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那天匆忙離開,黎朔覺得太失禮,過了幾天,主動約韓飛葉去一個品酒會。他把程盛也叫上了,三人是大學同學,只是程盛跟他私交更久、更深,他和韓飛葉分手后,程盛也自然就和韓飛葉有了距離。
黎朔和程盛先一步到了。程盛擠眉弄眼地說:“我就知道你忍不住?!?/p>
黎朔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哦,你誤會了,我沒有聯系他,我們是在醫院偶遇的?!?/p>
程盛明顯不信,嗤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背。
“是真的?!崩杷沸Φ溃叭绻蚁肼撓邓?,就不會等到現在了。”
程盛點點頭:“有道理,那你感覺怎么樣?舊情人久別重逢,嘖嘖?!?/p>
“看到他過得很好,我非常高興?!崩杷酚芍缘卣f,“真的,比我自己過得好還要高興?!?/p>
程盛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表情虔誠:“Lambert,你有時候真是渾身散發著圣父的光輝?!?/p>
黎朔給了他一拳:“什么亂七八糟的。”
程盛哈哈大笑:“那你對他還有感覺沒有?他嘛,年輕的時候氣質真是太靈了,現在雖然老了一些,但那股勁兒還在,說實話,挺招人的,那天的招標會,我有個朋友就看上他了,可惜搭訕被拒了?!?/p>
黎朔輕嘆道:“畢竟過去太久了,我依然很欣賞他,但找不回當初的感覺了。”
“嗯,也是,你現在肯定喜歡小嫩草了,比如,那個誰,花花大少?!?/p>
黎朔表情滯了滯:“這種事,跟年齡有什么關系,還是看緣分。”他又道,“對了,你們都在一個圈子,如果你知道有不靠譜的人接近飛葉,你可一定要提醒他。”
“都分手那么多年了,你還操什么心?”
“我不是隨口說說?!崩杷氛?,“飛葉是個很認真的人,也應該被認真對待。”
程盛撫了撫額頭:“人家在華爾街打拼那么多年,現在都快成上市公司股東了,在你眼里還是當年那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
黎朔想了想,忍不住自嘲了一下:“你說得也對?!碑斈甑捻n飛葉,雖然聰明又成熟,可同時也有著寒門學子的自卑敏感,讓他非常憐惜,任何一個和他交往過的人,他都會盡力保護對方,這不就是戀愛中男人的義務嗎,何況這個人是韓飛葉??沙淌⒄f得也是,韓飛葉已經不是男孩兒了,而是個真正的男人,未必需要他的保護。
“不過我也答應你,如果我真的知道有渣男接近他,我不會坐視不管的?!彼p手合十道,“放心吧,father?!?/p>
黎朔笑著又捶了他一下。
不一會兒,韓飛葉到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燕尾服,搭配同色的領結,腰封掐出他細瘦的腰肢,剪裁合體的褲管包裹著一雙筆直的長腿,每一次邁步的動作都賞心悅目。
韓飛葉看到他們,招了招手,走了過來:“你們來得真早?!?/p>
“這里離我家近。”黎朔看著他,眼神里飽含欣賞,程盛說得對,現在的韓飛葉,褪去了青澀,反而被歲月沉淀出了別樣的魅力。
韓飛葉也含笑看著他,眼神的交互中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火花。
程盛打趣道:“你們倆把我當空氣啊,好歹夸夸我最近健身成果斐然啊?!?/p>
韓飛葉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跟程盛握了手。
黎朔介紹道:“今天的私人品酒會,是我朋友主辦的,會有波爾多地區的六個酒莊主帶自己的酒過來展示,他們都是中小型的酒莊,產量不高,但味道都很好,你們要是喜歡,可以直接跟他們訂貨。”
“最近股票大跌,我都快喝不起酒了?!背淌⒕趩实卣f。
黎朔揶揄道:“那你一會兒可得多喝點免費的?!?/p>
韓飛葉道:“我正好可以給公司訂一批酒。小朔,我不懂酒,你來給我推薦吧。”
“沒問題。”黎朔做了個請的姿勢。
倆人并肩走向一個展位。
程盛在背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黎朔帶著韓飛葉仔細地品酒,不時給他充當解說,倆人相談甚歡,程盛調侃自己像個電燈泡。
其間趙錦辛打了電話過來,黎朔匆匆說了句在忙,就結束了通話。他聽得出趙錦辛語氣不太樂意,那天他雖然還是留下來陪趙錦辛了,可倆人之間的氣氛并不融洽。他覺得彼此都需要點時間沉淀心情,暫時還是不見的好。
三人品到第四個展位,就已經微醺了,程盛一臉滿足,黎朔酒量不錯,沒太大反應,韓飛葉蒼白的皮膚透出一層薄粉,煞是好看。
韓飛葉微瞇著眼睛笑著:“小朔,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好,那邊有點心,我們去嘗嘗?!崩杷泛茏匀坏胤鲎×怂母觳?。
倆人剛站起來,就雙雙被按著肩膀壓回了座位上。
黎朔驚訝地抬起頭,竟然正對上了趙錦辛笑瞇瞇的臉,“你……”
韓飛葉臉色微變,瞪直了眼睛看著趙錦辛,酒好像一下全醒了。
“黎叔叔,來品酒怎么不帶我啊,真不夠意思。”趙錦辛又扭頭朝程盛打了個招呼,“嗨,程哥。”最后,目光落到了韓飛葉身上,他笑得迷人又紳士,“你好,鄙姓趙,趙錦辛,怎么稱呼?”
韓飛葉的表情有一絲僵硬,他鎮定下來,平靜地說:“韓飛葉?!?/p>
“幸會?!壁w錦辛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起身,然后坐到了黎朔旁邊,拿起黎朔喝剩下的酒,優雅地嘗了一口,“嗯,口感真不錯?!?/p>
黎朔皺眉道:“你怎么會來?”
“我無聊想找你玩兒嘛,就問了光叔?!?/p>
黎朔知道今天要喝酒,所以帶了光叔來,他沒想到光叔是認真地覺得倆人是一對兒的,連他的行蹤都隨意告訴趙錦辛,可他又不能對光叔說實話,畢竟對于那個年紀的人來說,床伴之類的字眼,還是有點過于刺激了。他輕咳一聲:“我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韓……”
“不用介紹了?!壁w錦辛眨巴著眼睛,“前男友嘛,我知道了?!彼е掳?,笑容竟然很率性,“那你打算怎么介紹我呀?”
黎朔面不改色地說:“飛葉,這是我朋友?!?/p>
趙錦辛哈哈大笑:“對對對,我們是‘朋友’?!?/p>
黎朔扭過頭,從韓飛葉看不到的角度給了趙錦辛一記警告的眼神。以趙錦辛放浪大膽的性格,估計是什么都干得出來的,他并不是怕韓飛葉知道倆人的關系,他又沒做虧心事,坦坦蕩蕩,他只是不想在公共場合丟臉。
趙錦辛依舊笑得帥氣可愛,還伸手輕佻地拽了拽黎朔的領結:“約會戴領結是你的個人癖好嗎?黎叔叔真可愛。”
黎朔輕咳一聲:“只是隨便穿的?!?/p>
趙錦辛抻著脖子看了看韓飛葉,也是同樣黑色的領結,他吹了聲口哨:“該不會你們約好了吧?”
韓飛葉皺起眉。
趙錦辛搭著黎朔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韓飛葉:“飛葉哥怎么看我的眼神這么嚴肅?。课覀兒孟癫徽J識吧?!?/p>
“不認識。”韓飛葉淡淡地說。
“就是嘛,像飛葉哥這么帥氣優雅的男人,我要是見過,一定不會忘的?!壁w錦辛從眼神到聲音,都透著絲絲蠱惑。
韓飛葉露出最模式化的一個淺淡微笑。
黎朔心中警鈴大作,趙錦辛那副樣子,簡直跟倆人在飛機上初遇的時候幾無二致,再聯系到趙錦辛“花名在外”,尤其喜歡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他不能不多想。
連他這樣縱橫情場快二十年的人,都著了小淫魔的道,韓飛葉規規矩矩的性格,哪里可能是趙錦辛的對手。
黎朔挺直了身板,身體微微前傾,刻意擋住了趙錦辛那對作孽的桃花眼里迸射出來的風流,他岔開話題:“飛葉,我們去吃點東西緩一緩吧,我看你有點醉?!?/p>
韓飛葉點點頭:“好。”
黎朔站起身,背對著韓飛葉,瞪著趙錦辛,用嘴型說:“你干什么?”
趙錦辛無辜地噘了噘嘴,一副懵懂的樣子。
黎朔拿他沒辦法,轉身帶著韓飛葉走了。
倆人走在前面,韓飛葉壓低聲音說:“小朔,你為什么會認識他?”
“他是我爸朋友的兒子?!?/p>
“……不止吧?!表n飛葉的語氣里有著不加掩飾的失望。
黎朔一時難以回答,他能感覺得到韓飛葉對趙錦辛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但這好像說不通,難道韓飛葉對他……
不能怪他黎朔自戀,喜歡他的人實在太多,何況他是韓飛葉的初戀,倆人有過很難忘的感情。
想到這一層,黎朔就更不敢輕易回答了。
四人找了張圓桌坐下了,黎朔點了幾樣點心,一壺果茶,趙錦辛又要了三杯香檳。
趙錦辛蹺著二郎腿,笑盈盈地看著韓飛葉:“飛葉哥酒量不好啊?!?/p>
“不太好。”韓飛葉目不斜視地盯著茶杯里漂浮著的玫瑰花瓣。
“那你干嗎還帶人家喝酒?”趙錦辛埋怨地對黎朔說,那口氣就好像在責怪自己丈夫不該勸客人酒。
韓飛葉的眉頭微蹙,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是我自己想喝?!?/p>
黎朔真的想把趙錦辛趕出去,因為眼下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可是趙錦辛的表現硬要挑也挑不出毛病,從頭到尾帶著笑臉、客客氣氣,他根本沒有理由發作。他看了程盛一眼,希望程盛能做點什么緩解尷尬。
程盛一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完全沒有插嘴的意思。
黎朔在心里嘆了口氣,以趙錦辛的教養,應該不至于當場給他們難堪,一會兒還是找個理由先把他拎走吧。
很快地,服務生將點心一一放在了桌上。
趙錦辛用叉子叉起一顆飽滿的車厘子,很自然地送到了黎朔嘴邊:“就這一顆,給你吃?!?/p>
黎朔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裝著若無其事地從趙錦辛手里接過了叉子。
趙錦辛嘗了口慕斯蛋糕:“哎,好甜啊?!彼婍n飛葉低頭吃著,便道:“飛葉哥喜歡吃甜的嗎?”
韓飛葉道:“還可以?!?/p>
“我這塊給你吧,這邊還沒吃過,別浪費了?!壁w錦辛溫和地笑著,“你這么瘦,真的應該多吃點?!?/p>
黎朔心里暗罵趙錦辛這個小淫魔到底在干什么?他不會真的看上韓飛葉了吧!
韓飛葉淡然地說:“謝謝,不用了?!?/p>
趙錦辛摸了摸下巴,勾唇一笑:“我怎么感覺,飛葉哥不太喜歡我呢?我得罪過飛葉哥嗎?”
“錦辛?!崩杷返秃鹊?,“你說什么呢,飛葉只是性格比較靦腆?!?/p>
韓飛葉啪地放下了叉子,他拿過餐巾,不疾不徐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微微側過身,直視著趙錦辛的眼睛,語氣不卑不亢、無波無瀾:“趙先生,你記得Philip Cheung嗎?”
趙錦辛歪著脖子想了想:“誰?”
“Philip Cheung?!表n飛葉用最清晰的發音說出這個名字,“你交往過的人。”
趙錦辛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晃了晃:“飛葉哥,話不能亂說哦,我從來,沒有,交往過任何人?!?/p>
黎朔斜睨著趙錦辛,心里頓感憋悶。
在趙錦辛心目中,他們從來不算交往過……
哈,不錯,正如他所料。
韓飛葉瞇起了眼睛:“哦,那你管這叫什么?Booty call?”
趙錦辛笑得風流又燦爛:“我好像想起來你說的人是誰了。我不是很在意叫法,總之我們都是成年人,我一早說得清清楚楚,發生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至于他自己生出了一些不必要的幻想,我也挺頭疼的?!?/p>
韓飛葉冷冷一笑:“這么說你相當無辜啊,我誤會你了,還以為你是個薄情寡義、始亂終棄的花花公子?!?/p>
趙錦辛笑道:“他是這么說的嗎?哎呀,這么大的人了,何必呢,我從來沒有對他始亂終棄,希望你勸勸他,讓他不要妄自菲薄?!?/p>
韓飛葉握緊了拳頭。
黎朔沉聲道:“錦辛,回去吧?!?/p>
趙錦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好啊,你跟我一起走嗎?”
黎朔站起身,柔聲對韓飛葉道:“飛葉,回頭聯系吧。”
韓飛葉一眨不眨地看著黎朔,眼眸中充滿了復雜的思緒。
黎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趙錦辛道:“走吧?!?/p>
趙錦辛站了起來,瀟灑地整了整衣襟:“程哥再見,飛葉哥再見?!?/p>
韓飛葉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黎朔臉色陰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黎叔叔。”趙錦辛追了上來,“怎么,生氣了嗎?”
黎朔回過身,淡定一笑:“生氣?為什么?”
趙錦辛怔了一下,挑眉笑道:“我也這么覺得,你有什么可生氣的呢?那你急著走干什么?”
“你沒看出飛葉很尷尬嗎?”
“哦……”趙錦辛故意把尾音拉長,“你怕他尷尬啊。其實我才覺得尷尬,沒想我們會有共同認識的人,我跟那個人……”
“你不用解釋?!崩杷冯p手插兜,笑得瀟灑而云淡風輕,“我說了,那是你的自由。”
趙錦辛點點頭:“你這么開明我就放心了?!?/p>
“嗯,你放心吧,我不會成為Philip Cheung。不過我想,飛葉對你的指責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趙錦辛微微抬起下巴:“什么意思?”
黎朔攤攤手:“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有你這樣的‘覺悟’,所以如果你從來沒打算過跟任何人交往,除了要說得清清楚楚之外,也不要表現得好像多喜歡人家,戲弄別人很有意思嗎?”他幾乎可以想象,趙錦辛是怎么和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Philip Cheung相處的,應該就是他的翻版吧,撒嬌、磨人、善變,把人逗得團團轉,不知不覺就當真,最后發現不過是一場游戲,當然,他的經歷比游戲還好玩兒,是一場有預謀的騙局。
他一直以為,倆人那段美好時光,盡管背后有邵群的陰影,但趙錦辛多少是喜歡他的,那些甜蜜是有意義的,這也是他愿意維持現在的關系的最大原因,結果他想錯了。
對于趙錦辛來說,他誰都不想“交往”。
真他媽有趣極了。
幸好他不是Philip Cheung,他不是任何人,他是黎朔,他可以喜歡,他也可以不喜歡,在感情里,誰也別想牽著他走。
趙錦辛的笑容有些冰冷:“你的飛葉隨口說幾句,你可真是深信不疑啊。我一開始就說得清清楚楚,是他‘越界’了,開始糾纏我,這算我的錯嗎?”
黎朔心里堵得慌:“對錯我就不評價了,我既不是當事人,這件事跟我也沒關系。我先回去了。”他現在多看見趙錦辛的臉一秒鐘,都覺得血氣翻涌。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趙錦辛道,“我今天找你還有正事?!?/p>
黎朔頓了一下,沒有回身:“說?!?/p>
“我爸仍然希望由你來負責審計工作,他同意你的方案。合同他已經簽了,就在我車上,我拿給你?!?/p>
黎朔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已經恢復了清明,他轉過身,神色如常:“好啊,太好了?!?/p>
趙錦辛深深看了他一眼,領著他往自己的車走去。他從副駕駛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了黎朔。
黎朔接了過來。
隔著不足一米之遙,倆人就那樣對視著,誰都沒有說話。
黎朔的腦海中,莫名浮現了爆炸那日,在他最絕望、害怕、失措時出現的趙錦辛,倆人在混亂和恐慌中,也如現在一般對視,那時候他心里充滿了感激和救贖,現在他心里充滿了……蒼涼。
一句“我從來沒有交往過任何人”的殺傷力,竟然蓋過了“邵群是趙錦辛的表哥”這個事實。趙錦辛一向把自己藏得太深,所有心思和行為都要猜,猜來猜去,他難免先入為主,難免自作多情。他應該慶幸今天聽到了這句話,否則以他的性格,過不了多久就要爽利地攤牌,問問趙錦辛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想他會得到的答案,他都替自己尷尬。
這場博弈他沒贏,但還好也沒輸。
趙錦辛倒退了兩步,然后轉身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絕塵而去。
黎朔怔怔地看著那車消失。這是第一次,趙錦辛沒來撒嬌、裝可憐,還真是不習慣……
他摸了摸額頭,微仰著脖子,喉結上下滾動著。
再這樣下去,他何止看不清趙錦辛,連自己都要看不清了。是他想得太多,若是一開始就按照約定的那樣,老老實實地當個床伴,不要胡思亂想、患得患失,他就不會有現在的迷茫。
趙錦辛行為越界了,他心里越界了。
就此打住。
回到家,黎朔把合同整個又過了一遍,然后簽了名,蓋了公章。最后,他給項寧打了電話,說自己把兩份合同都簽了,明天就寄回去。
項寧道:“我也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李程秀有消息了?!?/p>
黎朔心里一緊:“什么消息?找到他了?”
“上次我們不是查到了那個李程秀會固定打款的賬戶嗎,就在今天,這個賬戶里進了一千塊錢,是從廣州匯入的,匯款人就是李程秀。”
黎朔重重地吁出一口氣,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太好了,太好了,他沒事就好?!边@個消息簡直是最近這段時間里,他接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他道:“趕緊派人去查?!?/p>
“我已經著手讓人查了,不過你要做好準備,我們得到消息了,邵群肯定也得到消息了?!?/p>
黎朔沉吟道:“盡量比他快。”
“好?!?/p>
“項哥,拜托你一定要上心,如果你先找到李程秀,務必把他藏起來,我爸這幾天病情穩定了,我會抽空回去一趟?!?/p>
“沒問題?!?/p>
掛了電話,黎朔有些坐立難安。有李程秀的消息了當然是好事,可邵群很大可能會先他一步找到人,那豈不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想到這一層,他怎么還待得下去,等他爸再恢復一些,他必須馬上回去。
黎朔看了看時間,又給韓飛葉打了個電話致歉,兩次見面,都因為趙錦辛而打斷,實在太失禮了。
韓飛葉的聲音聽著沒什么精神:“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黎朔聽出他話里有話,嘆了口氣:“飛葉,你說的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嗯,我以前的同事,也是多年的朋友。他給我看過趙錦辛的照片,我也聽說過這個人,Philip因為這件事,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小朔,我知道這話我不該說,但趙錦辛的信用度太低了,我不希望你也受傷害?!?/p>
黎朔笑了笑:“飛葉,不要這么小看我,放心吧,對我來說,他只是個毛頭小子罷了?!?/p>
韓飛葉頓了頓:“小朔,我們都到了安身立命的年紀了,你還想玩兒嗎?”
黎朔略有些尷尬:“看緣分吧,不能強求,你說對嗎?”
韓飛葉沉吟片刻:“對,緣分?!彼麚Q了一副輕松的口吻,“我一直都想和你好好聊聊,結果兩次都沒什么機會?!?/p>
“我也是這么想的,這兩天找個時間,我請你吃飯。”黎朔輕笑著,“我保證不再被打斷。”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黎朔腦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這段時間來發生的所有跟趙錦辛有關的事。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那個在戀愛中有節有度、收放自如的他,被趙錦辛完全打亂了步調,認真地沉靜下來思考,他才發現自己做了很多不聰明的事。
他怎么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抓心撓肺地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三四點鐘,才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
靜夜中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他驚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下了一身冷汗,抓起手機,手機背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直接接通了電話,啞聲道:“喂?”
“黎叔叔?!彪娫捓飩鱽碲w錦辛輕柔的聲音。
“你……”黎朔一下子醒了,這個時間打電話,趙錦辛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他連忙問道,“怎么了?”
趙錦辛委屈地說:“跟你吵架了,我睡不著覺?!?/p>
黎朔怔了怔,重重地倒回了床上,無奈道:“我們什么時候吵架了?”
“我知道你生氣了。”
“你誤會了,我沒有生氣。”
“你生氣了?!?/p>
“……好吧,那你覺得我為什么生氣?!?/p>
“因為我攪了你的約會嗎?”
黎朔沉默了一下,并不打算反駁,就當是這個吧。
“但我不道歉。”
黎朔輕笑一聲,眼中充滿了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傷懷:“隨便你吧,早點休息,我……”
“我想見你,現在?!?/p>
“別鬧了,我累了。”黎朔感到從里及外的疲倦。
“所以我來找你了,我就在你樓下。”
黎朔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掀開了窗簾,他家的院墻外面,果真停著趙錦辛的車,那全黑的車身仿佛要融進黑暗中,映得車旁邊的人臉色格外蒼白,“你發什么神經啊,大半夜的?!?/p>
“黎叔叔,我好冷啊。”趙錦辛剛說完,就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你回去吧?!壁w錦辛是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會把他的心攪得一團亂。
“我要感冒了,你下來抱抱我。”
黎朔的掌心拍在了額頭上:“你真是……”他怎么拿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冷,你下來了嗎?我還有幾秒鐘能見到你?”
“三十秒?!崩杷芬贿呁贄壸约?,一邊跳下了床,抓起浴袍披在了身上。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趙錦辛竟真的倒數起來。
“你慢點數?!?/p>
“哦,二十一、二十點五、二十……”
黎朔從柜子里拿了條披肩,輕輕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黎叔叔……”
“再加十秒?!?/p>
“那你要親我十下?!?/p>
“……”黎朔打開大門,一陣風吹得他打了個哆嗦。雖然已經入夏,可這幾天氣溫有點回冷,尤其是夜間的風,很容易讓人著涼。黎朔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撲了過來,一下子將他抱了個滿懷。
黎朔心臟戰栗,那滋味兒,酸酸麻麻的,難以形容。
趙錦辛抱著他用力親了好幾口,還含糊地問著:“幾下了?說好十下的?!闭f完也不顧黎朔回不回答,纏綿的吻落在他額頭、眼角、鼻尖、臉頰,最后重重堵住了他的唇,熱辣辣地親著。
黎朔充滿了無力感,為什么會有人能如此輕易地牽動他的情緒?甚至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樣不行,卻也無可奈何。
趙錦辛親了個夠,才把頭埋在黎朔的脖頸間蹭了蹭,悶聲說:“你帶我回家吧?!?/p>
“萬一被我爸媽看到怎么辦,你還是回去吧?!?/p>
“不想回去,我躲進你房間不出來?!?/p>
“不行,像什么樣子。”
趙錦辛抱著黎朔不撒手:“我就要去你房間?!彼D了頓,“韓飛葉去過吧?”
黎朔目光沉了沉,他厭惡趙錦辛做出這副吃味的樣子,情侶之間這是情趣,炮友之間這是戲弄。
明明不上心,為何非要裝得上心?
趙錦辛沒有察覺到黎朔神色的變化,只是不依不饒地要進門。
黎朔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偷偷領著他進了屋。倆人回到房間,黎朔低聲道:“明天你絕對不可以隨便出去,等我帶你出去?!?/p>
趙錦辛已經撲到了床上:“知道了?!彼牧伺纳砼缘奈恢茫皝??!?/p>
黎朔打了個哈欠,他也真的困了,爬上了床。
趙錦辛鉆進被子里,從背后摟著他,越貼越近,緊貼著黎朔,手也伸進了他的衣服里。
黎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聲音疲倦而淡漠:“我不想做?!?/p>
趙錦辛在他耳邊吹著氣,蠱惑道:“真的不想?”
“不好意思,我累了,睡吧?!崩杷穼⑸眢w往前挪了挪,和趙錦辛保持一點安全的距離。
趙錦辛呼吸一滯,手跟著縮了回去,沒再說話,而是溫柔地撫摸著黎朔的胳膊,嘴里輕哼著綿軟的調子。
也許是太困了,黎朔覺得那聲音非常催眠,不到一會兒,他就昏昏欲睡。
趙錦辛睜著眼睛,直至聽到黎朔均勻的呼吸,才悄悄翻身,拿起了黎朔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翻到韓飛葉的電話,默默記在了心里。
黎朔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什么輕柔的東西在臉上拂來拂去,怪癢的。他勉強睜開了眼睛,從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一對含笑的眸子,那眼角下勾,眼尾斜飛上挑,瞳仁又黑又亮,睫毛又長又密,因笑意而彎成了峨眉月,無聲訴風流,美煞了。
黎朔感到心臟狂蹦了幾下,睜開了眼睛,放大的視界里出現了趙錦辛的臉,跟那對眼睛真是絕配。
“早啊,my sweet lamb?!壁w錦辛在黎朔臉蛋上親了一口。
黎朔蒙了兩秒,尷尬得快要冒冷汗了,他笑罵道:“少亂叫。”
“只有我這么叫你嗎?”趙錦辛笑嘻嘻地說,“那以后也只有我能叫。”
黎朔搓了搓眼皮,打了個哈欠:“不準在任何外人面前這么叫,太丟臉了?!?/p>
“那這個就是我們專屬我們的愛稱?!壁w錦辛期待地說,“那你叫我什么?”
黎朔無奈地說:“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這個應該你想啊?!?/p>
“你放過我吧?!崩杷房戳丝幢?,剛好八點,平時他也都是這個時間起來,只是昨晚睡得太晚了,現在還是很乏。
“等我想好了告訴你,你不要拒絕啊。”
黎朔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沒出去吧?”
“沒有,但我聽到樓下有動靜,估計是在準備早飯,所以叫你起來。”
“嗯,我家八點一刻吃早餐?!崩杷返溃拔易屗麄兯偷椒块g里來。今天是周六,九點左右我爸媽會一起去打高爾夫,到時候我帶你出去。”
趙錦辛舔了舔嘴唇:“我們真像在偷情……我喜歡?!?/p>
黎朔淺淺一笑,沒有回應。
管家端了一份早餐進屋,黎朔說自己很餓,讓他又送了一份上來。
等管家走了,趙錦辛從衣帽間里探出頭:“我應該光著身子躲在這里,會更寫實一點吧?!?/p>
“別鬧了,來吃飯吧?!?/p>
倆人面對面坐在矮桌前,趙錦辛朝黎朔微笑,黎朔也回了一個笑容,盡管他心事重重。
趙錦辛吃了兩口,突然說:“有人一起吃早餐的感覺挺好的?!?/p>
黎朔怔了一下。他抬起頭,看看窗外明媚的天氣,看看桌上鮮香的早餐,再看看對面俊美的青年,他十分同意趙錦辛。昨日發生的事在他心頭留下的陰翳,此時他釋然了不少,今朝有酒今朝醉,思前顧后做什么呢,及時行樂,才不辜負大好時光。他笑了笑,伸出手,用指腹蹭掉了趙錦辛嘴角的千島醬,然后放到了舌尖上舔掉。
趙錦辛的喉結滾了滾,他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深邃而邪魅:“大清早的,再撩我后果自負?!?/p>
黎朔勾唇一笑:“你現在在我的地盤兒上,謹言,慎行?!?/p>
趙錦辛咬了咬嘴唇,放下了叉子。
黎朔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不鬧,老實吃飯?!彼鏇]有膽子跟趙錦辛在自己房間里做,他爸媽可就在樓下呢。
雖然……那場面想想就刺激極了。
趙錦辛失望地撇了撇嘴,又笑了:“我們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黎朔的手頓了一下,掩飾著低下頭喝了口湯。
一直這樣是哪樣?真是個深奧的問題。
倆人吃完飯,黎朔的爸媽也都出門了,他把趙錦辛從后門領了出去:“快走吧,下次別這么胡鬧了?!?/p>
趙錦辛擠了擠眼睛:“遵命?!比缓笸蝗粶愡^來,重重親了黎朔一口,低聲說:“下次要在你床上……”
黎朔笑著把他推進了車里,關上了車門。
回到房間,黎朔看著矮桌上剩下的兩副餐具和床上凌亂的被子,突然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這里如果再有個男主人就好了。
盡管他享受戀愛的喜悅和刺激的性,可他最想要的,是和相知相愛的人組成一個溫馨的家。
黎朔把資料和公章寄走了,至此,他才真正有了失業的感覺。雖然他每年還能拿分紅,還要主導恩南的項目,可這完全不能滿足他工作的欲望。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仔細思考著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因為兩次牽扯進奔輝地產破產及騙貸案,他在京城審計行業內的信譽基本上完蛋了,他要么換個地方混,要么,轉行。
黎朔決定把自己和家里的財務狀況梳理一遍,他創業這么多年,都沒好好休息過,現在是個好時機,如果一時想不好做什么,可以先挑選幾個項目做投資。
晚上他爸回家后,他把他的想法說了,但他隱瞞了自己被立案調查的事,只說是想多陪陪他們,所以出讓了一部分事務所的股份,打算干點兒別的,他倒也沒撒謊。
他爸很支持他,倆人聊來聊去,他爸提出一個想法,說華人商會里有個朋友想在三亞市投資豪華酒店,正在找合伙人,這個不需要去管理,做起來后還能有持續性的流水收益。
黎朔一聽,也覺得不錯,打算改天把人約出來談談。
合同簽完之后,恩南集團京城分公司的正式運營也提上了日程,黎朔仔細確認了他爸的身體狀況,決定月底和趙錦辛一起回國,但他不敢離開太久,希望這次回去,能把公事私事都搞定,尤其是李程秀的事。
過了兩天,韓飛葉打電話約黎朔吃飯,他欣然同意。
這段時間趙錦辛在忙公司的事,倆人都好幾天沒見了,黎朔非常確定這回他不會再失禮地跑來攪局了。
黎朔從家里拿了兩盞上好的燕窩,韓飛葉這么多年都沒長幾兩肉,他看著就不放心。
倆人約在從前曾一起去過的意大利餐廳,那條街上有不少餐廳、咖啡館、商店,有些早已經易主,而至今還保留著的,幾乎都有他們共同的回憶。
黎朔開著車經過,心里感慨萬千,有人能與你分享過去的記憶,是一件很奇妙、很值得珍惜的事。
倆人來的時間湊巧,在餐廳門口碰到了。
他們相視一笑,黎朔推開門,將韓飛葉讓了進來。
“我沒想到還有很多當年的店都開著?!表n飛葉感嘆道。
“是啊,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證明咱們的眼光不錯。”
韓飛葉笑了笑:“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么嗎?”
“記得?!崩杷返?。
“真的?”韓飛葉挑眉,“那你來點?!?/p>
黎朔招來服務員,拿著菜單翻了翻,給韓飛葉點了煙熏三文魚、奶油海鮮湯和牛肉千層面,餐后甜點是紅酒布朗尼。
韓飛葉怔怔地看著他:“……你真的記得?!?/p>
黎朔含笑道:“你吃東西一向這樣,不喜歡嘗試新菜色,覺得什么好吃,就會反復點?!?/p>
“我覺得,我這叫長情?!表n飛葉深深地望著黎朔的眼睛。
黎朔靜靜凝視了他兩秒,微笑著點了點頭,舉起酒杯:“為過去和未來?!?/p>
“為過去和未來?!表n飛葉舉杯和他輕碰。
倆人邊吃邊聊,說起以前的趣事,不顧形象地大笑,提及共同的朋友,也感慨萬千,黎朔意識到自己好久沒有這樣暢快地和人聊過天了,應該說,他很久沒有碰到一個如此有共同話題的朋友了。
他了解韓飛葉,了解這個人的愛好、思想、原則、信仰,一如韓飛葉了解他。
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這一頓飯,他們吃了兩個多小時,都還意猶未盡,可惜餐廳要準備打烊了。
結賬后,黎朔問道:“你的車停在哪兒?”
“來的時候沒找到車位,停得有點遠?!?/p>
“這附近晚上有點亂,我送你過去。”
韓飛葉含笑著點點頭。
倆人順著夜晚的街道并肩而行,韓飛葉摸了摸肚子,一向斯文沉穩的臉上難得露出些許孩子氣的笑意:“吃得好飽,我好久沒吃這么撐了?!?/p>
“你不會節食吧,你已經這么瘦了,以后多燉燕窩來喝,你真的需要補一補?!?/p>
“我沒刻意節食過,就是有時候工作忙了懶得吃,而且一個人嘛,真的沒什么胃口?!表n飛葉的語氣里透出一絲落寞。
黎朔輕聲道:“那你該找個人陪陪你了。”
韓飛葉偏頭看著他:“我也這么覺得?!蹦瞧剿厍謇涑领o的眼眸,此時透著一絲灼熱。
黎朔心頭一顫,突然預感到了什么。
韓飛葉快走了兩步,然后轉過身,擋在黎朔面前,落落大方地說:“小朔,我們還有可能嗎?”
黎朔靜靜地看著韓飛葉,心中涌動著一些酸澀的東西。十二年了,物是人非,那種對人事變遷的感懷讓他悵然若失。他輕聲說:“飛葉,我不知道?!?/p>
他看著韓飛葉,仿佛看到了當初的青年,他愛過、也怨過,如今那些愛與怨,全都化作塵埃,在往事上落了一層灰,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們還有可能嗎?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里想著的人不是韓飛葉,可他想著的那個人,心里恐怕誰都沒有,他又何苦自尋狹路呢?
韓飛葉溫柔地笑著:“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我們都單身,既然我們還是那么聊得來,還是欣賞對方,那我想試試,小朔,我了解你的,你想要的絕不是一時的激情,尤其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我想有個家,你也一樣吧?!?/p>
家。
這個字戳進了黎朔心里。
過了三十歲之后,他開始尋找適合組建家庭的伴侶,尋尋覓覓到了這個年紀,又開始玩兒了起來,完全背離他的初衷。
正如韓飛葉所說,他是想有個家的。
這個字太動人了。
他輕笑一聲:“是,我也想?!?/p>
“那么我們試試吧。”韓飛葉張開雙手,“你不用現在就答復我,我希望我們就這樣像朋友一樣相處,順其自然,我只需要你記住我今晚說的話,記住你依然很讓我心動。”
黎朔沉吟片刻,鄭重地說:“好。飛葉,我一直很相信緣分,這回就看看緣分能把我們帶到哪里?!?/p>
也許趙錦辛只是個過客,也許韓飛葉才是歸宿,也許他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只為了最后遇到對的人。
回到家,黎先生和夫人都還沒睡,在看真人秀。
看著倆人笑得紅光滿面的樣子,黎朔感到又欣慰、又羨慕。
如果他性向正常的話,現在早已經娶妻生子了吧,沒辦法,這東西由不得人,可他也有圈內朋友就像他爸媽這樣,學生時代相識相愛,多年來風雨并肩,領養的孩子都滿地跑了。他本身是個安定的性格,怎么就沒有安定的命呢?
黎夫人朝他招招手:“小朔,來,這個節目太好玩兒了。”
黎朔笑著坐到了他們中間,一手一個地攬住他們的肩:“一天不見,有沒有想我?”
黎先生笑道:“肉麻什么,啊,對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國?”
“等你再好點我就回去。”
黎先生拍拍胸脯:“我沒事兒了呀,我打算明天就去上班了。”
“爸,你還是再休息休息吧,不用急著工作?!?/p>
“這一天天地可悶死我了,你媽還要帶我去練瑜伽,一屋子女的,我才不去呢。”
“也有男的好不好?”黎夫人反駁道,“教練就是男的。”
“教練是gay。”
黎夫人捶了他一拳,“你兒子就是gay,gay怎么了?”
黎先生一副“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
黎朔笑道:“好啦,不做瑜伽可以,不過大強度的體育運動你也暫時不要碰。”
“我知道,醫生說什么我聽什么?!崩柘壬蝗幌肫饋硎裁?,“小朔,我那天去銀行,碰到你大學時候那個男朋友了,叫什么我忘了,樣子我倒是記得?!?/p>
黎朔意外道:“韓飛葉?”
“對對,他沒看到我。都這么多年了,他變化不是很大,反正一眼就能認出來,看著混得挺不錯的?!?/p>
“嗯,他辭職跟人創業,做了一個搞醫療AI的公司,正在做上市?!?/p>
黎夫人嘆了口氣:“那不錯啊,那個孩子我當時挺喜歡的……哎呀,他是不是也屬羊啊?我記得比你大一歲?!?/p>
黎先生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別迷信了,真怕兒子娶不到老婆???”
“我就是說說而已?!?/p>
黎朔想起被趙錦辛拿來開玩笑的自己的英文名,忍不住問道:“媽,我是五行缺羊嗎?”
“???缺什么?”
“……沒什么。你們看,我去休息了?!?/p>
黎朔回到房間,洗了個澡,想拿本書看看靜靜心,在找書的時候,發現了書架上放著的幾本相冊。他頓了一下,伸手拿出相冊,輕輕翻開了。
這本是他大學時參加全美高校網球聯賽時的照片。那時候真年輕啊,意氣風發,笑得陽光燦爛,韓飛葉就在他旁邊,比他矮了半個頭,臉蛋白凈,眼睛明亮,倆人互相摟著肩膀,親昵得像兄弟,又勝過兄弟。
他們是真的有過好時光的,那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回憶。
可是,他已經不大想得起來了。當初的心動、甜蜜、激情,分手時的傷心、埋怨、思念,無論多么濃烈的情緒,經過十二年光陰的消磨,都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人就是這樣地健忘,沒有什么是時間改變不了的。
他和韓飛葉,真的能找回當初的感覺嗎?
他不知道。
正如韓飛葉所說,人到了這個年紀,該玩兒的玩兒過了,該看的看過了,只想有個安定的家,生病了有人倒水,回家了有人等候,喜悅和悲傷都有人分享……
他無比希望有這么一個人,可那個人會是誰呢?
他腦海中又浮現了趙錦辛的臉。
趙錦辛是個很好的情人,如果他年輕個十歲,玩兒上幾年也不會膩,但這不是他現在想要的。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在脫軌,卻什么都不做,他要做些什么,要么進一步,要么退無數步,他要清醒地知道,他和趙錦辛之間會不會有未來。
他合上相冊,閉著眼睛靠在了書架上。
人活著啊,真他媽夠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