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你快看。”
常無名有些興奮，朝著前面騎馬的常庚伸出一只胖墩墩的握拳小手。
看啥看，我還得騎馬嘞。
但身子還是很實誠的，不愿掃了小朋友的興，裝模做樣的往他手上撇過。
手掌攤開，是只尾巴會發光的小蟲子，當地人喜歡管這玩意兒叫流螢或者宵燭，其實就是他原本世界的螢火蟲而已，只是在城市中不太常見。
“老爹你快看啊，會發光欸。”
“呵，這玩意兒可毒的很，小心手沒了。”常庚笑瞇瞇的，有意扯著一口老嗓子嚇唬他。
“你瞎說，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啊。”常無名道，手上的動作卻有些僵直。
老江湖的喉結在嗓子眼里滾了滾，對著身后的小孩說道：“當年就有位少年梟雄被這毒蟲鉆了耳道...半天腦漿就化為綠水，順著七竅流下來，還會發光呢........”
“啊————”
小朋友被嚇的哇哇大哭，匆忙將手上的流螢扔走，語無倫次。
常庚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在前頭哈哈大笑。
“小常啊，大哥這是逗你玩呢，別聽他瞎說，這蟲子沒有毒的。”大龍看著調皮搗蛋的老常，實在是有些于心不忍，騎馬上前提醒道。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大龍朝著他攤開手掌，數只流螢從他手里飛出，有些夢幻。
“老登你又騙我！”
“哈哈哈哈哈.........”
尾音在夜風中稀釋，他仰頭喝了口烈酒，催馬前行。
天已經黑了，一行三人背著月光走向一線天。
“老爹，什么時候教我功夫啊？法術也行，或者把剛剛那個厲害的仙兵給我看看。”
“去去去，哪涼快哪待著去。”常庚隨意打發孩子，不是他不想教，這法術仙兵他也不會啊。
至于這功夫什么的，以前自己和這小子上山學過一段時間，比較駁雜；什么都有，他本來就會，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老爹，你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欸。”
嗯？
常庚來了興致，說說，哪里的不一樣，是不是從秘境出來后神清氣爽，腿也不疼了，眼也不瞎了，整個人都變帥了。
“你教我法術我就告訴你。”
常庚白了一眼，那沒事了，不聽。
“老爹，你的嘴好像不臭了。”
“.......”
老子他娘的就沒臭過。常庚在心里暗暗嘀咕道。
寒風凜冽，明月高懸，狡黠的月光似陣陣清泉拂過山崗。
一只狼王立于群山之巔，昂首長嘯，野性的呼喚在山澗激起陣陣回響，那是它麾下的狼群。
兩位拿著弩箭的士兵坐在一線天懸崖底下，喝著小酒，守著關口。
自然是某位大人的親信，才能白白撈著這么一份不用出力只需數錢的美差。既不用趕著前邊去送死，又能拿些攔路錢，美哉。
狼聲在山谷回蕩，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好在手上還有弩箭，來一只殺一只便是。
雖說兩人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但還是對周圍的環境保持著基本的警惕。
“喂，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動靜。”其中一人開口道
“瞎幾把動靜，別自己嚇唬自己，喝就完了。”另一人不屑的說道，只顧埋頭爛醉。
嗷嗚——————
一聲狼嚎沖天而起，聽著聲音仿佛離著二人不過幾十米距離，緊接著是一陣小聲的嗚咽。
臥臥臥槽，那守關口的二人渾身一顫，酒一下便醒了，挑起弩箭便朝著剛剛狼嚎的方向射去，好像沒射著。
“這可咋辦，今天可別交代在這里啊，我上有老上有老上有老的。”
“就你話多，看看看著點四周。”
驀的，一陣窸窣聲響從右側的草叢中傳來，就是不見狼群，嚇得二人有些雙腿打顫。
死腿，穩一點啊！
不然一會兒全村人都得忙活了。
又是一聲狼嚎自山巔傳出，順著月光靜靜流淌而下，帶起四周陣陣回響，讓兩名守衛有些頭皮發麻。
他們倆遠處的某處灌木中也傳來一陣狼嚎，只是叫聲似乎不太一樣，二人也沒多想，只覺得它在呼喚同類過來圍獵。
這么多，這還怎么守，今天不會就交代在這里了吧。
一陣撲草聲響起，二人如臨大敵，緊接著似乎有幾對綠色的光點在前方閃爍，相距二人只有幾十米的距離——狼！
不再猶豫，二人架起弓弩將手中的箭矢傾射而出，傳來一陣木質聲響。
前面那仿佛狼眼的綠光此刻正明滅交替的閃爍。
“老弟，這不對啊，感覺凈射樹上了，前面不會沒東西吧。”
太過專注的二人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然站著個彪形大漢，此刻正拿根一人高的樹干狠狠朝著前面的兩人砸去。
正是大龍。
“沒東西就對了，幾只螢火蟲能有什么東西。”
常庚說著，手上依然補了一棍，前面的兩人毫無意外的昏死過去。
“常老哥，你可真厲害，學幾聲狼嚎就把他們給放倒了。”
“嗐，僥幸而已，僥幸而已。走走走，咱們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怪瘆人的。”
“哦對了，別忘了給他們弓弩拿走。”
清風拂山崗，也吹過那兩位士官空蕩蕩的褲兜。
秦公公不知道的是，真正拿著龍珠的一行三人就這么離開了小鎮，踏上了向東的旅途。
一個精神好的不像話的老頭，一個身形彪碩的憨傻漢子，一個胖乎乎的小孩，還有一只桀驁的矛隼。
................................
人生路上的某一天而已，也許他們不會記得這一天。
但有人沒法忘記這一天
陳舊
殺聲震天的邊關城墻和小鎮接壤，無數軍官士兵們被冠以謀反之名被元朝大軍肆意抹殺。
和元朝的游騎對決從來都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并不與對方直接用刀劍廝殺，他們騎的是馬，用的是箭。
進攻前射箭，進攻的過程中射箭，甚至在他逃跑時，還在射箭。你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著，這種類似無賴的打法足以把人逼瘋！元朝軍隊雖然野蠻落后，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野蠻輸出，在戰爭中，武器往往不是最重要的，作戰的士兵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馬背上的民族，向來喜歡風箏式的打法。
他們也曾被人冠作 “恐怖的國家機器”，并非其強大的軍事能力，而是其拼殺習慣——屠城！
不投降？必須屠城；投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屠城！
蠻橫不講理的游牧民族在這天夜里迎來了這場饕餮盛宴般的屠殺，有那吃里扒外的高官將城門大開卻被射了個稀爛，有那死死守門的督蔚被自家百姓亂刀砍死，還有那慌忙拋妻棄子逃跑的百姓...............
城門前的護城河流淌的也不再是河水，而是被戰火染紅的血水。
高懸的明月漸漸被烏云遮罩，月黑風高。
軍中甲胄告急，大多數將領都把自己的甲胄分給了下屬。
陳舊帶著一眾將士們在城內死守，面對浩浩蕩蕩，密密麻麻的幾十萬大軍，將士們的心里也有些發毛，守得住嗎？
守！受不住也得給我守！
后面有邊關百姓，有將士們的老婆孩子，必須先掩護他們撤退。
看著面前堆積起的一個個小山，他又想起了當年盧氏王朝被攻占的那一幕。
那些不當人的騎兵們將百姓的腦袋砍下來，堆成一座三角狀的山，以此作樂。
他們的王是被活活餓死的，那群殘忍成性的元朝騎兵將他們的王關在滿是金山銀山的屋子里，獨獨沒有吃的。
怒火在他眼底燃燒。
真的能打過嗎？
難，太難了。
雨，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珠落在地上，也砸在百姓的尸體上。
熊熊燃燒的火盆也開始熄滅，蒸騰起陣陣白色的霧氣。
穿著蓑衣雨笠的男人雙手緊握手中長刀，在雨中嘶吼道：“舉盾！！！” 數百名殘兵在慌忙中舉起藤盾，卻在下一秒被密集的箭雨射成刺猬。密集的馬蹄聲震的大地作響，元軍騎兵像黑色的潮水漫過城墻缺口，每三人為一組呈錐形突進。
打不過，這是他心里剩下的唯一想法。
他已經命令大軍帶著百姓從東門走了，自己這邊一定要守住，就算守不住也要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不用管我們了，帶百姓從東門走，越快越好。”陳舊拽住傳令兵的領口，自己卻逆著人流沖向敵陣，動如脫兔，快若驚雷。
他從來不怕死，真正的那個他早就在三十年前隨著盧氏王朝一起死了；他也知道今天這場仗一定會輸，老弱殘兵面對烏泱泱的數萬大軍根本沒有勝算，就算他是七品武者也沒用，個人的力量太薄弱。
陳舊只希望能在死之前多殺幾個，讓他有臉去面對死去的一家二十八口。
"將軍！東門已經..."傳令兵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喉嚨。
陳舊甚至沒時間去看那個年輕士兵最后的表情。他猛地轉身，長刀橫掃，將三支襲來的箭矢劈落。七品武者的真氣在經脈中奔涌，讓他的動作快得在雨中留下殘影。但真氣終究有限，他能感覺到丹田內的氣海正在枯竭。
"結圓陣！"陳舊嘶吼著躍上一處箭樓殘骸，居高臨下地觀察戰局。元軍的黑色洪流已經從東城墻缺口涌入，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聲響震得人耳膜生疼。他粗略估算，至少有兩萬騎兵已經進城，而自己這邊...活著的不足三百。
三百對兩萬。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夜。元軍攻破盧氏王城時，也是這樣的兵力懸殊。那時的他，眼睜睜看著那些戴著狼頭鐵盔的騎兵將百姓趕到城中央。他們用彎刀砍下頭顱，像堆柴垛一樣壘成金字塔。
最頂端是年僅八歲的小公主的頭顱，死不瞑目，眼睛正對著王宮方向。
"將軍！"副將張鐵山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這個滿臉刀疤的老兵渾身淤血，右手揮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百姓已經撤出東門，但元軍游騎追上去了！"
陳舊瞳孔驟縮。他望向東門方向，果然看見一隊約莫千人的輕騎兵正繞過主戰場，朝東門疾馳。那些騎兵的馬鞍兩側掛著特制的箭囊，每人至少攜帶六十支箭——足夠將逃難的百姓射成篩子。
"鐵山，帶還能動的弟兄去截住那隊游騎。"陳舊的聲音冷靜得可怕，"這里交給我。"
"您一個人？"張鐵山瞪大眼睛。
陳舊沒回答，只是從懷中掏出一枚青銅虎符塞給老部下。
"帶百姓去唐門地界。"陳舊壓低聲音，"找唐海。"
老兵的瞳孔猛地收縮，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重重抱拳，轉身吼道："第三營！跟老子走！"
陳舊看著最后幾十名士兵撤下城墻，嘴角浮現一絲釋然的笑。
雨更大了。
陳舊深吸一口氣，體內殘存的真氣開始逆向流轉。
沒有辦法了
這是他最后的搏命之法——逆轉經脈，引爆氣海。足以讓他在短時間內獲得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但必死無疑。
"盧氏舊將陳舊，"他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雨聲中，"今日以命還債。"
就在他即將完成逆轉的剎那，一陣詭異的嗡鳴聲突然從城南方向傳來。緊接著，黑壓壓的夜梟群從破敗的寺廟中沖天而起，遮天蔽月。
元軍的箭雨為之一滯。
異變突生
大量夜梟不斷從某處寺廟的地下涌現，開始不分敵我的襲擊。
"古樓蘭的夜梟么..."陳舊倒吸一口涼氣。
寺廟地底的某處，從某個高高隆起的女尸肚子里爬出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長著一口尖利的獠牙，鮮紅的血管在身后的翅膀上顯現，隨著他手上結印，身形漸漸變成一個小沙彌的樣子。趕尸人利用借尸還魂的秘法復生了，只是跌到了九品，跟當初的周欲一樣，跟被廢了修為沒什么區別。
他的頭有些隱隱作痛，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躲起來恢復實力，問題不大。
小鎮沒有被邪龍秘境吞噬，想來龍珠也應該被帶出來了，想來想去，也就可能在當時那個漂亮的女人身上了，那年輕的男人的修為太低，至于那個老頭，想來應該是死了。
兀的，腦袋傳來一陣劇痛，還是不太適應這具身體啊。飛回來的夜梟讓他察覺到外面的異樣，似乎有軍隊在外面交戰？正好可以趁亂補一補血氣。
不對，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對！
夜梟飛回來的數量不對，少了。
按理說尋常的士兵不太可能輕易就殺死這么多密密麻麻的夜梟，除非........有更高階的武者！
正如趕尸人所料，城門某處，只見一位老者隨手一揮袖子，大量的夜梟轉瞬之間便沒了生機，栽倒在地上。
陳舊注意到，所有靠近東門方向的夜梟，都在空中詭異地僵直，然后像下餃子一樣墜落。更遠處，隱約可見鐵山帶領的殘兵已經追上元軍游騎，雙方正在廝殺。
混亂中，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尸堆里爬出。那是個看似八九歲的小沙彌，但走路的姿勢卻像個關節生銹的木偶。小沙彌抬頭看向陳舊的方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尖牙。
雨幕如織，血水橫流。
"該死！"陳舊咬牙，逆轉經脈的過程被打斷的后遺癥在此刻開始顯現，真氣在體內亂竄，疼得他眼前發黑。不過元軍騎兵和夜梟混戰在一起，反倒給了他喘息之機。他踉蹌著退到一處半塌的箭樓下，草草包扎傷口。
但下一秒，劇痛從后背貫穿前胸。
箭出如龍。
一支玄鐵箭矢從他后心射入，前胸穿出，箭頭上雕刻著精細的蟒紋。陳舊低頭看著胸前突然出現的箭尖，鮮血順著蟒紋凹槽汩汩流出。
"咳..."他嗆出一口血，艱難轉身。
城門處，青色官袍在雨中紋絲不動。秦公公手持一張漆黑長弓，弓弦猶顫。
"舊人啊...誰讓你是舊人呢........”
面色平靜如死水。
那名戴著蓑衣斗笠的男人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