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我與長姐同時出嫁。她嫁與太子為妻。我被送往秘密鄉下,借夫生子。
我以為離開了長姐的光環,我終于能在這鄉下喘口氣。后來我才知道,
我的夫君是暗戀長姐的金字牌殺手,特來監視我的。1那一夜很混亂,
醒來時就挨了母親好響亮一巴掌。她罵我惡心,連牛車夫的傻兒子也要勾引,還失了身子。
我捂著臉,感受到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無助地哭了。大門關著,母親拿著雞毛撣子,
胡亂地往我身上抽。“你這賤人,哪有一點像我!我把你要回來就是向我討債的!
“你堂堂相府二小姐,至于渴男人到那地步!“若不是你長姐不日就要嫁給太子,
我真想亂棍將你打死,將你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也好換個家門清凈!”我捂著腦袋,
任憑身上被打得再痛,也緩解不了心里的半點疼。我喝下長姐為我端來的避子湯,
然而我的月事卻還是遲遲未來,母親也不敢請大夫來瞧,生怕走漏了風聲,害了長姐名聲。
十月末,是我和長姐的生辰。我們都在這一天出嫁。不同的是,長姐十里紅妝,
風光入主東宮后院;而我被一輛黑漆漆的馬車,拉向灰撲撲的鄉道。母親說,
為了長姐的名聲,我不可能真嫁給傻子,所以就在鄉下給我買了個男人,讓我借夫生子。
地方越走越偏,山路越走越陡,我甚至懷疑母親是想悄悄要了我的命。
等到面前豁然開朗之時,馬車停了,一雙冷白的手撩開馬車簾子,伸向我,
那人聲音也好聽:“二小姐,我是宋閑。”宋閑,他就是父母給我買的男人。
我扶著他的手走下馬車,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我呆住了。這樣俊美的男人,
竟甘心娶一個懷著他人孩子的女子為妻嗎?他得體地微笑,問我:“二小姐似乎很震驚,
可是在下有什么地方讓您不滿嗎?”我苦笑了一下,道:“當然不是,你很好,
比我想象中好的太多。看到你的模樣,我甚至覺得……或許我爹娘對我也有幾分在意。
”鄉道不算好走,他牽著我的力道卻很穩。我忍不住去期待與他之后的日子,
可每天都在折磨我的孕期反應,卻總在提醒我,于他而言,我是個不干凈的女子。
我提醒自己:他和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我父母給他的錢財。等到我生下孩子,
孩子有了名分,他隨時都會離去。我抱怨村子里的飯菜難吃,他就起得很早,
趕最早的牛車去鎮上給我買新鮮的食材,用心料理端給我吃。我說村子里的路不平,
他就號召大家一起修路,出錢出力。秋末,天已經有點涼。他光著膀子修路,渾身都是汗。
我這才注意到,經過這段日子的忙碌,他原本冷白的皮膚,已經被曬黑了一個度。
我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為他遞上一壺水。
跟他一起干活的漢子說:“你媳婦懷著身子還來給你送水,對你真好。”我垂眸,
用余光去瞥宋閑的表情。他笑容照常:“她很辛苦,生孩子我也幫不上她什么忙。
”有人笑起來:“啊呀,謙虛了呀,沒你你媳婦可懷不了孩子。”我跑了出去。
身后有人說:“宋閑,你媳婦害羞了。”我站在很遠的道路旁,宋閑不多時便追上來,
握住了我的手:“二小姐,你別往心里去。他們嘴上說話沒把門的,
你不必勞累一趟給我送水。”我抬眼看著他,近乎質問:“為什么?”他愣住,
沒反應過來我問的是什么。我追問:“為什么不讓我送水,因為我父母給你的錢財已經夠多,
足夠你為我做這些事,你不想跟我有太多瓜葛,你心里也覺得丟人,
覺得這樣的自己不像個男人是不是!”我越說越難過,越說越氣憤,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和男人發生關系,甚至直到現在,
我都不知道那個與我同房的男人長什么樣。那一夜的一切,我都毫無印象。發生這些事,
我也很無助,可是沒有一個人安慰我,父親嫌我臟不愿意再見我,母親動輒打罵,
恨不得我死在十五歲,從未接回我。宋閑承接著我崩潰的情緒,在我向他索求懷抱的時候,
慷慨地抱住了我。2我們本是分開睡,但自從那日我哭了太久,直到晚上歇下也拉著他不放,
他就順從了,陪我一起睡。他在窗戶上釘了蠶絲網,迎風而遮擋蚊蟲,月光照在床上,
他背對著我躺著。我輕輕戳了戳他的背,突然就很想問起他的家庭。感覺到我的需要,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一副溫柔而有耐心的樣子等待傾聽。“宋閑,
你家里都有誰?”我的問題似乎將他難住,他皺起眉頭想了一會,
然后無奈地笑著:“我應該一直都是一個人,小時候有一個師父偶爾管管我,十三歲的時候,
師父去世了。”“你師父……對你好嗎?”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收養了很多小孩,
不太能關照到具體的某一個。”我長長地哦了一聲,長時間無言。“宋閑,
有人跟你說過我的事嗎?”他誠實道:“你腹中孩子的父親是個傻子,
你父母要給他找一個好一點的父親。”“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跟你說我的以前。
我以前不是謝家二小姐,我在村子里長大,爹不疼娘不愛,只有一個祖父疼我,
但祖父很早就死了。十五歲的時候,突然就被帶到謝家,
我就從一個小土妞變成了謝家上不得臺面的,二小姐。”我:把臉埋進了宋閑的胸口,
“他們都不喜歡我,沒有人會像你一樣,聽我說完話。”他輕拍我的背,
安慰道:“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與你血脈相連,肯定還是愛你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同他解釋,也或許,我不應該在他面前說他東家的不是。
其實還有一些真相,我不知道該怎么提起,比如我其實不是謝家的二小姐,
我應該是大小姐才對,謝家只有我一個小姐,那個大小姐是府中傭人生的孩子,
傭人與主母同夜產子,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好的生活,傭人貍貓換了太子。
謝寧雪拿走了我全部的人生,拿的心安理得,因為謝家的父母需要她,看重她。
畢竟對他們來說,女兒這種東西也不像兒子,不需要傳宗接代,只要賣個好價錢就行。
顯然她能賣個好價錢,而我只是個賠錢貨。3時年大豐收,村長的兒子成親,擺了酒席,
請了我們去吃飯。宋閑喝醉了,他打翻了書案上的一沓子書,有一張小象從書中掉了出來。
那是謝寧雪的小像……我看著宋閑醉醺醺的樣子,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我以為離開了她的光環,躲在這個小山溝里,我終于能松口氣了。沒人再拿我與她比較。
她的閨中密友不會再對我使絆子,她的追求者不會再對我口出惡言。
我以為我已經走出了她的光芒籠罩之地,可原來……宋閑,
你的心里也是她嗎?我將那張小像重新夾進書里,只當從未看見過。畢竟像宋閑這樣的人,
這輩子應該都摸不到那位的裙角。他也不過是個卑微暗戀的可憐人。我枯坐在床邊,
像一尊雕像,直到一只信鴿停在窗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信是謝寧雪寫的,
詢問宋閑我最近乖不乖。信的末端,謝寧雪落款瀠瀠二字,
那是她的小字……這樣親昵的自稱,原來是謝寧雪也并非無意。謝寧雪啊,
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謝家嫡長女的身份,父母哥哥的寵愛,尊貴的太子未婚夫,
什么都是你的,甚至連宋閑這樣無能的男人,心里居然也先住了你。第二天,
宋閑問我是不是看了他的信。我坦然地問:“是啊,是我父母寫給你的嗎?信上寫了什么,
問候我了沒有?”宋閑有些驚訝:“你不識字?”我點頭:“很丟人吧,
作為謝家的二小姐……可是從沒人教我。”“我教你!”他放聲說,覺得自己莽撞,
又咳了聲,道,“太子妃在信中問您好。”我扯了下嘴角,
敷衍道:“那你也幫我問候一下她吧。”這世上最不可能問我好的人就是她了。
我遭人侵犯的事,我不用查也知道是她的手筆。他答應下來,然后照常問我:“二小姐,
早膳您想用什么?”聽著他對我的敬稱,我又想起長姐落款的瀠瀠二字,
那二字本也該是屬于我的吧。我將臉貼在了宋閑腰間,頓時感到他全身的僵硬,
我惡劣地伸手,緊緊地摟住他,道:“你我夫妻,還是別叫我二小姐了,以后你就喚我娘子,
可好?”我笑著,滿眼期待地抬頭看他,而他眼神閃躲。我自虐般地繼續道:“相公啊,
你為我們的孩子想好名字了嗎?”他猛地掙脫了我,看著我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疑惑。
我站起來,走向他,無辜地問:“怎么了?”他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沒什么。
”可我卻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悲傷。“那你喚我一聲來聽聽。”他低頭,良久后,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頭,果斷地開口:“娘子。”我也扯出一個笑容。
4那是一個滿是風的黃昏,夕陽正在落下,金燦燦的稻谷沐浴在橘黃色的日光里。
農民彎著腰,抱起一把稻子,揮動鐮刀,利落地收割。“宋閑,明年夏天,我們也種稻子吧。
”宋閑扶著我的腰,承諾般地應下。“風有些大,我也給娘子拿一件披風。”他走后,
我就在田埂上摔了一跤。羊水破了,早產了。我在晚上生下一個女兒,那一晚,繁星漫天,
像是為她而慶賀。我激動地告訴宋閑:“我們的女兒就叫繁星,宋,繁星。
”他也激動得眼泛淚花,那一刻我竟看不出他臉上的演技。小繁星一歲的時候,
生過一次急癥。附近的大夫全請了一遍,也沒能止住她的病情。危急時刻,
宋閑喚來了一匹馬,快馬加鞭請了京城名醫回來。那一次,我才知道,他馬術精湛,
而且有面子能請得動京城名醫,半夜陪他顛簸到山村。繁星的五官慢慢長開,
簡直是和宋閑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起初我覺得像,以為是巧合。可是巧合不會這么離譜。
繁星生病時他的焦急,出生時他的激動,我孕中要求他都順從……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釋。
真不愧是謝寧雪的好狗,為了她的幸福安穩,連自己都奉獻出去了。
可是看著繁星抱著他脖子撒嬌的模樣,我卻做不到和他撕破臉。
我在一日一日的隱忍中冷靜了下來,成年人之間的撕破臉,其實也不需要多么歇斯底里。
我將這么長時間里,謝寧雪寄給他的信全部翻了出來,還有那張藏在書本里的小像。
他在外勞作回來,赤裸上身,昔年冷白的皮膚早已被曬成蜜色,身上掛滿了汗珠。
仲夏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把案上的信件吹得好亂。
我冷靜地說:“確實從來沒人教我讀書識字,但我想學的會自己去學。
“你曾說你要教我識字,可卻從未付諸行動,你也怕我發現這些年你和謝寧雪的來往。
”他臉上閃過慌亂:“娘子,你聽我解釋!”“叫了我這些年的娘子,你自己都要習慣了吧。
”我長出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告訴我,
為什么繁星長相隨你?”他認命了似的:“你既然這么問,想必也猜到了。
當年你恨之入骨的那個人,是我。
”我覺得好笑極了:“恨之入骨?那不過是個被利用的傻子,我恨他作甚?你錯了宋閑,
你就是那個人,才叫我恨之入骨。”他也不裝了,問我:“你當如何?”“給繁星一個理由,
你從此滾出我們的世界。”“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這些年你對我的依戀全都是裝的吧!”在他發火的聲音里,我掀翻了桌案,
無數的信件飛舞著落地,隔在我們二人之間,仿佛劃出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你有什么資格沖我吼?你幫著她害我,監視我,安撫我,
不就是怕我跑到人前去戳穿她卑賤的身份嘛。”我藏起自己因為情緒激動而顫抖的手,
悠然地說著話,努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他慢慢走近我,不給我逃跑的機會,
俯身抱住了我。“娘子,你全身都在發抖,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你在乎我,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他帶著哭腔,語氣近乎懇求。5他說,命令他侵犯我的人,是太子。
太子本意是想讓我死,所以提前對他進行了藥試。要他足夠發狂,好讓我們倆死在一張榻上,
死態足夠丑陋,才能徹底毀去我取代謝寧雪的可能。他早知道太子的打算,
所以在先前的藥試中就演過戲,騙過了太子。太子知道我們沒死之后,將他帶走,
換成了一個傻子躺在我身邊。之后,謝寧雪色誘他,他也曲意逢迎,來到了這個村子守著我。
我嗤笑出聲:“她色誘你?”宋閑突然開始脫褲子,這是要像我展示什么?我驚訝地看著他。
卻見他將大腿上的刺青展示給我,那是一個黑蝎子。我懵懂地看他,
并沒有被這奇怪的文身動容半分。“我是黑蝎的金字牌殺手,手下管著五千只蝎子兵,
她希望我為她所用,不止是監視你。”我沒聽過黑蝎,也不知道什么金字牌殺手,
只意識到一件事,宋閑是真的很能演。“不要讓我離開你,謝寧雪想你死的決心,
遠比你以為的要堅定。”他用濕漉漉的眼睛與我對視,瞧瞧摸上我的脖頸,想吻我。
可我還沒忘記他曾侵犯過我,我不客氣地將他推出去,吐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