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外交租界,梧桐樹新抽的嫩芽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溫柔。蕭筱站在友人別墅的露臺上,
指尖輕輕敲打著雕花鐵欄桿,仿佛在彈奏一架看不見的鋼琴。
身后沙龍里的談笑聲與留聲機里的爵士樂混在一起,卻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疏離。
"蕭公子,別躲在這里啊!大家可都等著聽您講講意大利的歌劇呢!
"主人林家小姐推開通往露臺的玻璃門,手里端著兩杯香檳。蕭筱轉過身,接過酒杯,
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歌劇再好,終究是他鄉之音。我倒是覺得,如今的祖國,
更需要屬于自己的聲音。""聽聽,咱們的蕭公子留洋三年,
回來就成為思想的巨人了的"林小姐笑著向屋內招手,"諸位快來看啊,
蕭筱又要開始他的演講了!"幾位衣著光鮮的年輕人簇擁到露臺。蕭筱無奈地搖搖頭,
目光掃過眾人期待的臉龐,最終落在客廳角落那架三角鋼琴上。"既然如此,
不如我用音樂來表達吧。"他放下酒杯,走到鋼琴前坐下。
修長的手指懸在黑白琴鍵上方片刻,突然落下,一段激昂的旋律如暴風雨般席卷整個沙龍。
這是他將民間嗩吶曲牌《將軍之令》改編的鋼琴曲,西方樂器演繹出的卻是地道的魂。
琴聲戛然而止時,沙龍里鴉雀無聲。蕭筱抬頭,看見幾位女士正偷偷抹淚。"這是什么曲子?
從沒聽過這樣的...這樣的..."一位戴金絲眼鏡的男士激動得語無倫次。"祖國音樂。
"蕭筱輕聲道,"我們的土地上有太多被忽視的珍寶。西方的東西再好,
若讓我們忘記了自己的根,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壓迫。""說得好!"門口傳來掌聲。
蕭筱轉頭,看見一位身著深灰軍裝的挺拔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
輪廓分明的臉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從右眉骨延伸到太陽穴,不但無損他的英俊,
反而增添了幾分硬朗的魅力。"少帥!"林小姐驚喜地迎上去,"您怎么來了?
不是說今晚有軍務嗎?""臨時取消了。"男子大步走進來,目光卻一直鎖定在蕭筱身上,
"幸好來了,否則就錯過這么精彩的演奏了。張念安,幸會。"蕭筱站起身,
卻沒有伸手:"蕭筱。沒想到張少帥也對音樂感興趣。""我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感興趣。
"張念安不以為忤,自然地收回手,"尤其是能打動人心的事物。
"沙龍的氣氛因這位不速之客變得微妙起來。蕭筱借口有事提前離開,走出別墅時,
春夜的涼風讓他長舒一口氣。軍閥——正是這些人讓國家陷入無休止的戰亂,
如今卻裝模作樣地談論藝術?他看了看懷表,時間還早。
今晚霞飛路的戲院有《嘆伶仃》的演出,班主是他舊識,特意留了票。
也許傳統戲曲能洗滌他被那些虛偽面孔污染的心情。蕭筱沒想到的是,當他扮上青衣妝面,
在臺上唱出"嘆伶仃,身似浮萍"時,二樓包廂里,張念安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查清楚,這個戲子是誰。"張念安對身旁的副官低語,
"尤其是...他為何與臺上的蕭公子如此相似。"演出結束后,蕭筱正在后臺卸妝,
戲院老板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蕭公子,不好了!李參謀非要見您,說要請您去陪酒!
"蕭筱皺眉:"告訴他,我不陪客。""可是...那可是張大帥麾下的紅人啊!
"蕭筱冷笑一聲,繼續卸妝。不一會兒,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一個滿臉通紅的軍官闖了進來。
"小戲子好大的架子!"軍官一把抓住蕭筱的手腕,"老子請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蕭筱掙脫不開,正要抬腳踹去,一個冷峻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李參謀,
強人所難可不是君子所為。"張念安靠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一把精致的匕首。
"少...少帥!"李參謀立刻松開手,酒醒了大半,"我不知道您也...""滾。
"張念安只說了一個字,李參謀便灰溜溜地逃走了。蕭筱揉了揉發紅的手腕,
冷淡地說:"多謝少帥解圍。不過軍閥都是一丘之貉,今日之恩,來日未必不是另一場禍端。
"張念安挑眉,突然笑了:"蕭公子不僅琴彈得好,戲唱得妙,連罵人都這么文雅。有意思。
"他走近一步,壓低聲音,"不過我要糾正一點——我和他們不一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蕭筱抬頭,對上張念安深邃的目光,竟一時語塞。那雙眼睛里,除了他預想的傲慢與欲望,
還有一種他沒想到的東西——孤獨,以及...理解?張念安轉身離去前,
留下一句話:"我們會再見的,蕭公子。下次,希望你能看到真實的我。
"蕭筱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心跳不知為何漏了一拍。他搖搖頭,
暗罵自己糊涂。一個軍閥少帥,能有什么真實可言?然而當他走出戲院,月光下,
他分明看見張念安獨自站在街對面,仰頭望著夜空,側臉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獨。
那一刻,蕭筱心中某個地方,微微動了一下。第二章一周后,蕭筱收到燙金請柬時,
手指微微一頓。請柬上"張公館"三個字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少爺,要去嗎?
"老管家福伯站在一旁,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擔憂。蕭筱將請柬放在鋼琴上,
指尖無意識地按下一個琴鍵,發出沉悶的聲響。"慈善晚宴...為華北饑民募捐。
若是不去,倒顯得我蕭家沒有善心了。""可那是軍閥的宅邸啊。"福伯壓低聲音,
"老爺生前最厭惡這些人。"蕭筱望向窗外。春日的陽光透過梧桐葉,
在紅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想起了那雙深邃的眼睛——"我和他們不一樣"。
"備車吧。"蕭筱突然說,"我彈幾曲就走。"傍晚時分,蕭筱的汽車停在張公館鐵門前。
衛兵檢查請柬時,他注意到大門兩側站著兩排荷槍實彈的士兵,刺刀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蕭公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張念安穿著深藍色西裝,親自來到大門迎接。
沒有軍裝的他,少了幾分戾氣,倒像個留洋歸來的富家公子。"少帥親自迎客,
真是折煞我了。"蕭筱微微頷首。張念安笑著引他入內:"其他人自然不值得。
但外灘能彈奏出《將軍之令》的鋼琴家,僅蕭公子一人。"公館內部比蕭筱想象的更為雅致。
紅木家具與西洋吊燈相得益彰,墻上掛著幾幅明清字畫,竟都是真跡。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廳一角擺放的一架外國產三角鋼琴,比蕭筱家中那臺還要名貴。
"聽聞蕭公子曾在維也斯求學,今晚能否賞光為我們演奏幾曲?"張念安遞過一杯香檳。
蕭筱沒有接:"既是慈善晚宴,演奏自然義不容辭。但酒就免了,酒精會影響手指的靈敏度。
"張念安不以為忤,反而將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盤上:"是我考慮不周。"賓客陸續到來,
多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蕭筱注意到幾位商界大亨對張念安畢恭畢敬的態度,
與對他這個"戲子"的輕慢形成鮮明對比。演奏開始后,蕭筱先彈了幾首西方古典曲目,
贏得陣陣掌聲。當他即興將京劇《貴妃醉酒》改編成鋼琴曲時,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滿堂喝彩。"絕妙!中西合璧,前所未聞!
"一位白胡子老者激動地站起來。蕭筱正要起身致謝,忽然看見張念安站在人群最后,
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那不是普通的贊賞,而是一種近乎共鳴的激動。"蕭公子。
"演奏結束后,張念安將他引至書房,"冒昧一問,您改編戲曲時,
可曾考慮過保留更多傳統樂器的特色?"蕭筱驚訝地看著他:"少帥懂音樂?""略知一二。
"張念安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裝幀精美的冊子,"這是家父收藏的明清戲曲工尺譜,
有些恐怕連外灘戲院的老師傅都沒見過。"蕭筱接過,翻開第一頁,
眼睛頓時亮了:"這是《夢曲》的殘譜?學界一直以為已經失傳了!
"兩人就著古譜討論起來。不知不覺間,蕭筱發現張念安對戲曲的了解遠超常人,
甚至能準確哼唱幾段冷門的曲。"家母生前是蘇州昆曲名角。"張念安解釋道,
眼中閃過一絲蕭筱讀不懂的復雜情緒,"我自幼耳濡目染。"正當談話漸入佳境,
一個女聲從門外傳來:"蕭筱,原來你在這兒!"蕭筱回頭,看見表姐林紅站在門口,
一襲絳紫色旗袍,襯得肌膚如雪。"紅姐?你怎么來了?""林小姐是代表婦女救濟會來的。
"張念安彬彬有禮地說,"二位慢聊,我去招呼其他客人。"林紅等張念安走遠,
立刻關上房門:"你怎么和軍閥混在一起?組織上很擔心。""只是來演奏募捐。
"蕭筱皺眉,"你們太敏感了。""敏感?"林紅壓低聲音,
"知道剛才和你談笑風生的人上個月剛下令槍殺了多少罷工工人嗎?十五個!
最小的才十六歲!
"蕭筱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古譜精致的封面:"他不像是那種人...""醒醒吧,小筱!
"林紅抓住他的手腕,"這些軍閥手上沾滿了人民的鮮血。
別忘了你答應過要幫我們建立工人夜校的。"蕭筱沉默片刻,點點頭:"我記得。
下周就開始。"晚宴結束后,張念安親自送蕭筱到車前:"蕭公子,今晚受益匪淺。
不知可否有幸再邀您探討音樂?""少帥軍務繁忙,不敢叨擾。"蕭筱婉拒,
卻在接過副官遞來的大衣時,注意到那人眼中的敵意。副官趙景明約莫三十出頭,
左臉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他遞給蕭筱大衣時力道大得近乎無禮,眼神冷得像冰。"趙副官。
"張念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回程路上,蕭筱的汽車經過外灘時,
他忽然發現后面有輛黑色轎車一直跟著。他讓司機繞了幾條小路,那輛車仍緊追不舍。
"去霞飛路戲院。"蕭筱當機立斷。戲院后臺有他熟悉的暗道,是擺脫跟蹤的好去處。
當汽車終于甩掉尾巴停在蕭宅門前時,蕭筱的心仍在狂跳。是誰在跟蹤他?張念安的人?
還是...他想起林紅警告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寒顫。
---## 第三章五月的陽光透過工人夜校破舊的窗戶,照在二十幾張專注的面孔上。
蕭筱在黑板上寫下"民"字,轉身問道:"這個字念什么?""民!"工人們齊聲回答。
"對,民,就是我們。"蕭筱微笑著,"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這句話的意思是..."教室門突然被踹開,三個持槍士兵闖了進來。工人們驚恐地站起來,
桌椅倒了一片。"誰準你們聚眾集會的?"領頭的士兵厲聲喝道。
蕭筱上前一步:"這里只是識字班,不涉政治。""識字班?"士兵冷笑,
"教'罷工'這兩個字怎么寫嗎?"他一腳踢翻講臺,書本散落一地。
蕭筱看見一個年輕女工偷偷往門口挪動,被另一個士兵粗暴地推倒在地。
熱血一下子沖上頭頂。"住手!"他沖過去擋在女工前面,"你們憑什么打人?""喲,
還有個不怕死的書生。"士兵舉起槍托就要砸下。千鈞一發之際,
教室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個冷峻的聲音:"把槍放下。"蕭筱抬頭,
看見張念安穿著筆挺的軍裝站在門口,身后是一隊荷槍實彈的精銳士兵。
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鬧事的士兵立刻立正敬禮:"報告少帥,
我們接到舉報,說有亂黨在這里集會...""滾出去。"張念安的聲音不大,
卻讓那幾人臉色煞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蕭筱扶起女工,
冷冷地看著張念安:"少帥好大的威風。"張念安皺眉:"蕭公子,
我是來...""來視察你們鎮壓百姓的成果嗎?"蕭筱打斷他,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這些工人只是想學幾個字,有什么罪?""你誤會了。"張念安上前一步,
"那不是我的人。他們是...""都是軍閥,有什么區別?"蕭筱冷笑,"一邊剝削百姓,
一邊裝模作樣地談音樂、搞慈善,真是虛偽至極!"張念安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突然一把抓住蕭筱的手腕:"跟我來。"不顧工人們的驚呼,張念安將蕭筱拽出教室,
塞進一輛軍用汽車。車子發動后,蕭筱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知是出于憤怒還是恐懼。"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讓你看看真實的世界。
"張念安松開手,聲音低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生來就含著金湯匙。
"汽車穿過狹窄的弄堂,停在閘北區一片破舊的棚戶區前。
雨水在泥濘的路面上積成一個個小水洼,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味道。"這里住著三千多人,
大多是工廠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張念安下車,示意蕭筱跟上,"上個月,
外資紗廠的老板卷款跑路,拖欠了三個月工資。"蕭筱跟著他走進一間搖搖欲墜的棚屋。
屋內昏暗潮濕,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正給懷中的嬰兒喂稀粥,見有人來,驚恐地縮到墻角。
"她丈夫在罷工中被警察打死了。"張念安低聲說,"留下五個孩子。
"蕭筱的喉嚨發緊:"為什么沒人幫他們?""幫?"張念安冷笑,
"你那些沙龍里的朋友嗎?還是整天高談闊論的革命黨?"他指向遠處,
"那邊是該死的侵略者新開的紗廠,工資只有原來的一半,但不去就得餓死。
"雨開始下了起來,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很快變成傾盆大雨。兩人站在雨中,誰都沒有動。
"你以為我不想改變這一切?"張念安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但現實是,
如果我今天強行提高工資標準,明天所有外資工廠都會撤走,上萬工人將失去生計。
"蕭筱抹去臉上的雨水:"所以你就妥協了?""我在等待時機!"張念安突然提高聲音,
"沒有槍桿子,談什么改革?你以為靠幾場罷工、幾次游行就能趕走外國勢力?天真!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張念安棱角分明的側臉。蕭筱第一次注意到,
他眼角的細紋和鬢角幾絲若隱若現的白發。這個年輕的軍閥少帥,
似乎背負著比他想象更沉重的擔子。雨越下越大,
張念安脫下軍裝外套罩在蕭筱頭上:"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回程的路上,
兩人都沉默不語。汽車在蕭宅門前停下時,雨已經小了。蕭筱正要下車,
張念安突然說:"下周我的部隊有場演習,如果你有興趣,
可以來看看真正的軍人是什么樣子。"蕭筱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好。
"張念安似乎沒想到他會答應,愣了一下才說:"我派人來接你。"走進家門,
蕭筱發現自己的衣服全濕透了,但披在肩上的軍裝外套卻奇跡般地保持著干燥。
他小心地將外套掛起,手指拂過領口的軍銜徽章,心中五味雜陳。窗外,雨停了。
月光透過云層,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蕭筱站在窗前,
想起張念安雨中那句"我在等待時機",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松動了一些。
---第四章軍用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蕭筱抓緊車門上的把手,
努力不讓自己撞到身旁的張念安。"還有十分鐘就到訓練場。
"張念安看了眼蕭筱發白的指節,嘴角微微上揚,"第一次坐這種車?"蕭筱抿著嘴點頭,
另一只手按住被風吹亂的頭發。他今天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襯衫配卡其褲,
在滿是軍人的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習慣了就好。"張念安突然伸手過來,
替他系好松動的安全帶,手指不經意擦過蕭筱的鎖骨,讓兩人都愣了一下。車子翻過山脊,
眼前豁然開朗——山谷中,數百名士兵正在列隊訓練,喊殺聲震天響。
遠處靶場傳來密集的槍聲,更遠處有幾輛坦克在演練戰術配合。
"這就是你說的...小演習?"蕭筱瞪大眼睛。張念安輕笑:"只是常規訓練。
最近局勢緊張,得讓士兵們保持狀態。"下車后,
蕭筱注意到這里的士兵與那日鎮壓工人的截然不同。他們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
甚至有個小兵因為踩到農田邊緣而自責不已。"少帥!"一個滿臉塵土的中年軍官跑來敬禮,
"第三營正在演練攻堅戰術,請指示!"張念安回禮:"繼續。我帶客人參觀,
不必驚動其他人。"他帶著蕭筱穿過訓練場,不時解釋各種戰術要領。蕭筱驚訝地發現,
這個看似粗獷的軍人談起軍事戰略時,竟有著藝術家般的熱情與專注。"蕭公子!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蕭筱轉身,看見趙景明副官大步走來,
臉上的傷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趙副官。"蕭筱點頭致意,
盡管他對這個總是冷眼相向的副官沒什么好感。"少帥,急電。
"趙景明遞給張念安一個信封,同時警惕地瞥了蕭筱一眼。張念安看完電報,
眉頭緊鎖:"蕭公子,抱歉,我得去處理些事情。讓趙副官帶你繼續參觀?""不必了。
"蕭筱連忙說,"我隨便走走就好。"張念安猶豫片刻,突然說:"其實我有個想法。
部隊缺乏一首能鼓舞士氣的軍歌,市面上那些不是太文縐縐就是粗俗不堪。
蕭公子可否...""讓我譜曲?"蕭筱挑眉,"少帥,我可是個'文縐縐'的藝術家。
""正因如此。"張念安眼中閃爍著期待,"只有你這樣的藝術家,
才能寫出既有氣魄又不失美感的作品。當然,你需要先了解軍人的生活。
"蕭筱望向訓練場上那些年輕的面孔,他們大多與自己同齡,卻已肩負保家衛國的重任。
一種莫名的責任感涌上心頭。"我需要一周時間體驗軍營生活。
"張念安眼睛一亮:"沒問題!我讓人準備住處。""但我有條件。"蕭筱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接觸最普通的士兵,了解他們真實的想法,而不是做你少帥的座上賓。
"張念安笑了:"如你所愿。"當天下午,蕭筱就搬進了軍營。
他被安排在一間普通軍官宿舍,與三名年輕尉官同住。起初,
士兵們對這個"少爺音樂家"敬而遠之,但蕭筱主動幫他們寫家書、教識字,
很快贏得了信任。夜幕降臨,蕭筱坐在宿舍外的石凳上,記錄白天收集的士兵故事。
一個羞澀的小兵悄悄湊過來:"蕭先生,聽說您會彈鋼琴?""會一點。"蕭筱微笑。
"我...我娘生前最愛聽《雋花》。"小兵從懷里掏出一支竹笛,"您能教我吹嗎?
就當是...給她祭日的一點心意。"蕭筱接過笛子,輕輕吹奏起來。
悠揚的旋律引來更多士兵,有人跟著哼唱,有人默默流淚。
這一幕恰被巡視歸來的張念安看見,他站在遠處陰影中,久久未動。第二天清晨,
蕭筱被嘹亮的軍號驚醒。他匆忙洗漱后趕到操場,發現張念安正在指導士兵們拼刺刀。
"蕭公子,來試試?"張念安看見他,笑著舉起一把木槍。士兵們起哄,蕭筱硬著頭皮上前。
張念安站在他身后,雙手覆在他手上調整姿勢:"腰挺直,重心放低...對,就這樣。
"蕭筱能感覺到張念安溫熱的呼吸噴在耳后,心跳突然加速。他笨拙地模仿動作,
引來善意的笑聲。"別笑!"張念安喝道,但眼中帶著笑意,"蕭公子第一次拿槍就這水平,
不錯了。"接下來的日子,蕭筱白天體驗軍事訓練,晚上整理素材。
張念安每晚都會來聽他匯報進展,兩人常常討論到深夜。有時蕭筱彈鋼琴,
張念安就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偶爾會問些專業問題。"這首《命》,
開頭的動機為什么如此有力?"一天晚上,張念安突然問道。
蕭筱驚訝于他的洞察力:"你聽出來了?這是'命運在敲門'的主題。
"他詳細解釋了交響樂的結構,張念安聽得入神。"音樂和軍事很像。"張念安沉思道,
"都需要結構、節奏和爆發力。"蕭筱從未想過這種類比,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那晚之后,他們開始互相教學——蕭筱教張念安西方音樂理論,張念安則帶蕭筱騎馬射擊。
一周后的傍晚,張念安帶蕭筱來到軍營后的山坡。夕陽將整片天空染成金紅色,
遠處的長江如一條閃爍的緞帶。"這里是我思考戰略的地方。
"張念安遞給蕭筱一個軍用水壺,"嘗嘗,士兵們私釀的高粱酒。"蕭筱抿了一口,
辣得直咳嗽。張念安大笑,接過水壺豪飲一口。"軍歌寫得怎么樣了?""差不多了。
"蕭筱望著遠方,"但還缺個名字。""就叫《與子同袍》如何?"張念安輕聲說,
"《詩》里的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蕭筱心頭一熱:"好名字。"回營路上,
張念安突然說:"明天外灘商界有個宴會,他們的代表也會出席。
你愿意作為我的客人一起去嗎?"蕭筱腳步一頓:"為什么是我?
""因為..."張念安目光深邃,"我希望某些人知道,
外灘最有才華的音樂家站在哪一邊。"---宴會在外灘最豪華的酒店舉行。
蕭筱穿著深藍色西裝,與一身戎裝的張念安并肩入場,立刻引來眾多目光。"張少帥!
"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迎上來,"久仰久仰!這位是...""蕭筱,著名音樂家。
"張念安介紹道,特意強調了"音樂家"三個字。"哦,
就是那個會唱戲的..."禿頂男子露出曖昧的笑容,"沒想到少帥好這口。
"蕭筱臉色一沉,張念安的手已按在佩槍上:"周會長,注意你的言辭。""開個玩笑嘛!
"周會長干笑著轉移話題,"對了,三井先生想跟您談談合作的事..."宴會進行到一半,
蕭筱獨自在露臺透氣。那個周會長帶著幾個商界人士走過來,故意大聲說:"瞧瞧,
這不是張少帥的'紅顏知己'嗎?""周會長,"蕭筱冷冷地說,"請自重。
""裝什么清高?"周會長譏諷道,"不就是個靠臉吃飯的戲子嗎?
現在攀上高枝了...""周會長。"張念安的聲音如冰刀般插入。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眾人身后,臉色陰沉得可怕。"向蕭公子道歉。""少帥,
我...""現在。"張念安一字一頓地說。全場寂靜。周會長額頭冒出冷汗,
不情不愿地向蕭筱鞠了一躬:"失禮了。"張念安走到蕭筱身邊,
當眾握住他的手:"蕭公子是我最尊貴的朋友,誰侮辱他,就是侮辱我張念安。
"這句話如同一顆炸彈,在宴會廳引起軒然大波。蕭筱感到無數目光刺在身上,
但張念安的手溫暖而堅定,讓他奇異地安下心來。回程的汽車上,
蕭筱忍不住問:"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知道這會給你帶來多少非議。
"張念安望著窗外閃過的霓虹燈:"因為值得。"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蕭筱胸口發緊。
就在這時,汽車一個急剎停在路邊。趙景明轉頭急道:"少帥,林小姐出事了!
"蕭筱心頭一顫:"我表姐?""剛接到消息,"趙景明低聲道,"林紅被特務處逮捕,
罪名是亂黨分子。"蕭筱如墜冰窟。林紅確實是地下黨員,一旦身份暴露,必死無疑。
"哪個特務處?"張念安沉聲問。"京夏直接派來的特別行動組,關在龍華警備司令部。
"張念安思索片刻,突然對蕭筱說:"明天早上六點,
讓你家廚子去菜市場后門找一個賣豆腐的老王,告訴他'桂花開了'。記住,
只能告訴廚子這句話,不要解釋原因。
"蕭筱震驚地看著他:"你要...""我不能保證什么。"張念安嚴肅地說,
"但我會盡力。"那一夜,蕭筱輾轉難眠。凌晨時分,廚房傳來響動。他沖下樓,
看見老廚子正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進門——正是林紅!"紅姐!"蕭筱沖過去抱住她。
林紅臉色蒼白,但似乎沒有受重傷。"別問怎么逃出來的。"林紅虛弱地說,"我也不知道。
醒來時已經在菜市場后巷了。"蕭筱送林紅去休息后,獨自站在庭院里,望著漸亮的天色。
他想起張念安說"因為值得"時的眼神,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 第五章蕭筱的生日在盛夏。往年這時,蕭宅總是賓客盈門,
今年他卻婉拒了所有邀請,只留幾個親近朋友小聚。"少爺,有客人到。"老管家通報道。
蕭筱放下正在整理的樂譜,抬頭看見張念安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
他今天難得穿了便裝,淺灰色西裝襯得身形越發挺拔。"少帥怎么知道我今日生辰?
"張念安微笑:"趙副官查的。"他將盒子遞給蕭筱,"一點小禮物。"蕭筱打開盒子,
呼吸頓時凝滯——里面是一本手抄的《亭》全本曲譜,看紙張至少是明代遺物,珍貴無比。
"這...這太貴重了!"蕭筱輕撫泛黃的紙頁,生怕碰壞了。家母的遺物。
"張念安聲音柔和,"她生前最愛這出戲。我想,與其讓它在我書房蒙塵,
不如送給懂它的人。"蕭筱抬頭,看見張念安眼中閃過一絲脆弱,
這是這個鐵血軍人極少展現的一面。"謝謝。"蕭筱輕聲說,突然有了決定,"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向書房,取出一本裝幀精美的冊子回來:"這是我的回禮。
維也斯音樂學院教授的簽名版《音樂理論》,全世界只有十本。"張念安接過,
鄭重地翻開扉頁:"這...""與其讓它在我書房蒙塵。"蕭筱調皮地眨眨眼,
重復他剛才的話。張念安大笑,笑聲爽朗得讓蕭筱心頭一暖。"少爺,宴席準備好了。
"老管家在門外說。蕭筱原本只打算簡單吃個飯,沒想到餐廳被布置得煥然一新。
更讓他驚訝的是,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這是...""我做的。
"張念安有些不好意思,"家母是蘇州人,每年我生辰她都會做這種面。
可能不太地道..."蕭筱望著面碗,突然眼眶發熱。自從父母去世,
再沒人記得為他做一碗長壽面。他低頭嘗了一口,味道確實古怪,
卻讓他想起兒時母親的手藝。"好吃。"他啞聲說,不敢抬頭讓張念安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睛。
宴席過后,朋友們在客廳閑聊。蕭筱悄悄離席,來到后花園的涼亭。月光如水,
為夏夜增添幾分清涼。"躲在這里干什么?"張念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蕭筱轉身,
看見他拿著兩杯香檳走來:"敬壽星。"兩人并肩坐在石凳上,一時無話。
夜風送來遠處茉莉的香氣,蕭筱突然說:"我給你唱一段《亭》吧,就當是謝禮。
"不等念安回應,他已輕聲唱起"游園驚夢"一折。沒有伴奏,沒有戲服,
只有清澈的嗓音在月色中流淌。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
蕭筱感到張念安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自己臉上,聲音不由得微微發顫。一曲終了,
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沉默。張念安突然伸手,拂去落在蕭筱肩上的花瓣,
手指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微微一頓。"少帥!"趙景明急促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
他快步走來,在張念安耳邊低語幾句。張念安臉色驟變:"抱歉,蕭公子,前線急報,
我必須立刻趕回司令部。""我明白。"蕭筱站起身,"軍務要緊。"張念安匆匆離去前,
突然轉身,在蕭筱額頭上落下一摸斜陽:"生日快樂。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蕭筱僵在原地,等他回過神,張念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抬手觸碰的地方,心跳如擂鼓。接下來的兩周,張念安音訊全無。蕭筱從報紙上得知,
日軍在華北又挑起事端,張念安的部隊被緊急調往邊境。一天深夜,
蕭筱正在書房整理《與子同袍》的最終稿,老管家敲門進來:"少爺,趙副官來了。
"趙景明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遞給蕭筱一個牛皮紙信封:"少帥讓我交給您。
"信封里是一沓軍事論述的手稿,字跡潦草卻有力,顯然是張念安在戰地所寫。
文章探討了現代戰爭與傳統軍事思想的結合,觀點之深刻令蕭筱吃驚。
最讓他動容的是最后一頁上的一行小字:"若蕭君見此,望斧正。念安于戰壕。
"蕭筱花了整夜時間為手稿添加注釋,又將《與子同袍》的完成稿放入信封,托趙景明帶回。
又過了十天,蕭筱正在教工人夜校的學生唱歌,教室門突然被推開。張念安站在門口,
軍裝沾滿塵土,眼下帶著疲憊的青黑,但嘴角掛著笑意。"少帥!"學生們驚呼。
張念安點點頭,目光卻一直鎖定在蕭筱身上:"蕭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們走到校園的梧桐樹下。張念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正是蕭筱的《與子同袍》樂譜,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士兵們很喜歡這首歌。"張念安輕聲說,
"尤其是你加入的那些民間小調元素。昨天沖鋒時,他們就是唱著這歌攻下敵人陣地的。
"蕭筱喉頭發緊:"有人...受傷嗎?""有。"張念安眼神一暗,"但比預計的少得多。
你的歌給了他們勇氣。"一陣風吹過,梧桐葉沙沙作響。
蕭筱突然注意到張念安右手纏著繃帶:"你受傷了?""小傷。"張念安不在意地擺擺手,
"蕭公子,我..."他的話被一陣歡呼聲打斷。學生們從教室涌出,圍著他們問東問西。
張念安耐心回答每個問題,還演示了幾招防身術,引來陣陣驚嘆。傍晚,
蕭筱邀請張念安回蕭宅用膳。飯后,張念安喝了不少酒,堅持要聽蕭筱彈鋼琴。
蕭筱彈了幾曲,轉身發現張念安已在沙發上睡著了,眉頭緊鎖,似乎夢中也不得安寧。
蕭筱輕手輕腳取來毛毯為他蓋上,忍不住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就在這時,
張念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睜開了眼睛。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呼吸交錯。
蕭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硝煙味。"蕭筱..."張念安嗓音沙啞,
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臉頰。蕭筱心跳如雷,卻無法移開視線。就在兩人的唇即將相觸的瞬間,
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少帥!緊急軍情!"是趙景明的聲音。張念安如夢初醒,
猛地坐起身。他深深看了蕭筱一眼,什么也沒說,起身整理軍裝大步離去。蕭筱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