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在聽到“邵群”兩字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以為是麥克風傳播出的聲音失真,或者他聽錯了,他怎么會在大洋彼端一個父親朋友的生日宴會上,聽到這個跟此情此景毫不相關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趙錦辛來不及收拾的驟變的表情,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邵群……邵群?
邵群是趙夫人的……侄子?
是同一個邵群嗎,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可是……有這樣的巧合嗎?
黎朔感覺視線有些虛晃,腦子里“嗡嗡”直響,周圍的人、物、空間都扭曲了,他聽到外來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堵墻,擊打在鼓膜之外,他感覺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幾乎是本能地甩開了。
一瞬間,黎朔恢復了清明,他直勾勾地看著趙錦辛,卻一句質問都說不出來,趙錦辛從未有過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個人……他毫不懷疑喜愛著的青年,是他最厭惡的人的表弟?!
那這一切算什么,他和趙錦辛的一切算什么,相遇、相處、相……都他媽算什么?
趙錦辛調查過他,還聽著他在電話里多次提到邵群的名字,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這對表兄弟,從頭到尾,聯合起來在耍他……
從頭到尾。
心臟如同被狠狠捶了一拳,那種悶痛和隨之而來的羞辱讓黎朔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干凈。
怎么會這樣,怎么他媽的會是這樣!
“黎……”趙錦辛僵硬地抬起手,想扶住黎朔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沒想到會這樣曝光,他不想這樣……
“小朔,你怎么了?”黎夫人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哎呀,怎么臉色這么難看???不會跳個舞就累了吧,你看我和你爸爸都不累?!?/p>
黎朔用大手包住了他媽的小手,微微一笑:“媽,我沒事兒,酒有點上頭而已?!?/p>
“哦,那你去外面吹吹風,醒一醒就好了?!?/p>
趙錦辛沉聲道:“我帶黎大哥去吧?!?/p>
黎朔深深地看著趙錦辛。真是神奇,僅僅是前后不過兩分鐘,他就覺得這個曾經赤裸相見過的人陌生了,陌生到面目可憎。他將手揣進了褲兜里,暗自握緊,用指甲狠狠扎進掌心的刺痛,換來大腦的清醒。他挺直了腰板,禮貌地朝周圍人點頭微笑:“我出去醒醒酒。”然后大步朝門外走去。
趙錦辛咬了咬牙,緊隨其后。
倆人走出宴會廳,稍往右一拐,就是開放式的大陽臺,黎朔走進陽臺,看著城市的星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黎朔……”趙錦辛輕聲叫了一句。
黎朔背對著趙錦辛,平靜地說:“邵群是你表哥?!?/p>
趙錦辛深吸一口氣:“是。”
“是他讓你來接近我的?!?/p>
“是?!?/p>
“因為李程秀?!?/p>
“……是?!?/p>
黎朔猛地轉過了身來,面容猙獰,全無了平日的溫和紳士,他掄起拳頭朝著趙錦辛砸了過去。
趙錦辛沒有躲,甚至眼也沒眨一下。
黎朔的拳頭擦著趙錦辛的臉頰而過,重重擊打在了他身后的墻上。
趙錦辛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眉頭也擰了起來。
黎朔看著趙錦辛的臉,這張喜歡撒嬌叫他“黎叔叔”,在床上卻有著十分獸性的臉,這張會出現在他的甜夢里,讓他時不時想起來就會嘴角上揚的臉,這個他喜歡得心好像都要飛起來的人的臉。
他下不去手。
他向來不喜歡暴力,又怎么能用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他只能瞪著猩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你怎么敢這么耍我!”
可如果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局,那他對趙錦辛的喜歡,也只是幻覺吧。畢竟那個率性的、可愛的、賴皮的,有各種各樣面貌的趙錦辛,有可能都是裝出來的。想到這個,黎朔就感到不寒而栗。
趙錦辛抓住他的手腕,看著他拳頭上滲出來的血:“我幫你處理一下?!?/p>
黎朔抽回手,他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作“心亂如麻”。
趙錦辛低著頭,像個在檢討的學生:“我一開始是因為我哥才接近你的,但是我也真的喜歡你。”他勉強笑了一下,“黎叔叔,我們談談好嗎?”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崩杷氛娴臎]有勇氣再去看趙錦辛。一想到這短短三個月內發生的事,他就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迷魂咒。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一歲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這沒什么,可對方從頭到尾都在耍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趙錦辛是抱著怎么樣嘲諷的心態,看著自己被一步步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究竟有多蠢,多可笑?就在幾分鐘前,他還以為自己可能是遇到了真愛,接著現實就狠狠扇了他幾個大耳刮子,那種被欺騙、玩弄的羞恥和憤恨幾乎要從心肺里炸出來!
邵群,又是邵群,你竟然想到這種方法愚弄我……
黎朔意識到自己現在必須找個地方靜一靜,否則他會做出嚴重違背修養的行為,他一把推開趙錦辛,大步流星地往酒店外走去。
趙錦辛追了幾步又頓住了,他看著黎朔的背影直到消失,臉色陰沉得猶如驟雨將至,他飛起一腳,狠狠踹翻了垃圾桶。
黎朔給他爸發了條短信,說自己不舒服先回去了,打車回了家。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摸黑躺在床上,黎朔都感覺自己的大腦還處于發熱狀態,憤怒和難過沒有減弱一星半點,反而隨著思維的發散,變得更加難以控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人戳破了美夢的乞丐,怨恨打擾他做夢的人,更怨恨讓他做夢的人。
他不是個會為了感情歇斯底里的人,他能寬容背叛,如果對方愛上了別人,那也許是他做得不夠好,他也能釋懷拒絕,畢竟他不是完人,又怎么能讓所有人喜歡,可他接受不了徹頭徹尾的愚弄,因為那一開始就是抱著惡意的。
而他居然把那惡意的愚弄當成甜點吃了下去,吃到胃里才發現是玻璃碴子,早已經割穿了內臟,鮮血淋漓。
事到如今,他已經分不清,傷心和羞辱,究竟哪個更讓他痛苦。
趙錦辛啊,那個給了他無限驚喜和喜悅,讓他迸發出激情和活力的人,只是在玩兒他,他一頭扎進這坑里,跌得鼻青臉腫,站在坑上面的邵群,心里該怎樣地嘲笑他、鄙視他。
黎朔死死抓著被子,在黑暗中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
邵群,趙錦辛,你們欺人太甚……
黎朔不知何時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抱著腦袋坐了起來,頭疼欲裂,足足緩了五分鐘,才下了床,進了浴室。
鏡子里映出一張沮喪和疲態的臉,一身休閑西裝已然皺得沒法看,整個人看上去都很不好,非常不好。
黎朔機械地脫掉了衣服,打開了花灑,冷水毫無預兆地傾瀉而下,把他澆了個透心涼,他忍不住低罵了一句,手成掌狀,朝著瓷磚狠狠地拍了好幾下,直到腕骨好像要被震碎了,他才顫抖著停了下來。
他就著冰冷的水,洗了個澡,至此,他才覺得自己冷靜了下來。
上一次這樣失控,已經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了,失去理性是一次非常不好的體驗,而且還會衍生出非常不好的后果。他很慶幸昨天沒有在趙錦辛面前過于失態,被耍得團團轉已經夠丟人了,若是連一個灑脫的姿態都托不住,他這三十四年也算是白活了。
是,趙錦辛在玩兒他,事實已成事實,再糾纏于自己為什么會犯傻,也毫無意義,還是應該挺直了腰板,幫助自己渡過心里的難關。
這個難關便是——他喜歡上趙錦辛了。
這可真是難辦啊。
黎朔苦笑著搓了搓頭發。
幸好,倆人相識不久,也沒培養出什么刻骨銘心的感情,喜歡這回事,情濃時簡直是要死要活,過了那個勁兒,也就過了,他是喜歡趙錦辛,但他也可以不再喜歡,只要給他些時間,什么不能淡掉呢?而那些讓他怦然心動的、回味無窮的甜蜜往事,也一定能被塵封于記憶深處,變得不再有意義。
黎朔就這樣安慰自己,努力地拼湊起被崩得七零八落的自尊。
手機“嘀嘀”響了起來。
黎朔拿起來一看,有不少短信,幾乎都是趙錦辛發來的。
“黎叔叔,我們談談好嗎?”
“黎叔叔,還生我氣嗎?我沒有騙過你?!?/p>
“黎朔,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談談?!?/p>
黎朔把手機扔到了一邊。他腦子里甚至能勾畫出趙錦辛發這些短信時的表情。一開始還在撒嬌,試圖弱化這件事對倆人的影響,然后逐漸意識到需要端正的態度去面對。仔細回想起來,趙錦辛一開始就帶著目的接近他,所以最初相遇時那個風流放蕩的趙錦辛和后來的趙錦辛,真的不太一樣,他一直在根據自己的反應調整對付自己的策略。
趙錦辛,到底是抱著怎樣深沉的心機在和他談情說愛?!
簡直讓人膽寒。
談,他們當然要談,他的合同還沒簽,以后回了北京,還有后續的一系列合作要談。
至于他和趙錦辛,一個膽敢這樣愚弄他的人,在他心里已經做了判決。
黎朔借口不舒服,一天都沒有下樓。倒不是因為什么食不下咽,他只是需要個封閉的空間自我調節,這副沮喪的樣子沒有理由讓任何人看見。誰都不知道,他默默地把吃進去的玻璃碴子消化掉,就行了。
恰巧下午有個朋友約他,他雖然格外疲倦,但還是決定出去喝兩杯,換換心情。
黎朔整理好自己,準備出門的時候,管家上來了,告訴他趙錦辛來找他。
他是真沒想到趙錦辛敢大搖大擺地跑他家來,他忍下怒氣:“讓他稍等十分鐘?!?/p>
他本來只穿了一身很隨性的衣服,管家一走,他立刻換了套正裝,配了個顏色鮮艷的波點領結,正式中帶點俏皮,一看就是去高級場所約會的裝扮。然后他重新整了整頭發,噴了點香水。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除了黑眼圈無法掩蓋外,簡直無懈可擊。他突然很想溫小輝,那個小妖精在的話,一定能把他的臉修飾得可以直接拍雜志硬照,同時還能把他逗笑。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臉,放松面部肌肉,然后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挺起胸膛,信步下了樓。
趙錦辛就坐在客廳的沙發里,今天也是巧了,他爸媽都不在家,省得他費心解釋了。
趙錦辛一看到黎朔就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春風洋溢的黎朔,他目光隨著黎朔移動,直到人站在自己面前。
黎朔直視著趙錦辛,強壓下心頭的憤怒和羞恥,微微一笑:“我都說了我沒事兒,只是喝多了,還麻煩你特意跑一趟?!?/p>
那生疏客套的語氣,就好像倆人根本不熟,就好像前段時間跟著了魔一樣的甜蜜纏綿都是虛構的。
趙錦辛:“你要出門嗎?”
“哦,約了朋友,不好意思?!崩杷房戳丝赐蟊?,“錦辛,下次來找我,提前打個招呼,不然趕巧有事,就沒辦法招待你了?!?/p>
趙錦辛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黎朔歉意地說:“錦辛,真的很抱歉,我快要遲到了,我那位朋友鼻子比較挑,我為了找一瓶他喜歡的香水,耽誤了半天?!鼻∏晒馐暹M來,黎朔道,“光叔,車開過來了嗎?”
“在門口等著呢,你現在走嗎?不走我就先熄火,要低碳呀?!?/p>
“我就來,環保小標兵。”黎朔朝他眨了眨他眼睛,然后對趙錦辛道,“不好意思了,我們電話說吧。”他轉身就要走。
趙錦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黎朔暗自使勁想要掙開,但趙錦辛的爪子力氣出奇地大,根本紋絲不動。黎朔咬了咬牙,拼命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他已經在邵群一手搭建的賽場上輸了個灰頭土臉,丟了他前半輩子加起來都不及這一次的臉,但這里是他家,是他的主戰場,他不會落一絲一毫的下風!他慢慢扭過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錦辛?”
趙錦辛微瞇著眼睛:“我送你去,我們在車上聊,就不會耽誤你約會了,對吧?”
黎朔瞪著他。
趙錦辛朝光叔甜甜一笑:“光叔,我送黎大哥去,我的車是油電混合的,更低碳,還順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
趙錦辛不動聲色地笑著:“哪兒都順路?!?/p>
以光叔的角度,看不到倆人劍拔弩張的表情,只道:“那好啊,你送他去吧。哦,Lambert不喜歡按喇叭,你要盡量用閃燈代替喇叭。”
趙錦辛朝光叔比了個大拇指:“交給我吧?!?/p>
黎朔這才從趙錦辛稍微松懈的手里把自己的胳膊奪了回來,他撫了撫袖子,不卑不亢道:“行,那就麻煩趙公子了?!?/p>
一上車,趙錦辛就用小臂橫壓在黎朔胸前,將他固定在副駕駛位上,似笑非笑地說:“穿成這樣是去見誰?。俊?/p>
黎朔被那條胳膊壓迫得有些喘不上氣來,這種壓制的方法不疼,但是很不舒服,而且動彈不得,要是再往上幾寸,壓的就是大動脈,他常常懷疑趙錦辛束縛他的某些手法,是格斗改良下來的,特別準狠,他咬牙道:“放開我?!?/p>
趙錦辛盯著他略有些蒼白的唇看了兩秒,然后毫不猶豫地親了上去。
黎朔皺起了眉。
趙錦辛吸吮研磨著那柔軟的唇瓣,見黎朔毫無反應,又用舌頭百般挑逗,試圖喚起點什么,黎朔終于有點繃不住了,對著他的嘴角用力咬了一口。
趙錦辛疼得一縮,退了開來。
黎朔冷漠地看著他:“不好意思,疼嗎?”
趙錦辛舔了舔滲血的嘴角,眼神深不可測:“黎叔叔好狠啊。”
“想說什么就說吧?!崩杷吩俅慰戳丝幢恚拔艺娴内s時間?!?/p>
“我想跟你道歉。”趙錦辛認真地說,“對不起,我帶著目的接近你,隱瞞了我和我哥的關系。”
黎朔點點頭:“我接受,現在可以走了嗎?”
“但我真的喜歡你?!壁w錦辛拉住他的胳膊,眼神有點可憐,“黎叔叔,你別生我氣了,我們在一起不是很開心嗎?”
“很開心?!崩杷沸α诵?,“但是跟邵群有關的一切都讓我深惡痛絕,尤其你還配合他用這么下作的手段耍我。所以,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你回去跟你表哥復命吧,我們就到此為止了?!?/p>
趙錦辛臉色微變:“我們能不能忘了我哥的事?撇開他不說,你和李程秀本來就長久不了,他不喜歡你,難道你自己看不出來嗎?”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跟你又有什么關系?”黎朔直勾勾地瞪著趙錦辛,“你看著我因為邵群聲譽受損、官司纏身的時候,你在干什么?心里一邊得意,一邊假惺惺地說要幫我。你居然還敢說自己沒有騙過我?”
“我沒有騙你,只要你放棄李程秀,跟我在一起,就可以回國,我是在幫你?!?/p>
黎朔簡直被趙錦辛的無恥震驚了,他克制不住地低吼道:“所以我他媽的還要謝謝你?!”
趙錦辛抓住了黎朔的手,用力抓著,放到嘴邊親了一下:“我哥和李程秀的感情,你去摻和什么,你本來就是個局外人。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對你不好嗎,我們在一起不好嗎?”
“你也是個局外人!”黎朔用力抽回了手,他深吸一口氣,掩飾地整著領結,最后憤怒地一把扯下了領結,他冷冷地說,“趙錦辛,你聽好了,我可以忍讓你很多,比如你有脾氣,你有大小毛病,你自私,你不講理,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是真心對我的,但你從一開始就是在耍我,你犯我忌諱了?!彼а狼旋X,“從來,沒人敢這樣耍我,你是第一個,也就是最后一個了。”
趙錦辛的嘴唇抖了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開車,或者我下車?!崩杷纺恳曋胺?,不再看趙錦辛。
趙錦辛僵了幾秒,才發動了車。
一路無話,黎朔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最漫長的二十分鐘。整個車廂里都是趙錦辛的氣息,就連那輕微的一呼一吸聽在黎朔耳朵里,都像擂鼓一般有力。
黎朔比趙錦辛更希望他們之間有個干凈的開始,那樣他就可以毫無保留地喜歡這個青年,挖空心思地對他好,為他們之間的激情而亢奮,可越是如此,趙錦辛這一耳光打得才格外、格外地響亮。
兩個人從親密無間到形如陌路,原來可以這么簡單、快捷。他黎朔過去的每一段感情,到結束的時候,即便有矛盾,也從來沒有撕破臉過,畢竟是他喜歡過、給過他喜悅和陪伴的人,他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和包容來對待,唯獨趙錦辛,把他的尊嚴踩在腳下,讓他恨不能痛快地打一架。
他無法釋懷。
就這樣吧,在還沒有走到更難看的境地之前,當機立斷,瀟灑地再見。
到了約好的地方,黎朔亟不可待地拉開了車門。
趙錦辛按住他的肩膀,傾身過來,貼著他的耳朵說:“寶貝兒,玩兒得開心?!?/p>
黎朔甩開他的手,下了車。
今天見的是他大學同學,名叫程勝,倆人相識多年,不僅同是圈內人,還是同行,所以交情不錯,但由于他長期在國內,已經有兩年沒見過了。
黎朔一進餐廳,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那個熟悉的身影,他過濾了一下心情,調整好表情,走了過去:“程勝?!?/p>
程勝抬起了頭來:“哈,黎朔?!彼玖似饋恚瑐z人重重地擁抱了一下。
黎朔拍了拍他硬邦邦的肱二頭肌,調笑道:“練得不錯啊。”
程勝得意道:“脫了更不錯,改天給你看看?!?/p>
程勝屬于五官不算精致,但特別有味道的男人,單眼皮,高鼻梁,膚色較深,笑起來壞壞的,帶點野性,是白人男孩兒最喜歡的亞裔典型,而黎朔喜歡東方人,所以倆人在口味上從來不相沖,革命友誼很堅固。
程勝把檸檬水推給黎朔:“回來怎么不聯系我?”
“本來以為就待一兩個星期的,想多陪陪父母,就沒騷擾你們,結果國內出了點事,焦頭爛額的,也就不想出來給你們添堵了。”
程勝看了看他:“那事情現在怎么樣了?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看你臉色也不太好,昨天熬夜了吧?”
黎朔捏了捏臉頰,笑道:“昨天喝酒了。沒事兒,現在基本解決了,下月初我就回去。”
“那就好,下月老板公派我回國一趟,到時候咱們在京城聚。”
“太好了?!?/p>
倆人正閑聊著,黎朔就見程勝的目光被他身后吸引了,他扭頭一看,臉色微變。
趙錦辛正朝他們走來。
黎朔正想著要怎么應對,趙錦辛已經一派熟稔地按著黎朔的肩膀坐在了旁邊的位置,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里的停車位真不好找?!?/p>
程勝驚訝地看著黎朔:“這位是……”
黎朔只能干笑道:“忘了說了,帶個了朋友來,趙錦辛。錦辛,這是我大學同學,程勝,安永的高級會計師。”
趙錦辛笑著伸出手:“幸會?!?/p>
程勝也禮貌地回握。倆人還交換了一下名片。
趙錦辛用手探了探黎朔的檸檬水,責怪道:“你怎么還喝冰的,昨天不是不舒服嗎?”他招手叫服務員換熱茶。
程勝和黎朔對視了一眼,黎朔眼里是極力掩飾的尷尬,程勝則是似笑非笑。
趙錦辛把一份菜單遞給程勝,另一份攤開在黎朔面前,很溫柔地說:“想吃點什么?你要是胃不舒服,咱們就清淡一點?!?/p>
黎朔輕咳一聲:“我已經好了,你隨便點吧?!彼F在把趙錦辛從窗戶扔出去的心都有了,這小子想干什么?臉皮怎么能這么厚!
倆人選好了菜,趙錦辛起身去了洗手間。
直到看不見趙錦辛了,程勝才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道:“你怎么會和趙錦辛搞到一起?”
黎朔微怔:“你認識他?”
“他不認識我罷了,華人gay圈里誰不認識他?。俊?/p>
黎朔抿了一口茶,將那股不舒服的情緒壓回肚子里,然后淡定地微笑道:“哦,他為什么這么出名啊,因為有錢嗎?”
“長得好,有錢,但最重要的是,這小子從十來歲開始,就喜歡泡比自己大的,興趣夠獨特吧?!背虅倏炕亓艘巫永?,手指點著桌面,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黎朔,“像你這種,三十出頭,英俊瀟灑,斯文儒雅的男人,百分之百符合他的口味。”
黎朔笑了:“這個我發現了?!?/p>
“你還笑?他可是玩兒夠了就甩的,花得不得了,你可別拎不清啊。”
黎朔頓了頓,勾唇一笑:“你呀,太小看我了吧,在一起不過是圖個開心,有什么拎不拎得清的?”
程勝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你心態擺正了,就一點兒也不虧,這小子我是第一次近距離看,長得太他媽帶勁兒了?!?/p>
黎朔看著不遠處走回來的趙錦辛,在餐桌下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
他到底對趙錦辛了解多少?這個男人,除了是邵群的表弟,還可能有怎樣讓他陌生的一面?
趙錦辛回到座位上,倆人也自然地聊起了別的,趙錦辛聽了一會兒,就無障礙地插入了他們的話題,還時不時地打聽黎朔大學時候的事。
程盛沒有黎朔的授意,當然不會隨便亂說,避重就輕地把話題岔開了。
他們邊聊邊吃,表面上氣氛很融洽。
過了一會兒,主菜上來了。趙錦辛和黎朔點的都是這家的招牌牛排,趙錦辛把自己那盤的肉切成了小塊,然后和黎朔換了下盤子。
程盛挑了挑眉,表情有幾分尷尬。
趙錦辛笑了笑,從桌下拉起黎朔的手,朝程盛晃了晃:“他手不方便?!?/p>
那腕掌關節上全是紅色的擦破傷,是昨天打在墻上留下的。
黎朔抽回了手:“擦傷而已?!壁w錦辛現在的溫柔體貼,只讓他感到分外地虛偽。
“當時我手受傷,你也很細心地照顧我?!壁w錦辛笑看著黎朔,簡直旁若無人,“吃吧,這家店挺出名的,喜歡的話,下次我們再來。”
當著程盛的面兒,黎朔不好發作,只能干笑著說了聲“謝謝”,埋頭吃了起來。
趙錦辛吃了兩口,再次起身去上廁所。
他一走,程盛調笑道:“他對你很好啊,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性格,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什么花花腸子。”
黎朔附和著笑了笑:“我們還行?!?/p>
“他老打聽你大學時候的事干嗎,你以前沒和他聊過嗎?”
“我上大學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屁孩兒,有什么好聊的?”
程盛嗤笑道:“也是。不過說真的啊,要不是趙錦辛名聲在外,我都覺得他愛上你了?!?/p>
黎朔哈哈笑了兩聲,以示不屑,只是心里頓覺蒼涼。昨天以前,他也以為趙錦辛真的喜歡他,他還為自己的魅力揚揚得意,今天程盛的一番話,簡直醍醐灌頂,讓他徹底明白了趙錦辛的想法。
最開始是為了幫自家表哥擺平情敵,見了面后發現這個情敵很對自己胃口,于是將計就計。
趙錦辛說喜歡他,大概是真的,畢竟倆人在床上無比地契合,這喜歡只要在趙錦辛還沒“玩兒夠”之前,都算是真的。
黎朔感到不甘和憤怒,他憤怒于,他居然如此輕易就跳進了一個下作的陷阱,如此草率地就喜歡上了一個虛情假意的人。他憤怒于邵群和趙錦辛的卑鄙無恥,也憤怒于自己的愚蠢。
“對了。”程盛突然想到了什么,“上次在招標會,我碰到一個人,你猜是誰?”
黎朔笑了笑:“賣什么關子,幼不幼稚,誰?。俊?/p>
“韓飛葉?!?/p>
黎朔怔住了,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讓他有些心悸。那是他交往最久的一個人,從大一到大四,整整三年,也是他曾經最喜歡的人。
“本來剛才就想和你說了,結果你帶了……”程盛朝趙錦辛的餐盤抬了抬下巴,“都沒法說了。”
黎朔嘆了口氣:“真沒想到還會聽到他的消息,他過得好嗎?”
“你是不常聽到,我和他同在四大,這些年倒是沒少聽說,也偶遇過兩三次。他看著還不錯,當年那個窮小子,現在也是幾十萬年薪,人模人樣的。上次見面,他跟我問起你了?!?/p>
“哦,他問我什么?”
“就是那些嘛,過得怎么樣啊、在哪里啊之類的,也沒什么要緊的,不過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一下吧,萬一你想敘舊呢,我看他也挺懷念的?!?/p>
黎朔確實有些想見韓飛葉,但他一直覺得愧對那個人,當初如果他能不那么幼稚,多一些諒解、少一些苛責,也許倆人能一直廝守,抱著這種心態,也許還是不見的好。他苦笑一聲,“我從來沒有忘記他,但感情這東西,過去就找不回來了,你就……當沒告訴過我吧。”
“成?!?/p>
過了一會兒,趙錦辛回來了,嘴唇有些發白,但臉上的笑容不變。
程盛道:“你沒事兒吧?咦?嘴角怎么了?”他剛才還沒注意,現在能看出趙錦辛的嘴角有一小塊破損。
“白天水喝多了。”趙錦辛笑笑,像是才想起來一樣摸了摸嘴角,半撒嬌半抱怨地指著黎朔說,“他咬的,壞不壞?”
黎朔咳了一聲,輕斥道:“錦辛,別鬧?!?/p>
趙錦辛臉不紅心不跳,還朝程盛眨了眨眼睛,程盛也配合著“哈哈”笑了兩聲。
吃完飯,程盛先走了,黎朔立刻卸下了掩飾,皺眉看著趙錦辛:“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見老朋友,你來湊什么熱鬧?”
趙錦辛眨了眨眼睛,還挺無辜的:“我哪兒知道真是見朋友啊,你這么招人,我怕你跟別人約會?!?/p>
“我跟別人約會也只是早晚的事,不該由你來操心吧。”黎朔站起身,拿上外套就走。
趙錦辛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這人也是gay吧?他沒追過你吧?反正他也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黎朔忍不住諷刺道。
“但你喜歡我吧?!壁w錦辛一把抓著黎朔的胳膊,將他的身體扳了過來,強迫黎朔正視他,“跟我在一起很開心吧,跟我做愛很爽吧。我也喜歡你,我也喜歡跟你做,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要拒絕我,如果你是生氣的話,你想讓我怎么做才能消氣?”
黎朔眼里迸射出怒火,他寒聲道:“趙錦辛,你腦子里只有做愛嗎?我喜歡吃一樣東西,也不是靠這樣東西才能活的,你跟一個誣陷我、迫害我的人聯手耍我,還指望我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你如果真的對我有點感情,就別再來騷擾我,讓我們在彼此心目中,留下點美好的印象,好聚好散,這就夠了?!彼帽M力氣甩開趙錦辛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下一秒,他的身體被攔腰拽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趙錦辛的雙臂從背后將他緊緊環住,那擁抱的方式就像要把他融進身體里,簡直密不透風。
黎朔剛想發火,趙錦辛就在他耳邊輕聲說:“對不起。”那聲音又軟又弱,簡直楚楚可憐。
黎朔僵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只想和你上床?!壁w錦辛小聲說,“我真的喜歡你,你的一切都很吸引我,如果能重來,我絕對不會答應我哥來對付你。其實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不是在為了誰而接近你,只是忍不住想接近你……對不起,黎叔叔,對不起,你別再生我氣了好嗎,我們回到以前那樣好嗎?”
黎朔心頭微顫,聽著趙錦辛軟綿綿示弱的聲音,他確實有一絲動搖,可是一想到邵群,一想到他們做的事,一想到程盛對趙錦辛的評價,他就懷疑,自己對趙錦辛的認識太少了,也許這個人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他喜歡上的所有,都不過是假象,這樣他的喜歡還剩下什么了,還有什么繼續在一起的必要?只為了交配嗎?他是人,不是畜生。
趙錦辛反復蹭著黎朔的臉頰、脖子,哀聲道:“黎叔叔,我們和好吧,我們和好吧,好嗎,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喜歡你?!?/p>
黎朔閉上了眼睛,有些渾噩的大腦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睜開眼睛,咬了咬牙:“你說,你沒有騙我?”
“我沒有,我喜歡你。”
“你不是說,你凝血功能有障礙嗎?剛才我咬破了你的嘴唇,你怎么沒事?”一想到趙錦辛是為了自己爽而騙他,他就氣得渾身發抖。
趙錦辛收緊了手臂,沉聲道:“我只是比別人止血慢很多,并不嚴重,破口小的時候流一會兒血也沒大礙,今天換車忘了備凝血酶,其實我剛才……”
“閉嘴!”黎朔咬牙切齒,“趙錦辛,你滿嘴謊言,我瞧不起你!放開我!”他用力掙扎起來。
趙錦辛無法,只好放開了他,可憐巴巴地說:“我沒撒謊……”
黎朔換了一口氣,冷靜而淡漠地說:“簽完合同,我會在事務所給你找一個對接人,以后所有公事通過他聯絡?!彼焓謹r了一輛出租車,快速鉆了進去。
趙錦辛看著出租車絕塵而去,他輕撫著額頭,從唇縫間吐出惡狠狠的兩個字:“媽的?!彼D了幾秒,又“嗤”的一聲笑了。
黎朔回到家,以為終于能躲開趙錦辛了,結果一進家門,他媽就追問道:“錦辛下午來家里找你了?”
黎朔無奈,只好承認:“嗯,昨天我不舒服,他來看看我?!?/p>
黎先生合上手里的書,仔細打量著兒子。
黎朔被他爸看得發毛:“怎么了爸?”
“你不會是看上錦辛了吧?”黎先生語出驚人。
黎朔皺起眉:“爸,你想什么呢?”他感到背上冷汗直冒。如果換作前天,他爸這樣問他,他會怎么回答?當他自認為沒有做錯事的時候,他不愿意、也不屑于撒謊,所以他多半會承認。如果他一廂情愿地承認了和趙錦辛的“感情”,到頭來卻發現被狠狠玩兒了一把,他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父母了。
“你看,錦辛長得那么好看,你們這段時間接觸很多,看著關系也挺不錯的,昨天還……一起跳舞?!崩柘壬鷦e扭地說,“我們能不多想嗎?”
“哎呀,錦辛正好屬羊呀?!崩璺蛉嗽谝慌陨酚薪槭碌匮a充道。
“媽,你那是迷信?!崩杷房嘈Φ溃鞍?,你也別瞎想了,我們沒事兒,只是……朋友?!?/p>
黎先生松了口氣:“那就好,不然我怎么跟你趙叔叔和阿姨交代?!?/p>
黎夫人不贊同道:“你干嗎這樣說我們家兒子呀,我們兒子哪里不好了,現在社會這么開放,還是要看他們年輕人自己的意愿?!?/p>
“話是這么說,但同性戀也不是什么好事兒,找誰也不能找我朋友的兒子啊?!?/p>
“你朋友的兒子怎么了嘛,我們小朔配不上他嗎,除了沒有他家有錢,哪里比他差呀?”
“就不是這個問題……”
“那你什么意思呀?”
黎朔哭笑不得:“你們慢慢兒吵啊,早點休息。”
“我才不和他吵?!崩璺蛉吮е杷返母觳?,把他拉到一邊,“你不管找誰媽媽都支持你,我相信你的眼光?!?/p>
黎朔摸了摸她的頭:“媽,我要是真的有心儀的人了,一定會告訴你的,我沒告訴你,你就別瞎猜了,乖啊。”
黎夫人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黎朔心想,也就是他常年不在美國,否則又怎么會不知道趙錦辛聲名在外,但他父母這種老一輩的、正正經經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什么gay圈的花邊新聞的,要是他們知道,一定會反過來讓他離趙錦辛遠一點。
誰都知道花心的人最好不碰,趙錦辛調情和床技都爐火純青,他當然知道這小子“純情”不到哪兒去,但他太自信了,也太色迷心竅了,他覺得只要趙錦辛喜歡他,又何必拿過去給人貼標簽,事實證明他不但自作多情,還眼瘸。
這一跤摔得四仰八叉,出盡了洋相。
他無法忍受他喜歡的人,羞辱他最深。
黎朔接到項寧的電話,催他盡快回國,這已經不是項寧第一次催他了,他猜測是合伙人給了項寧壓力,他無法回國的這段期間,所有事都是項寧在扛著,他感到又愧疚、又著急。于是他再次打電話給律師,詢問合同進展如何,得到的答復卻是要在公司內部走一些必要的程序,快不了。
黎朔隱隱覺得是趙錦辛在搗鬼,明明之前說很快就能走完程序,最早下周一就可以簽,現在卻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時候。
黎朔只能盡量安撫項寧,然后催促律師,但他很清楚,律師在這件事上沒什么推動能力,他不能為這點事驚動趙榮天,就只能找趙錦辛??瑟q豫了半天,還是不想給趙錦辛打電話,決定再等兩天。
趙錦辛這些天沒閑著,時不時給黎朔發發短信撩撩騷,黎朔一概沒有理會。
他每天在家看書、健身、料理、品茶,修身養性,一是快要回國了,要多陪伴家人;二是,他需要靜下心來,忘掉趙錦辛在他身體上留下的強烈的“記憶”。否則他就會總忍不住鉆牛角尖,想些毫無意義的事,例如,如果趙錦辛不是邵群的表弟就好了,那樣即便這小子再花心,當個炮友他也很樂意。
世事沒有如果,他要求自己把趙錦辛忘得更干凈徹底。
這天下午,趙錦辛又打了電話來,被黎朔掛掉了,短信隨即追著過來:黎叔叔,你要是不接我電話,我就上你家找你去了。
黎朔朝自己的手機比了個中指,把電話撥了回去,淡道:“你有什么事嗎?不管有事沒事,不要來我家,我父母會誤會?!?/p>
“他們也沒誤會啊,我們確實……”
“我們現在什么都不是?!崩杷仿曇粲行┍洌昂贤M展怎么樣了,為什么好幾天都沒有消息?”
“財務那邊提出異議,我們內部還在討論,我會去催的?!壁w錦辛輕笑道,“著急了嗎,著急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你要是上心,我催不催你都會去推動,你要是故意想拖延,我問你也沒什么用?!?/p>
“當然有用?!壁w錦辛撒嬌道,“只要黎叔叔說一句好聽的,我的工作效率能翻好幾倍?!?/p>
黎朔“哦”了一聲:“那就拜托年輕有為的趙總多費心了。”
趙錦辛意識到黎朔想掛電話,急忙道:“我想見你。”
“除了簽合同,我沒有理由見你。”
“那我就去你家串門兒,蹭頓飯叔叔阿姨一定會歡迎的吧?!?/p>
“……趙錦辛,我話說得不夠明白嗎?”
趙錦辛柔聲道:“夠明白了,可我也說得很明白,我喜歡你,怎么能因為你生氣就放棄呢。你想讓我怎么做,才能原諒我?”
“謝謝你的喜歡。”黎朔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原諒你,讓邵群來親自向我鞠躬道歉,彌補我的名譽損失。”
趙錦辛一時語塞。
黎朔輕輕一笑:“做不到是嗎,做不到就對了。你們是同仇敵愾的一家人,我是個外人,不必為了我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今天天氣不錯,多出去逛逛換換心情,再見?!?/p>
掛了電話,黎朔繃著的那一口氣才緩緩吐了出來,被強制擠壓的胸腔稍微放松了一點。
每一次趙錦辛撒嬌裝可憐的時候,他都禁不住地有點心軟,他從來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或者不該叫心軟,因為寬于待人是他人生信條之一??擅恳淮危捕济髅靼装椎匾庾R到,趙錦辛很可能在騙他,畢竟倆人從開始到現在,都建立在謊言之上,而且是由他的敵人蓄意構架的惡意的謊言。
他能寬容無心之失、寬容有心悔改,卻無法寬容一個沒有辯護余地的騙子,尤其騙的還是讓他倍感痛心的感情。
當趙錦辛在晚飯之前出現在黎朔家的時候,黎朔知道自己還是太低估這小子的臉皮了。
黎朔的父母又驚訝又困惑,看黎朔的眼神都很復雜,黎朔想起上高中的時候被一個狂熱追求者跟蹤到家里的事,再結合趙錦辛笑意盈盈的臉,頓時有種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只好硬著頭皮給自己打圓場:“啊,錦辛來跟我商量合同的事,財務部那邊好像有異議?!?/p>
黎先生皺起眉:“財務部有異議怎么不跟我商量?”
趙錦辛笑道:“你最近不是在忙另外一個大項目嗎,這件事交給我們處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p>
黎先生“哦”了一聲:“也是。錦辛啊,你留下吃頓飯,吃完飯再談吧。”
“謝謝伯伯?!壁w錦辛把手里提著的禮盒遞給黎夫人,“伯母,我給您買了牛油果蛋糕,脂肪量特別低,味道也很好,您嘗嘗看,喜歡的話,我讓那家店給您送。”
黎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錦辛真細心啊,謝謝你,來,坐,我剛沏了壺花茶?!?/p>
趙錦辛一點都不局促地坐下了,還夸那茶具好看,和黎夫人聊得特別投機。
黎朔感覺自己在旁邊都有點插不上話,就去問他爸最近跟進的大項目進展如何。
那是恩南集團戰略級別的項目,對未來幾年開拓亞洲市場有決定性的價值,像和他的事務所合作這種小事,確實沒必要驚動他爸或是趙榮天。
聊著聊著,就到了晚飯時間,趙錦辛是自來熟,從踏進門開始就沒把自己當外人,和黎朔的父母、管家、保姆、司機都談笑風生,讓黎朔沒法趕人。
吃完飯,黎朔道:“咱們去書房談吧?!彼媾纶w錦辛當著他父母的面兒說出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趙錦辛晃了晃資料袋:“走。”
黎朔領著他走進二樓的書房,書房的門一關,趙錦辛原形畢露,就想撲上來,黎朔早有準備,快速地躲開了他,微怒道:“趙錦辛,你不要太過分了?!?/p>
趙錦辛委屈得就差搖尾巴了:“我想你嘛,都好幾天沒見到……”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黎朔忍無可忍,低聲怒吼道。
趙錦辛怔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黎朔。
黎朔罵完之后,自覺話太重,可又覺得若是不說狠點,根本毫無益處,他握著拳頭,沉聲道:“你聽好了,你表哥是我最厭惡的人,而你嘴上說著喜歡我卻在背地里和他串通一氣陷害我、耍我,你怎么還敢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你別把我對你最后那一點點好感都給消耗光了!”
趙錦辛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他的雙手在背后握緊,又松開,再次握緊,才輕聲道:“我沒辦法改變發生過的事,但我會盡力補償你。而且,我不相信你能馬上忘了我?!?/p>
“我早晚會忘了你。”黎朔冷笑,“不用太把自己當回事?!?/p>
“至少現在還沒有?!壁w錦辛一步步走向黎朔,“至少你現在還想著我……”
黎朔被趙錦辛充滿脅迫力的眼神逼得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又來了,他已經說不清有多少次,感到這個人很陌生,感到他認識的趙錦辛和真實的趙錦辛,可能相去甚遠。
趙錦辛一把擒住黎朔的腰,腳下利落地一絆,黎朔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被趙錦辛直接壓在了身后的書桌上。
黎朔忍無可忍,揮拳朝趙錦辛的臉砸了過去,趙錦辛眼都沒斜,隔空抓住了黎朔的手腕,緩緩地、有力地按在了桌子上。
黎朔瞇起眼睛:“趙錦辛,你想干什么?”
趙錦辛曖昧地一笑,用眼神描繪著黎朔的唇形:“都說了我想你呀,誰叫黎叔叔這么撩人,你要負責。”
“我憑什么要為你的一廂情愿負責?”
“說真的,跟我做愛很爽吧?”趙錦辛輕輕含著黎朔的嘴唇,軟綿綿地親了親。
黎朔覺得這樣的趙錦辛讓人不寒而栗,而且力氣奇大,想來以前那些打打鬧鬧,趙錦辛都對他留了手?
“說嘛,很爽吧?”趙錦辛低笑道,“黎叔叔以前做1的時候,一定不會那么騷,在我面前更像真實的自己吧,你真的舍得我嗎?”
黎朔咬牙道:“跟你也只有做愛爽罷了,你這個虛偽的騙子?!笨峙逻@個富有侵略性的趙錦辛,才是真實的趙錦辛,可是,可是他喜歡過的那個,又可愛又率性的青年,僅僅是偽裝出來的嗎?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這一點。
“那我們只做好不好?”趙錦辛的語氣又帶了點撒嬌,“既然我們都喜歡,何樂而不為呢?我把傭金提高一半,作為對你這段時間損失的補償,你就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趙錦辛再次吻住了黎朔的唇,溫柔而纏綿地吻著。
黎朔心里泛起一陣悶痛,他都無法形容此時有多失望和憤怒。他一把推開趙錦辛的腦袋,咬牙切齒:“從我家滾出去?!?/p>
趙錦辛眸中閃過冷意,他壓著黎朔的手腕,神情復雜。
黎朔冷漠地說:“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你?!?/p>
趙錦辛咬著嘴唇,慢慢垂下頭,越垂越低,最后,抵在了黎朔的肩窩處,聲如蚊吶:“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黎朔怔了怔,心臟越發揪得慌,他狠下心推開了趙錦辛,站了起來:“你回去吧?!?/p>
趙錦辛僵立了一會兒,拿上資料轉身走了。
黎朔疲倦地坐在了椅子里。哪個才是真正的趙錦辛?哪個才是你……
接下來的幾天,趙錦辛沒有再騷擾黎朔,黎朔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只好自嘲幾句。趙錦辛也差不多該放棄了,而他也快要回國了,到時候走得遠了,自然而然也就真的遠了,他也就不會再坐立難安。
周五那天,黎朔接到了律師的電話,說今天可以簽合同了,他喜出望外,說自己馬上就到,正好他爸也要去公司,他蹭了車一起去。
開到第七大道的時候,碰上了大堵車。這里堵車是常態,光叔把火熄了,看了看表:“又不知道要堵多久了?!?/p>
黎朔笑道:“光叔,你要是在北京開過車,這其實也不算什么?!?/p>
“哎,那你每天上班要花多久???”
“不堵車二十分鐘,堵車就說不準了?!?/p>
倆人正閑聊著,黎朔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趙錦辛打來的,鑒于今天簽合同,多半是公事,所以他接了電話:“喂?”
“黎大哥,你們到哪兒了?”趙錦辛的聲音果然聽上去很正經。
“在第七大道堵著呢,快到了?!?/p>
“好,我們等……”
趙錦辛的話還沒說完,黎朔的耳邊突然炸起了一聲巨響!
巨響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震動,那一瞬間,黎朔心臟狂跳,頭皮都炸了起來,4噸重的SUV像個大玩具一樣搖晃,他的手機脫了手,掉到了腳邊,他下意識地抓住副駕駛的椅背,才勉強穩住身體。
發生什么事了?!
黎朔驚嚇之余,循著爆炸聲扭過身去,后方幾百米處,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汽車的喇叭聲肆虐,街上行人都一臉驚恐地往遠離火光的方向跑,他聽到很多人在尖叫著喊“Bomb”!
“先生!”光叔突然驚恐地喊道。
黎朔猛地扭頭,就見他爸捂著心臟歪斜在座位上,臉色慘白,眼瞪如鈴,全身都在發抖。
黎朔瞠目欲裂:“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