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大殿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嬴政粗重的呼吸聲，一下一下，敲擊著扶蘇的耳膜。嬴政的臉色陰晴不定，目光深邃得如同無底的寒潭，讓人無法窺探他此刻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荒謬！” 片刻之后，嬴政再次開口，聲音卻沒了之前的斬釘截鐵，反而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 “朕的兒子，豈是無能之輩？你扶蘇若是登基，自當(dāng)是一位賢明之君，李斯有能力有手段，李斯為何不能輔佐于你？”
扶蘇低垂著頭，聲音有些發(fā)顫：“父皇，史書上的兒臣……可是個堅定的儒家派，向來反對法家。”
嬴政一愣，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喉嚨，半晌說不出話來。
仔細一想，若扶蘇真的即位，開始奉行儒家仁政，法家勢必衰落，李斯的地位，李斯的權(quán)勢，又將如何自處？以李斯對權(quán)力的渴望和執(zhí)著，必然不支持扶蘇上位！
嬴政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扶蘇，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看穿：“那么你呢？那個時候的你在干嘛？趙高和李斯，就算他們真的膽大妄為，篡改矯詔，但你扶蘇，是朕的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在朝堂之上，素有仁德之名，朝中支持你的臣子，難道還少嗎？怎么如此輕易的被趙高和李斯輕易就讓他們得逞？”
扶蘇被這目光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他能感受到父皇話語中壓抑的怒火，以及那深深的失望。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父皇，史書上說……兒臣死了。”
嬴政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聽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死了？怎么死的？！”
扶蘇不敢抬頭，聲音更低了：“趙高聯(lián)合李斯，擁立十八弟胡亥登基，然后……他們矯詔，逼兒臣自盡，葬于上郡。”
“矯詔？自盡？上郡？”嬴政緩緩重復(fù)著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帶著無盡的寒意和質(zhì)疑，“朕的扶蘇，就這么…輕易地…死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上好的紫檀木桌案竟生生被拍出幾道裂痕！
“荒唐！簡直荒唐至極！”嬴政怒吼，聲音在大殿內(nèi)回蕩，“朕的兒子，大秦的儲君，就因為一封假詔書，就自盡了？連反抗都沒有？就這么窩囊地死了？！”
扶蘇身體一顫，頭埋得更低。他能感覺到父皇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這種怒火不僅僅是對“史書”中他的失望，更是對“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的震怒。
“蒙恬呢？！”嬴政猛地一拍桌案，那幾道裂痕更深了，仿佛隨時都會崩裂，“蒙恬手握三十萬大軍，他瞎了嗎？聾了嗎？！朕把最精銳的部隊交給他，他就這樣回報朕？！看著朕的兒子被逼死？
“父皇，此時不能怪蒙恬將軍。”扶蘇的聲音很低，有些羞愧，“史書所載，蒙恬將軍曾勸過兒臣。”
嬴政的怒火稍稍一滯，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強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他勸你？他如何勸你？你又如何回應(yīng)？”
扶蘇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蒙恬將軍得知矯詔后，立刻表示懷疑，他認為以父皇對兒臣的了解和信任，絕不可能下此詔書。他勸兒臣暫緩行動，先查明真相，甚至提議直接起兵……”
嬴政眉頭緊鎖，他了解蒙恬，那是一個忠勇有謀的將領(lǐng)，他說出這番話，并不奇怪。
扶蘇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深深的自責(zé)：“可兒臣……兒臣當(dāng)時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念所困，認為這是父皇對兒臣的考驗，是兒臣盡孝道的最后機會……”
嬴政聽到這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指著扶蘇，手指都在顫抖：“你……你……你真是朕的好大兒！就因為一句‘君要臣死’，你就把自己給‘死’了？！”
扶蘇跪伏在地，不敢辯駁。
嬴政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他繼續(xù)追問細節(jié)：“蒙恬就沒再勸你？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輕易放棄！”
“勸了，自然是勸了。”扶蘇苦笑一聲，“蒙恬將軍幾乎是以死相諫，他甚至說，若兒臣執(zhí)意自盡，他便一同赴死，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嬴政一愣，隨即怒極反笑：“好一個蒙恬！真是忠心耿耿！所以呢？你就把他給感動了，然后一起慷慨赴死了？”
扶蘇連忙搖頭：“蒙恬將軍雖有此意，但兒臣豈能讓他一同赴死？兒臣……兒臣假意答應(yīng)蒙恬將軍會仔細考慮，穩(wěn)住他之后……還是選擇了自盡……”
嬴政只覺得一股悶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他指著扶蘇，半晌說不出話來。
“兒臣自盡后，蒙恬將軍也被趙高以不忠之罪關(guān)押，最終……也難逃一死。”扶蘇的聲音里充滿了悲涼和悔恨。
大殿內(nèi)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嬴政沉默良久，胸口劇烈起伏，他死死盯著扶蘇，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給朕說說，那史書上，都寫了胡亥那逆子干了些什么？他怎么就能把朕的江山，給折騰得二世而亡了？！”
扶蘇頭皮發(fā)麻，他知道，父皇這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已經(jīng)到了爆發(fā)的邊緣。他不敢隱瞞，聲音有些顫抖：“胡亥登基后，重用趙高，殘害忠良，李斯被腰斬，蒙氏一族遭滅門之禍。”
嬴政“啪”的一聲，將手中把玩的玉玦狠狠摔在地上，上好的和田玉瞬間四分五裂，可見其力道之大，怒氣之盛。
“還有呢？！”嬴政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
扶蘇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父皇的眼睛，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兒臣的弟弟妹妹們……也盡皆慘遭毒手，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財物入于縣官，相連逮者不可勝數(shù)……”
僇死？矺死？”嬴政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好一個‘僇死’！好一個‘矺死’！朕的兒子，朕的女兒，竟然被他像牲口一樣屠殺！還是當(dāng)街處死！示眾！！”
“這逆子！這畜生！他還是人嗎？！朕怎么會生出這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嬴政越說越氣，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青銅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