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盼頭，日子便過得飛快。這些日子剪秋牢牢盯著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動向，許是一直未見三阿哥到宗人府去，四阿哥大概也猜到我聽見了那日他們的談話，便再未輕舉妄動。三阿哥日日跟著先生苦讀深學，我自然盯著后宮的風吹草動。甄嬛身子逐漸恢復了，但仍缺個出來的由頭。不過很快，先帝的祭禮日便到了。
又要開始了呢。
先帝生辰是大日子，皇上素來樹著個仁孝的名聲，自然十分重視。此次祭禮中，弘時作為長子，帶著禮部一應負責祭禮繁瑣的流程，迎神獻禮、飲福受胙、送神望燎，最后分賜祭品，一日下來甚是忙碌。好在他雖不十分上進，但尚有一點照貓畫虎的辦差能力，在我安排的人帶領下，弘時的差事雖然不算出彩，但好在沒有錯漏，整個祭禮恢弘氣派又不十分鋪張，很合皇上的意思。但即便如此，我亦是提心吊膽了一整日，生怕弘時按捺不住重蹈覆轍說些糊涂話給皇上聽，好在直至申時重華宮開始布置晚宴都未曾有弘時被斥責的消息傳來，我偷偷松了一口氣。殿內眾人正忙著為我按品大妝去參加晚宴，剪秋突然自外面行色匆匆走了進來，伏在我耳邊道：“娘娘，蘇公公來了。”
我心頭乍然一緊，來不及多想，匆忙起身道：“快傳。”
蘇培盛進了殿，俯身請安。我忙道：“蘇公公免禮，不知蘇公公這會子來，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嗎？”
蘇培盛恭順道：“是。皇上說，今日祭禮，三阿哥的差事辦的極好，夸獎三阿哥大有長進，這都是娘娘的功勞。而且三阿哥仁孝，皇上說要賞賜三阿哥，三阿哥主動提出今日是先帝生辰，愿把賞賜贈予皇后娘娘聊表孝心，以示效仿皇上與先帝父慈子孝之意。皇上龍顏大悅，特賜娘娘萬年青管筆一只、御制松煙墨六方、仿澄心堂紙二十刀與御制松花石暖硯一方，特別恩賞三阿哥祭禮后開府別居。皇后娘娘若是惦記，可隨時傳三阿哥進宮。另外，皇上特別讓奴才囑托娘娘，今晚夜宴請娘娘務必準時到場。”
我心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開府別居……如無意外，這是要封親王了？雖情緒起伏，但我仍面色不改，笑意盈盈道：“本宮知道了，你替本宮先謝過皇上，晚些時候本宮自會親自向皇上謝恩。”
蘇培盛點頭道：“是，奴才一定帶到。那奴才先告退了。”
我頷首，“蘇公公慢走。”
待蘇培盛出了門，剪秋一臉喜色道：“恭喜娘娘。”
我淡笑，“不忙。今夜還有正事要辦，走吧，服侍本宮更衣，咱們該去重華宮了。”
先帝祭禮后夜宴自然是闔宮盡在。有這個由頭，甄嬛終于得以解禁出席。只是如今端妃已是皇貴妃，我與齊月賓分坐皇帝兩側，熹貴妃便坐在下首左側的位置。倒是敬貴妃竟也拖著病體出席了，我本以為她因為朧月被接走大病一場定然來不了了，不過看著敬貴妃看向朧月盈盈含淚的神情我倒也想明白了，能抓住機會多看看朧月，敬貴妃只要還能起身便定是要來的。思及此，我倒是很想看看敬貴妃和熹貴妃的同盟關系如今還能依靠幾分。于是我看向下方，笑盈盈道：“今日是先帝生辰，皇上一片孝心令人感動，宮中諸位皇子公主自然也當效仿才是。皇上今日思念先帝甚是傷懷，不妨阿哥公主們先敬皇上一杯，聊表孝心，亦是寬慰皇上。”
年長的弘時聞言乖覺地起身，帶著四阿哥和六阿哥并幾位公主，起身遙遙向皇帝敬酒，齊聲道：“皇阿瑪勿要傷神，兒臣敬皇阿瑪。”
只是這看起來一片祥和之中，朧月滿臉掩飾不住的不甘不愿便十分清晰了。皇上的神情在掃過朧月時明顯一變，但他很快便壓了下去，只笑道：“皇后有心，諸位皇子公主亦有心，你們只要恭順孝敬，便是朕的好孩子，咱們便是，父慈子孝。”
我心底不由生出幾分鄙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皇上此人當真是缺什么便越要裝著有什么。只是再如何鄙夷，我面上仍盛著絕不出錯的寬和笑意。后宮的虛假繁榮有多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看見什么，我身為皇后自然要讓他看見什么。皇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神似有似無掃過面色有些蒼白的甄嬛和敬貴妃，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探究。我冷哼，皇上對朧月多年疼愛不假，但天家的父子情再深又能有多深厚？無論是誰，沒有人可以反抗他的皇權。他若喜愛，朧月的倔強便是女兒家的骨氣，是隨了熹貴妃的可愛特性，只是他若不喜，今日的朧月便是太過倔強，不識好歹到惹人厭煩。可憐甄嬛當日剛剛生產完還要辛苦為朧月鋪路，不想女兒這般脾性如此像她，今日看來竟是禍大于福了。
甄嬛自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論起對皇上的了解，她并不比我差，甚至還要更多幾分。于是待孩子們坐下，她匆匆喚過槿汐交待了幾句話。崔槿汐奉命，端著一盤小食去和朧月公主說話，但朧月卻很不給面子的背過身去沒有理會她，顯然是煩透了甄嬛身邊的人。這小小插曲我看在眼里，敬貴妃看在眼里，皇上更是看在眼里。甄嬛的臉色不禁更難看了幾分，敬貴妃臉上亦不好看。我心底哂笑，朧月是敬貴妃的命根子，如今驟然被甄嬛奪走，雖不是甄嬛自愿，但說到底孩子給了她，更何況此次皇上動怒更是因為她想要幫甄嬛，沒成想自己把女兒推了出去，現下這般情景若持續下去，朧月自會慢慢失了圣心，甄嬛與朧月又會母女情斷，我倒真想看看敬貴妃的一片慈母之心會不會生出深重的恨意。
皇上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隨后便是酒宴開席，家宴并不十分嚴肅，很快場上便是觥籌交錯。宗親和妃嬪們輪流向皇上祝酒，皇上今日興致頗高，一一都喝過。到了果郡王那里，允禮帶著浣碧和大著肚子的孟靜嫻起身，向皇上祝酒道：“皇兄，臣弟敬您。”
皇上飲下杯中酒，看著孟靜嫻笑呵呵道：“先帝若是知道你這么快娶了福晉，又這么快又要有孩子，九泉之下也會有所欣慰的。”
我聽得這話，臉上的笑都不由得生動了幾分，只不過并非出自高興，而是嘲諷。皇上啊皇上，先帝要是知道你糊涂到把兄弟的孩子當成皇嗣養，知道你這個四大爺做的如此稱職，說不定九泉之下也會被你再氣死一遍的。
場面上氣氛逐漸活躍起來，年齡最小的弘瞻按捺不住開始到處亂竄。他跑到孟靜嫻面前，好奇地伸手去摸孟靜嫻的肚子。孟靜嫻慈愛地看著他道：“小弟弟在嬸母肚子里呢。”
弘瞻天真道：“我想要小妹妹。”
孟靜嫻摸著他的頭，笑道：“童言無忌呢。只是王爺呢，您喜歡哪個？”
允禮有幾分勉強地笑道：“都好，都好。”
我好奇地看了看甄嬛的反應，她面色無半分波瀾，似乎只是和眾人一樣，看著弘瞻的反應覺得童趣罷了。
皇上笑道：“弘瞻這么小就喜歡孟氏的孩子，怕是有緣啊。”
甄嬛看似漫不經心地隨口接道：“堂兄弟，自然是有緣的。”
我真的很想接一句，親的，親的，那緣分可太深了。
甄嬛似乎到底是擔心弘瞻和孟靜嫻的孩子過于親近，出聲打斷道：“弘瞻，別煩嬸母了，來母妃這喝湯。”
弘瞻鬧著要孟靜嫻喂，甄嬛拗不過，只好把湯交給了孟靜嫻。孟靜嫻慈愛地接過湯碗，嘗了一口，確認不涼不熱才喂給弘瞻。
眾人靜靜看著這一幕。我倏忽想起前世丫頭的稟報，剪秋意欲毒害熹貴妃，卻害死了嫻福晉……大概就是眼前這樣一幕，孟靜嫻的善意和慈心，沒想到害死了她自己。
說到底，也算是我對不住她，她和這深宮本就沒有半分關系，卻因為宮中的爭斗而送了命。
我默默嘆了口氣，撐起一張笑臉道：“嫻福晉很有母親的樣子了呢，以后一定能好好教養兒女。十七弟，看你多有福氣。”
欣嬪隨口接道：“可不是吶，只是嫻福晉的孩子都快生了，玉福晉也得抓緊才是，王爺兩位嬌妻都是賢德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呢。”
我愈發覺得好笑。欣嬪一向心直口快又和甄嬛交好，她自以為自己給浣碧說話是幫著熹貴妃出頭，渾然不知她這正是給熹貴妃心里捅刀子呢。
甄嬛面色一滯，浣碧有些紅了臉，倒是允禮笑道：“欣嬪嫂嫂一向風趣，這是打趣臣弟呢。”
皇上倒是當了真，開口道：“欣嬪說的有理。十七弟，你是皇家子嗣，自然是枝繁葉茂的好。你與玉隱情投意合又多年相伴，自然也當努力為皇室多多開枝散葉才是。”
這話說的直白，允禮不好拒絕，只得拉著浣碧道：“臣弟謹遵圣意。”
我但笑不語，甄嬛的心快被捅成篩子了吧。只是她除了臉色白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如若不是像我一般知道內情的更是什么也瞧不出，要不怎么人家是最后的贏家呢，這樣的定力，一般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