。
如上輩子一般,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普通人想要在這個時代進(jìn)入廟堂,何等艱難,在沒有貴人引薦之下,只有通過“軍功爵制”和“耕織賜爵”兩個方法。
可這法子對李乾來說,都太慢了。
等自己熬到能見到始皇,恐怕大秦早就亡了。
歷經(jīng)萬辛之下,入了這咸陽,倒是沒想到,遇到了黑夫的母親,這位秦楚之戰(zhàn)寫家書的秦人,竟然沒死,還升了爵位,幫自己的母親和哥哥接入咸陽。
思來想去,李乾便有了法子,秦人好鬼神,李乾便把未來兩年大秦將要發(fā)生的事,寫成書簡,托黑夫遞給了扶蘇。
兩年一晃而過,書簡上的事也一一應(yīng)驗,可扶蘇卻從未找過自己。
見李乾沉默不語,老嫗安慰道:“先生是有本事的人,興許是公子扶蘇忘了,等黑夫從驪山回來,你再寫一封自薦信,我讓黑夫遞給公子扶蘇。”
“萬萬不可,莫要因為我的事,斷了黑夫兄的前程。”
“怎么會?先生的才能別人不知,我和黑夫還能不知?”
秦人好鬼神,李乾讓黑夫寄上去的書簡,便是以自己乾坤卜卦,算得未來十件大事,苦無門路,這才讓黑夫送給扶蘇。
這兩年,李乾所書之事,一一應(yīng)驗,黑夫的母親自然知曉,能有這等能力之人,未來必然平步青云。
老嫗又是惋惜了一番,這才離去。
待到老嫗離去,李乾皺眉低語:“這泰山封禪也完成了,十件事全部應(yīng)驗,扶蘇還沒來……那看來得另想辦法了。”
……
驪山觀星臺。
夜風(fēng)卷起玄色龍紋袍角,嬴政抬頭望天,看向無盡的星海。
他雙目微瞇,竭力遠(yuǎn)眺,似是要看透這穹宇。
只是今日烏云壓頂,夜晚的驪山天空,見不到一點星光。
十幾日前,在封禪泰山的那一夜,嬴政抬頭望天,看到了讓其難忘的一幕。
熒惑星赤光如血,直逼心宿二,此乃熒惑守心,大兇之兆也!
封禪泰山,本就是昭告天下,向世人彰顯自己的統(tǒng)治,乃是順應(yīng)天命。
然,熒惑守心這一兇兆,卻高掛星空。
當(dāng)夜,看到這天象的百官,皆是驚懼無比。
為何在陛下封禪的大日子,會出現(xiàn)這等兇兆,這是上天在進(jìn)行示警嗎?
謠言頓時四起,壓也壓不住。
天象懸空,想必這大兇之兆,很快就要蔓延大秦全境。
始皇封禪,天象示警,這樣的事情,經(jīng)那些有心之人一宣揚(yáng),不知道要起多大的波瀾。
當(dāng)夜,嬴政立即招來陰陽學(xué)博士盧生和徐福,讓其占卜算卦,算算這天象到底有何示警。
可這等大事,盧生不敢妄言,直言需要時間方可窺得天機(jī)。
東巡結(jié)束,始皇連咸陽都沒回,就到了這驪山觀星臺,想再看看這天象是否有變。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便是“撲通”一聲。
“陛下,天象主大兇……”盧生伏地顫聲:“亡秦者,胡也!”
盧生心中憤恨不已,這事本來是安排他和徐福共同卜算,可那那徐福倒是機(jī)警,趁機(jī)獻(xiàn)策,要去東海尋找蓬萊仙島,為始皇尋找長生藥。
這棘手的問題,便落到自己的頭上,準(zhǔn)備了十幾日,盧生總算給這道難題,找了個完美的答案。
熒惑守心,且在始皇封禪的大日子,必然是有所示警,可大秦一統(tǒng),疆域橫跨數(shù)千里,治下百姓數(shù)千萬,帶甲更是超過百萬,這樣的龐大帝國,有何人能撼動?
思來想去,也就僅有北方的匈奴,對中原大地多有襲擾,算得上是大秦的一塊心病。
跪伏于地上的盧生,大氣也不敢喘,希望能過了這關(guān)。
半晌后,始皇的聲音這才幽幽傳來。
“匈奴?他們也配?”
盧生心中驚駭,可他早已想好如何解釋,剛想開口,一旁響起了扶蘇的聲音。
“父皇,匈奴雖不足為懼,可天象示警,當(dāng)正視自身。我大秦或許該效仿周制分封諸弟,以安……”
“分封?”嬴政猛然轉(zhuǎn)身,冕旒撞擊聲,如碎玉般刺耳:“六國尸骨未寒,你要朕把天下再撕碎?!”
扶蘇抬頭陳懇道:“父皇,六國初定,此等大兇之兆必會被有心之士利用,人心不穩(wěn)啊!”
“人心?!六國人心是朕以三十萬顆頭顱壓服的!”
扶蘇趕忙伏地,不敢言語。
嬴政緩步而來,盯著眼前的扶蘇,一字一頓道:“我大秦數(shù)十萬英魂,幾代先烈,才在朕的手中,完成這一宏愿。你卻要朕恢復(fù)分封?記住,朕要的不是宗室稱王,而是大秦萬世……”
扶蘇額頭抵地,內(nèi)心微顫。
他心中清楚,這樣的大兇之兆,必然不可能瞞過,想必要不了多久,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要傳遍大秦。
人心不穩(wěn),那些六國余孽必然要趁機(jī)起勢,到時候天下亂象再生,所有的壓力都會在父皇身上。
想到這扶蘇心中不禁哀嘆一聲。
心中思量片刻,他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支泛黃的竹簡,舉過頭頂。
“父皇,此物乃兒臣兩年前所得,上書我大秦十件大事,至父皇封禪泰山后,全部……應(yīng)驗!”
嬴政一愣,心中略感好奇,伸手接過書簡,翻開一看,心中震動。
“廢分封、立郡縣、書同文、車同軌……修馳道、封禪泰山?”
書簡之上,所列十件之事,皆是始皇一統(tǒng)之后,在這兩年內(nèi),欽定的國策。
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全部應(yīng)驗!
“此物真是在兩年前所得?”嬴政心中大駭。
“兒臣不敢隱瞞,確實是兩年前由衛(wèi)士黑夫獻(xiàn)給兒臣。
兒臣本以為只是玩笑之言,奈何書簡上所書之事,一一應(yīng)驗,便派人去查探,此書簡乃客宿在咸陽東城的舊楚人士李乾所寫!”
旁邊的盧生,已是聽的目瞪口呆,他鉆研陰陽學(xué)派這么多年,可從來沒聽過,有人能成功預(yù)言未來之事。
亡秦者胡,那是他自己編的啊。
可這人,竟是直接命中十件,若是讓他來解這熒惑守心的天象……
聽了扶蘇的解釋,嬴政立刻吩咐道:“蒙毅,速速查明此人底細(xì)。今夜,朕的桌案上,便要看到這人的全部情況!”
“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