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輾轉賣過四次，這一次我要服侍的是個啞巴。啞巴名叫裴沐臣，是國公府的小少爺。
老爺看中了我長得老實，懂手語，伺候過四位主子會照顧人，讓我貼身服侍小少爺。
小少爺風光霽月，我一見便歡喜。但他從不碰我，卻在長明公主要與自己哥哥成婚當天，
喝得伶仃大醉闖進我屋里，與我一夜糾纏.后來大少爺戰死，老爺說公主愿意改嫁于他，
問他可否愿意時，我站在門口看見他眸中閃過一抹亮光，顫抖卻又無比虔誠地比劃著。
“兒臣定不負她！”我摸了摸腹中胎兒，連夜收拾東西跑了?？伤麉s不管不顧地追了上來，
眼眶通紅雙手飛快比劃，全程我緊閉雙眼。我不在乎他要說的話，去父留子，
是我進府后唯一的計劃。1“沐臣，日后她便是你的貼身丫鬟?！蔽冶还芗乙M屋內，
看著端坐在桌前的公子，一瞬間迷了眼。國公府的小少爺，我很早之前便聽說過。
翩翩公子驚才絕艷，曾因為連中三元而名聲鵲起。未被毒啞前，
前來說親的媒人曾堵得府前水泄不通。我直直地盯著看，直到對方輕輕蹙起眉頭。
他瞥了我一眼，雙手比劃著。老爺臉上閃過一絲厭煩，偏頭去看管家，管家連忙附耳道。
“老爺，小少爺說，跟在他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今年已經死了三個，
希望您不要再派人過來，白白丟了她們性命?！崩蠣敽敛辉谝獾匦Φ溃骸肮苓@些人作甚，
她們無親無靠，死在府中總比死在荒郊的好?！彼泻粑疫^來，
同小少爺介紹：“此女名叫小也，懂手語，伺候過四位主子會照顧人，瞧著人老實干活麻利。
”聞言，我差點笑出聲。他口中這位老實的女子，手中可是沾染著數十條人命。“沐臣，
你意下如何？”我看見他指尖顫抖，比劃著：“既然父親已經定奪，又來問兒臣作甚，
留下她便是了?！崩蠣敽凸芗易吆?，小少爺讓我這個丫鬟坐在旁邊磨墨，他垂眸溫書。
不過幾個時辰，小少爺便困倦，趴在桌上小憩，我見他穿得單薄，
從柜子里取了件外衣輕輕披在他身上。離開時，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肌膚相觸，
貼合處涌上一股無名之火，一瞬間我不敢再動?！靶∩贍?？”“小少爺，你醒了嗎？
”無人作答。我忘了，他是個啞巴.我湊上前去，看見他雙眼緊閉，清俊的眉眼旁，
無數個“明月公主”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或遒勁，或飄逸。是作者的偏執，隱忍，
是思之如狂。小少爺醒來時，外頭已是紅霞漫天。我的手也是酸了。
他意識到自己睡著時緊緊握著我的手腕不放，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兩只手慌忙解釋著。
“是我莽撞了，對姑娘多有冒犯我深感歉意，如若再有下次，請一定叫醒我。
”小少爺君子風度，比我以往的每一個主子都要好上千倍萬倍。卻也更好拿捏。
我挑眉笑道：“小少爺若是當真過意不去，不如答應奴婢一個請求，
小少爺只需動動手指便能做到。”他點頭應下。我在他的注視下將一張新的宣紙展開，
將筆遞給他?！罢埿∩贍斀膛緦懽约旱拿帧！彼读藥酌?，
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多了幾分欣賞。我見他執筆取墨，行云流水，
沒一會兒我的名字便躍然紙上。我故意寫得七零八落，握筆同握筷般拿著，
寫了十遍二十遍也依舊如此，廢棄的宣紙被我揉成一團丟得到處都是。他眉頭越皺越深，
最終俯身上前……青絲垂落幾縷于我頸間，癢癢的，我不敢撓怕擾了這旖旎畫面。
小少爺指尖微涼，稱得我肌膚滾燙，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帶著我寫完。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嘴角一彎。2沒過幾日，府中管事的嬤嬤找到我?！靶∫玻?/p>
公主殿下與小少爺私交甚好，看在你盡心照顧他的份上，專門托人從皇宮帶來了些點心給你。
”“快回去好好嘗嘗，莫辜負了公主的一番心意。”她將手中的食盒遞給我，
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好東西你就自己留著，莫要分給他人?！蔽覂芍谎劬Φ傻脺唸A，
又驚又喜，緊緊抓著嬤嬤的手不放?！靶∫矔煤贸缘模嫖抑x過公主殿下，
只要公主殿下不嫌棄，奴婢愿給公主殿下當牛做馬……”她面露鄙夷，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行了，好好享用吧?！眿邒呃浜吡寺暱觳诫x開，
我斂去笑打開食盒看著里頭精致的點心，抬手盡數倒進一旁的花叢里。小把戲。
我可不是那些個愛慕虛榮，一味貪小便宜的，我所遇見過的腌臜事，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昨日天氣驟降，小少爺因熬夜看書染了風寒，我得趕緊把剛才出府買的藥熬上。
當我將熬好的湯藥端進屋時，他依舊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小少爺，起來吃藥了。”我擰干帕子，擦拭著他額頭的汗漬，他猛然睜開眼睛，
大口大口喘著氣。他看著我目光漸漸清明，比劃著：“你還在，真是萬幸。
”我將湯藥吹涼遞到他唇邊：“小少爺自己都這般了，還擔心我這個輕賤的奴婢做什么？
”他目光帶著幾分指責的意味。“行了，我答應你，不會那么輕易就死的?！甭勓裕?/p>
他這才垂眸繼續喝藥。小少爺像只貓一樣，我喂給他的他都吃得很好，一滴不剩，
苦澀的湯藥下喉他連眉頭都未皺。我還是將準備好的蜜餞喂到他嘴里，替他掖好被子才離開。
夜半我聽見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推門一看發現小少爺病情加重，
蜷縮在角落身體止不住顫抖著。我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被他雙手撿了去緊緊貼在臉頰。
小少爺怕是燒糊涂了。我想要去叫大夫，卻不料他仍有力氣，
緊拽著我而我因腳下不穩倒在床榻?！靶∩贍敗彼齑酱蛑哙?，
像是冷到極致雙手緊緊抱著我。我撩開他被汗水沾濕黏在臉頰的鬢發，認命般拉上被褥，
側身摟著他，在他背上輕輕拍打。次日破曉，小少爺的燒總算是退了，
我功成身退準備離開時，他醒了。我惡作劇般撐著腦袋沖他狡黠一笑：“小少爺，
您總算醒了。”“可還記得昨晚？你可是將我這樣又那樣，把奴婢好一番折騰。
”“您瞧奴婢這黑眼圈，腰疼得一夜都未合眼。”他的衣服是昨夜被冷汗浸濕，
我怕他會再次受涼替他換的，但很顯然這讓他誤會了。聞言他面色一沉，
像是彈射般從床榻上下來，撞倒了旁邊擺放的物什，
女孩子家用的金銀珠寶散落一地他也顧不上，宛如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哦，小少爺這是打算翻臉不認人了？”我掀開被子步步逼近。他恍惚間回過神來，
眼眶已是通紅?！靶∫?，你我并非良人，昨夜荒唐之舉，我雖不記得，
但定會對你負責.”“哈哈哈哈哈?！蔽遗醺剐Φ溃骸安贿^打趣的玩笑話，
小少爺昨晚什么也沒做，不必對奴婢負責?！薄?就算您真的對奴婢做了什么，
奴婢也不需要小少爺負責?！?那件事之后，小少爺開始躲著我了。我幾番喚他用膳，
他只是擺擺手讓我放下就出去。我讓他教我寫字，無論我寫得如何歪七扭八，
浪費了多少張宣紙，他都不為所動?！靶∩贍?，天涼我為你添件衣裳。
”他聞言觸電般站起身來，接過外衣自己披上，全程沒給過我一個眼神。這可不行啊。上午，
管家叫我出府為小少爺添置一些料子做衣物，在返回時又遇到了那個嬤嬤。
她身后跟著一群打手，拿刀拿棍的，看上去兇神惡煞?！把绢^，你還真是不聽話，
叫你死得安然些，你偏要找罪受?！薄叭钦l不好，偏要惹宮里的。
”我將東西整齊擺放在一旁，笑了聲：“老東西總愛講些歪理，奴婢老實本分，
惹我的不都是你們嗎？”“死丫頭，掌嘴！”“怎么，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
你們主子真是好一朵白蓮花，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嬤嬤面露兇光：“丫頭，
你可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口，那可是掉腦袋的。
”我聳了聳肩：“我不說看你們這架勢也沒打算讓我活著離開不是？
”“太聰明對于你這樣的人來說，可不算好事?！薄澳强烧媸侵x謝夸獎了。
”那幾個大漢沖過來時，地面都隨之震動，以前的我似乎除了逃什么也做不了，
但我的第一個主子教會了我以柔克剛。生在恃強凌弱的年代，他教我以小博大，
教我“以卵擊石”，高強度的訓練，我5歲就開始進行了。大漢被我打掉兵器，
赤手空拳沖過來，他猛地揮過來的拳頭，我故意不避，
任其在我臉上留下滲血的印跡.我拍拍身上的灰塵，踏過尸體，愉悅地抱起綢緞回府。
“小少爺，小也為您買了幾塊上好的料子，不知您是否喜歡?！彼臼遣辉咐砦业?，
奈何我將料子都遞到了他眼前，他這才抬眸看過來。“你受傷了？”他飛快比劃，
臉上閃過一抹驚色。因匆忙放下毛筆，滴落的墨水暈染了大片字跡也未察覺。
我將臉湊近了些，故作堅強：“無礙，只是府上的其他丫鬟嘲笑我受了小少爺的冷落，
我回了一嘴，卻不料他們竟朝我動手了?！彼〈骄o抿，主動來牽我的手。
“可還記得他們的名字？”我搖頭：“當時疼得厲害，哪還能在意那么多?！彼屛易拢?/p>
用指腹蘸取了些膏藥輕輕涂抹在我被打傷的唇角，冰冰涼涼的，我忍不住伸舌去舔。
不偏不倚碰到了他指尖，他反應很大猛地縮回手，右手緊緊扣住那只手的手腕。他眸色暗沉，
就在我以為一切又要回到原點時，不經意瞥見一抹粉紅攀上他的耳朵。
4宮里傳出明月公主要與國公府的大少爺成婚的消息是在今年春天，
距我來到府上已有整整六個月了。婚期原本定在四月，完婚后不到半月，
大少爺便要出兵北上。公主等不及要嫁過來，大少爺也受不住這相思之苦，
皇上便應允了他們提前完婚，多享受一段時間的二人世界。
皇上身邊的小德子來府上宣讀完圣旨，當事人和眾家仆們都散盡了，
只有他一人在前院長跪不起。府中有誰不知他與長明公主兩小無猜，幼時便定下娃娃親。
若非他遭人暗算被毒啞，以他正宮所出的身份就能壓那大少爺一頭，
更別談文學造詣和才學這方面了。我曾暗中調查過，當年小少爺的母親一直未有身孕，
老夫人急著抱孫子便在他房里塞了個通房丫頭。老爺并非來人就上的，
但那人是他兒時的白月光。丫頭爭氣，沒過幾晚便懷上了，
又因為是個兒子被找了個官家身份抬為妾室。一年后小少爺出生，
這位妾室明里暗里可沒少害小少爺，但都被他有驚無險躲過去了。直到十八歲那年，
他無意喝下了天真爛漫的明月公主遞來的一壺茶水.天空驟然下起滂沱大雨，我想扶他起來，
卻被他一把揮開。雨傘砸在了青磚地上，我的頭發瞬間被雨水打濕，視線模糊，
只是依稀看見一身青衣的公子執拗地跪在地上不肯離開?！靶∩贍敚退隳愎虻矫魈?，后天，
一直到他們成婚的那一日，這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又何苦這般作踐自己的身體！
”“.”我本來是打算不管他的，可他是個啞巴，除了我和管家，
府上連個溝通得上的人都沒有，又有誰會在意他是否吃飽穿暖，是否身體健康。
最終我將他打暈，抱回了屋里。結婚當日，十里紅妝萬人空巷，鞭炮齊鳴熱鬧非凡。
幾個丫鬟叫我也去湊湊熱鬧，我以頭疼為由拒絕了。婚宴已然接近尾聲，
我退下外衣準備熄燈睡覺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小少爺一身酒氣地闖進來。
我一驚：“這么晚了，小少爺來我屋里做什么？”我知道他定然不會回答，
走上前與他錯過身反手將房門鎖上了。“小少爺，今晚是你來撩撥我的。
”我緩步走上前攬住他的腰，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腰帶，一挑，便掉了。實在是誘惑我。
小少爺目光迷離，臉頰酡紅，只是那雙纖纖玉手交握著圈著我的脖頸，
拇指輕輕撫摸激起陣陣顫栗?！靶∩贍?，奴婢可問過你了，若如你不愿，就吱一聲。
”“……”黑暗中，我輕笑了聲，
將他一把推到了床上……5哪怕晚上做了那檔子耗費體力的事，我醒得依舊很早，
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我掀開被子去穿衣服的時候，小少爺就已經醒了，他睜著眼睛看我，
目光熾熱。“如何，我身上的印子可都是小少爺的杰作?！甭勓运栈匾暰€立馬翻了個身，
我知道他指定是后悔了。便道：“還記得上次我說過的話吧，小少爺不必擔心，
我會當做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您不需要對此事負責。”他突然從床上起來，
看上去像是更生氣了，怒瞪了我一眼，披上外衣跑了出去。我再去服侍他的時候，
他總目光幽怨地看著我，問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像是生了悶氣的小媳婦兒。
一直到明月公主來，他才有所收斂。她剛嫁過來，不去拜見公婆，倒是先來了小叔子這兒，
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我為她沏了杯茶，聽她嬌滴滴地說道：“沐臣哥哥，
夫君總向我提起你，許久未見，不知你身體如何？”聞言小少爺抬手比劃。
明月公主皺了皺眉，最后望向我，而我不為所動。我敢肯定，要不是看在小少爺在場，
她的巴掌恐怕在我默不作聲的前一秒就該落在我臉上了?！靶∫?，幫我翻譯給公主聽。
”我撇了撇嘴：“小少爺說，他身體很好，叫你不要擔心。”明月公主露出一抹笑，
伸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便好，因為那日被奸人算計讓你如今這般，
我這心里一直十分內疚，見你無事才敢松口氣。”見狀我立馬上前將兩人的手分開。
“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昨日才完婚，這般要是讓旁人看了去，
叫我家小少爺日后如何嫁人啊?！泵髟鹿餍θ菽蹋砼院钪难诀卟煅杂^色，
快步走上前：“主子們說話，哪輪得著你這賤婢多嘴！”說罷手掌便要揮下，
被明月公主厲聲呵斥?。骸安坏脽o禮，總歸是沐臣哥哥身邊的丫頭，
要處置也得看沐臣哥哥的意思?！薄安贿^我也知道沐臣哥哥心善，不如今個我就越俎代庖，
幫你教育教育這個不知禮數的丫頭如何？”她是相當自信的，
因為她的沐臣哥哥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都會無條件的滿足她所有要求。他愛慕她，
自幼時便常有人同她說。所以她不等小少爺回答，便叫人將我抓了起來。我被押著走出門，
突然聽見后面傳來啪嗒一巨聲，公主失聲驚叫，我回頭看去，原是小少爺將那桌子掀翻了。
“沐臣哥哥，你這是做什么！”剛才還押著我的人都跑去扶受驚的明月公主，
我沒有束縛卻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小少爺的右手被飛濺的茶壺碎片割破，鮮血滴滴往下墜，
他像是沒察覺到，只是一雙眸子細細盯著我。兩人皆是沒有動作?！芭徙宄?，你瘋了嗎！
”“我可是一國公主，是你嫂嫂，你敢這么對我？你敢因為一個賤婢這么對我？
你不怕我將此事告訴父皇嗎？”見我和他都沒有把她放在眼里，她終是惱了。我回過神，
咳了幾聲：“公主殿下還是請回吧，小少爺離了我又會像剛才那般發瘋，
您千金之軀還是少來沾惹的好，這一不小心流血破相了，把我們全殺了也于事無補。
”聞言明月公主氣呼呼地離開，我為他包扎好手上的傷，彎腰去收拾地上的殘片。仔細想來，
小少爺被毒啞后當是受了許多委屈。我國擅手語者少，失聲者宛若失明者，求生欲不大，
大多自縊家中。那些個口口聲聲說為他好，關心他安危之人，卻是連簡單的手語都不肯學，
整整三年，將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冷落成了這般低眉順眼。小少爺是不發脾氣的，
因為這要扭曲五官，他比劃半天旁人又是半點不懂，襯得他既滑稽又可憐。
可今日這大鬧一場，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了，還是當真因為我剛才說的玩笑話？
我抬眼看向小少爺，他還是從前的那個他。算了，
與我又有何干系6四月中旬軍中傳回大少爺戰死的消息，全府大悲。葬禮上，
所有人都在哭喪，我看見明月公主跪在棺柩前的軟墊上，面色蒼白，緊咬著唇瓣。
她死死盯著那張大少爺的黑白相框，那眼神不像悲傷，倒像是怨懟。大少爺下葬后，
長明公主因為哭得脫水起身時不偏不倚倒在小少爺懷里。
當時我被管家叫去整理庫房并不知情，還是那天同行的幾個丫鬟跟我提起。
說當時小少爺抱了長明公主整整一路都舍不得撒手，說小少爺對長明公主還存有念想，
私下討論著大少爺的死是不是上天指引，只為了成全這對碧人。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