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航線改向墨爾本，不是因為那里有答案，而是因為所有未寄出的信，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國際外交學院的會議室里，冷氣嗡嗡作響，將盛夏的熱浪隔絕在外。
汝慕卿坐在長桌盡頭，指尖輕輕敲擊著文件夾的硬殼。窗外，梧桐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磨砂玻璃上，枝葉的輪廓像是某種加密的摩斯密碼。
"墨爾本？"院長摘下老花鏡，鏡鏈在燈光下晃出一道細碎的金光，"原定路線是日內瓦。"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新開設了基因倫理研究中心。院長，我們該去看看。國家安危為重"
汝慕卿的聲音平穩，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文件邊緣——
那里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折痕，是她在飛機上反復翻閱留下的痕跡。
她將文件向前推了推，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柵欄般的陰影。文件第三頁的腳注處。
一個鉛筆標記的坐標若隱若現：37.8136° S, 144.9631° E。
這是她昨夜在林小滿的素描本夾層里發現的，鉛筆痕跡被反復描摹過多次，紙張都微微凹陷。
院長最終簽了字，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汝慕卿接過文件時，注意到老人無名指上的婚戒——和林小滿最后那幅畫里，海盜船長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樣
墨爾本的舊港區彌漫著海鹽和柴油的氣味。汝慕卿坐在"海妖之歌"咖啡館的角落，窗外的起重機在暮色中靜止，像是被定格的黑白照片。
她用攪拌棒輕輕攪動杯中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體在杯壁上留下一圈圈痕跡。餐巾紙上，她用咖啡漬暈開一張簡易地圖，港區倉庫的分布逐漸清晰。
"還要續杯嗎？"酒保是個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他擦拭玻璃杯的手突然頓住，目光落在她的筆記本上——
那里夾著一頁從素描本上撕下的殘頁，畫著一艘歪斜的海盜船。
"你找那個中國醫生？"酒保的聲音壓低，手指在吧臺上敲出三長兩短的節奏，"上周暴雨夜，她來買過醫用酒精。"
汝慕卿的呼吸一滯。酒保轉身從柜子深處取出一把黑傘，傘柄上纏著褪色的真絲發帶——和當年絳月華系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她說這雨會下三天。"酒保將傘推過來，玻璃杯底在木吧臺上磕出清脆的響聲。
汝慕卿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她們兒時在通風管里的暗語，意思是"別跟來"。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水珠砸在鐵皮雨棚上，像是無數細小的腳步聲。
廢棄造船廠的鐵門在海風中發出呻吟般的嘎吱聲。汝慕卿撬開銹蝕的鎖鏈，鐵屑沾滿了她的指尖。
手電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墻上密密麻麻的注射器。它們像某種詭異的標本，針頭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
最里間的手術臺被一塊臟兮兮的白布覆蓋，隱約可見人體的輪廓。
她掀開白布，灰塵在光束中飛舞。臺面上散落著染血的繃帶、半管藍色藥劑和一把手術刀。藥劑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那個熟悉的編號依然可辨：X-527-B。
病歷本攤開在角落，紙頁被海風翻動。最新記錄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
「7月16日，左眼感染惡化，神經毒素擴散至T3脊椎。建議立即截肢。」
簽名處不是名字，而是一朵歪斜的梧桐花，五片花瓣中的兩片被血跡染紅。汝慕卿的指尖撫過那些字跡，突然在紙背摸到凹凸的痕跡——是被人用力寫字時留下的壓痕。
她掏出鉛筆，輕輕涂抹。漸漸浮現的是一行地址：Flinders St Station, locker 527。
圣基爾達海灘的暴雨來得毫無預兆。汝慕卿追著那個穿黑雨衣的跛足身影，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那人的步伐很不協調，右腿似乎使不上力，卻奇跡般地始終保持著距離。海風卷著咸腥的氣息，將雨衣的兜帽吹得獵獵作響。
轉過一個集裝箱，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濃烈起來，混著某種熟悉的草藥香——
是絳月華特制的止血粉，當年在少年宮地下室，她就是用這個給林小滿包扎傷口。
路燈突然閃爍，在積水中投下破碎的光影。汝慕卿蹲下身，水面倒映出她蒼白的臉。而在不遠處，一串帶血的腳印延伸向黑暗。
腳印盡頭，一只黑曜石耳釘靜靜躺在積水里。她拾起來，耳釘內側刻著嶄新的波浪紋——和當年絳月華劃在她頸側的暗號一模一樣。
雨更大了。汝慕卿握緊耳釘，金屬的棱角刺入掌心。遠處傳來渡輪的汽笛聲，像是某種悠長的嘆息。
弗林德斯車站的拱廊下，流浪藝人的手風琴聲在瓷磚墻面間回蕩。汝慕卿數著儲物柜編號，527號柜位于最角落的陰影處，鎖眼周圍布滿新鮮的劃痕——最近有人來過。
鑰匙插入時發出艱澀的摩擦聲。柜門彈開的瞬間，霉味混著某種刺鼻的化學藥劑味撲面而來。里面只有一個防水文件袋，表面凝結著水珠，仿佛剛從冰柜取出。
文件袋里是三樣東西：
1. 一張泛黃的少年宮平面圖，地下室區域被紅筆圈出，旁邊標注"活性樣本庫"
2. 瑞士銀行保險柜鑰匙，柄部刻著"LS-527"
3. 絳月華的軍牌，背面新刻的凹痕組成經緯度：**38.9072° N, 77.0369° W**
軍牌邊緣沾著暗褐色物質，指甲刮擦后散發鐵銹味——是干涸的血跡。
雨夜碼頭的水洼倒映著霓虹燈牌。汝慕卿突然發現，每個路口都有人用粉筆畫著微型海盜船標志，筆觸與林小滿如出一轍。
第七個標記指向漁市冷庫。推開門時，自動感應燈逐一亮起，照亮懸掛的魚尸陣列。
最末端的鐵鉤上，掛著件熟悉的黑色戰術背心——左肩處被子彈撕裂的破洞，正是爆炸當日絳月華穿的那件。
背心口袋里有張被冷凍的便簽紙，字跡因結霜而模糊：
「他們給我裝了追蹤器，在右腿脛骨。別相信華盛頓的坐標。——X」
冰柜溫度顯示最后調整時間是3小時前。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基因檢測報告讓汝慕卿指尖發冷：
"樣本B（軍牌血跡）含有高濃度神經毒素，與林小滿尸檢報告完全匹配。值得注意的是，毒素中混有納米級信號發射器。"
教授指著電鏡圖："這些微型機器人在血液中會自主排列，形成..."
"天線陣列。"汝慕卿打斷他，突然明白為何絳月華要截肢。
與此同時，華盛頓坐標指向國會圖書館。古籍修復室的工作臺上，攤開著《海盜史》第527頁，夾著一張手術室照片：無影燈下，戴著呼吸面罩的女人正在被切除右腿，手術臺邊放著朵鐵鑄梧桐花。
照片背面寫著：「當你看到這里時，我已經不在任何地圖上了」
回到墨爾本公寓，汝慕卿將線索鋪滿整張餐桌。夜風吹起軍牌，落地時顯出背面另一組微雕文字——需要放大鏡才能看清的化學分子式。
這是神經毒素的解藥配方。
手機突然震動，未知號碼發來一張實時照片：南太平洋某座無名小島的沙灘上，用珊瑚拼出的北斗七星圖案。浪花正吞噬著最后兩顆星。
她望向窗外，港口的探照燈劃過夜空，像一把雪亮的刀。
瑞士信貸銀行的地下金庫散發著冰冷的金屬氣息。汝慕卿將鑰匙插入LS-527保險柜時，柜門發出氣壓釋放的嘶鳴。
里面只有一本浸過防腐劑的實驗日志，扉頁印著：
「LS（林氏）-527計劃：意識移植終極載體培育記錄」
日志中間夾著張全息投影卡，激活后浮現出三個并列的培養艙——左側是幼年絳月華，中間是林小滿，右側艙體標簽被血污遮蓋，但隱約可見"汝"字部首。
最駭人的是最后一頁的監控截圖：林夫人站在培養艙前，手中捧著個浸泡在液體中的大腦，皮層上清晰可見北斗七星的電極植入痕跡。
南太平洋的衛星圖像顯示，坐標位置確實有座微型環礁。但放大到最高分辨率后，能看出"珊瑚北斗七星"是用某種熒光材料拼成，夜間會隨潮汐明滅。
汝慕卿租用的直升機在環礁上空盤旋時，飛行員突然指著海面："那艘船！"
銹跡斑斑的科研船半沉在潟湖中，船名《海妖號》依稀可辨——正是林小滿最后一幅畫里那艘海盜船的原型。
甲板上用防水布蓋著數十個培養艙，其中一個被暴力撬開，艙內殘留著鐵鑄梧桐花的碎屑。
納米毒素分析報告第17頁藏著驚天發現：那些信號發射器會優先向兩個地點傳輸數據——
華盛頓國會圖書館，以及墨爾本舊港的某個坐標。
當汝慕卿帶人突襲港口倉庫時，只找到臺正在自動銷毀數據的服務器。散熱孔里卡著半張燒焦的照片：絳月華穿著病號服被鎖在醫療床上，右腿截肢處纏著寫滿公式的繃帶。
照片背面是行針頭大小的字跡：
「他們用我的脊髓液培養克隆體，但沒發現我提前注射了解藥。去找'海盜船的寶藏'。——X」
暴雨夜的弗林德斯車站，527號儲物柜再次被打開。這次里面放著個防水盒，盒中是個老式投影儀。
播放的畫面讓汝慕卿血液凝固：
絳月華獨坐在南太平洋的沙灘上，正用手術刀在左臂刻新的坐標。突然她抬頭看向隱藏攝像頭，染血的嘴唇清晰比出口型：
「小公主，該收網了。」
畫面戛然而止，投影儀內部傳來機械運轉聲——
這才是真正的"海盜船寶藏"，里面裝著林夫人所有實驗基地的坐標，以及足以摧毀整個基因帝國的病毒程序。
暴雨拍打著車站的玻璃穹頂，汝慕卿將投影儀帶回安全屋。拆解后發現內部藏著一枚微型硬盤，表面蝕刻著林小滿最愛的海盜船涂鴉。
接入電腦后，屏幕跳出全息地圖——七個紅點分布在全球各大洋，每個都標注著"LS-527"和倒計時數字。最近的位于塔斯馬尼亞海域，剩余時間：71:59:59。
文件夾里還有段加密視頻。破解后，畫面里的絳月華舉起殘缺的左臂，傷口處嵌著枚芯片："這是林夫人所有克隆工廠的神經同步阻斷碼。"她突然咳嗽出血，"但有個問題...這些克隆體都帶著我的記憶。"
鏡頭劇烈晃動，隱約可見她身后培養艙里漂浮的數十個"自己"。
硬盤最深處的文件夾名為"汝"。點開后是段手術錄像：五歲的汝慕卿躺在無影燈下，后頸被植入微型裝置。主刀醫生轉身時，口罩滑落——赫然是年輕時的父親。
"記憶編輯很成功。"父親對鏡頭外的周懷瑾說，"她永遠不會記得自己也是實驗體。"
視頻突然跳轉到林夫人的日志："三個原型體中，只有汝氏女表現出政治天賦...建議作為最終容器培養。"
汝慕卿的咖啡杯轟然落地。她摸向自己后頸，在發際線處摸到一道幾乎愈合的疤痕。
塔斯馬尼亞海域的科研船正在下沉。
汝慕卿駕駛快艇靠近時，甲板已沒入海水。最后一個浮出水面的培養艙里，蜷縮著十四五歲的"絳月華"，懷里緊抱著鐵盒。
女孩睜開眼，瞳孔是和絳月華一樣的琥珀色："你來了。"她遞出鐵盒，"姐姐說...要等你親手打開。"
盒中是支注射器，標簽寫著：
「記憶恢復劑——給忘記疼痛的小公主」
遠處的海平線上，朝陽刺破烏云。少女突然開始溶解，像晨露般消失在陽光里——原來是最新型的生物克隆體，見光即化。
注射器的全息投影在陽光下展開，浮現出絳月華最后的身影。她站在某座核電站的控制室里，身后屏幕顯示著全球LS-527基地的毀滅程序已啟動。
"當你看到這段影像時，我應該在反應堆核心了。"她摘下黑曜石耳釘扔向鏡頭，"記住，有些真相...（電流雜音）...不如永遠埋葬。"
畫面終止前0.5秒，汝慕卿按下暫停鍵——絳月華身后的監控器上，閃過林夫人被鎖在培養艙里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