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桑永豐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桑榆的那只手都因發怒而不停顫抖。
她怎么敢!
是,她怎么敢?定是老四教她說的這些話。
桑永豐那雙充斥怒意的眼睛猛然看向桑永景,眼中似是要噴出火來:“桑永景,你竟是如此看我!”
完全沒想到桑榆會說出這番話的桑永景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就想低頭認錯,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桑家老爺子去得早,四兄弟互相扶持,桑永豐若是一發火,桑永景便只會像鵪鶉似的縮脖子挨罵。
旁邊忽然伸來一只手,緊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和他說:不用怕我在。
桑永景愕然抬眼,便看見桑榆此時靠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小聲道:“爹,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話桑永景在路上時聽桑榆說過許多次,她一直勸自己分家,只是他一直在遲疑在猶豫。
以前年幼時大哥對自己的照顧還歷歷在目,他實在狠不下那份心。
但今日事已至此,他身為一家之主,不應該躲在女兒身后,而應擋在家人身前護住他們。
念及此,桑永景對著桑榆點點頭,重新抬頭看向桑永豐,一字一頓大聲道:“我、要、分、家!”
桑榆口中的祖母病重不是幌子,老太太雖未缺衣少食,但身體虛弱被照顧得又不佳,情況早就不大好。
他們接過來用心照顧,面餅也是緊著老太太吃,但也無力回天,只是在拖延時間。
中間有一次,老太太似乎已經快到彌留之際。
眼看情況不大對,桑永景連夜去通知桑永豐和其他兩位兄弟,想讓他們來送母親最后一程。
他焦急地在外圍等通報的人帶桑永豐出來,卻沒等到人,只等來一句回復:“要么現在將娘送回來,要么就等死后將尸骨送回來。”
一顆心如墜冰窟,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那位曾握著他的手,帶著他一點點識字寫字的兄長,如今怎成了這樣,他好似從未看清過對方真實的模樣。
那晚,桑永景和二哥三哥在母親身邊守了一夜,半刻沒敢合眼。
好在老天有眼,老母親硬是挺了過來,還漸漸好轉起來。
桑永景原先在路上時就想過,以母親現在的身體狀況,等到嶺南之后好好將養段時間,定然能完全康復。
到時候也不用兄長插手,他一家就能照顧妥當。
但他萬萬沒想到,剛到嶺南,大哥就要將母親接走。
分家?聽見這個詞的瞬間桑永豐眉心猛然一跳,旋即以一種難以理解的視線看向對方。
“你要和我分家?是不是還沒睡醒,糊涂了?”
他手里有錢,雖在戶冊上登記著要種田謀生,但他根本不打算真去種田。
只等著去城中買下一戶宅院,用剩余的錢充當本錢給老二經商重新起家,他們桑家照樣能成為一方富戶。
這桑永景怕不是昏了頭,放著好日子不過,要去做泥腿子。
再難說出口的話,只要開了頭,接下來再繼續說就要容易許多。
桑永景拱手朝著四周一拜,朗聲道:“是,正好今日大家都在,就請二哥三哥做個見證。”
“我們四房從今日起便從桑家分家,錢財分文不取,只帶走老母。”
不要錢倒不是他高風亮節不貪財,主要是就算他想要,桑永豐也不愿意給,倒不如自己主動說出不要。
“四弟。”
“四弟。”
桑永年和桑永盛同時出聲,面上表情甚為復雜。
他們想不通,流放三千里的路途都已經撐下來,怎么剛到嶺南反倒要分家。
好好的一家人,竟鬧到此等境地。
但要讓他們勸,他們也實在是勸不出口。
大哥一路上的行事做派他們都看在眼里,母親病重他置若罔聞,讓他們再難像從前般敬重。
桑永豐怒極反笑,狠狠一甩袖袍:“好好好,你要分家那就分,以后在外面餓死也與我無關。”
說是要分家,其實也沒什么要分的東西。
向差役借了份紙筆,簡單寫下分家的時間地點人物,再由四房主事人依次按印簽字,這家便也就算分完。
將那份一人一份的分家書收好,桑永豐最后看了桑永景一眼,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跟在他身后的桑安竹同樣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卻怎么都藏不住,她本也沒想藏。
原本她還想著等安頓下來后,再好好教訓教訓四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卻未曾想,不等她出手,他們一家就自尋死路。
沒錢,等著活活餓死吧。
二房的桑永年落在隊伍末尾,路過桑永景身旁時小聲說了一句:“缺錢來找二哥,照顧好娘。”
桑永景知道他這是放心不下,沖他點點頭。
等桑家的人全都走光,他們周圍重新空曠起來,桑永景這才面露愁容。
剛剛話說得漂亮,可接下來要怎么活啊。
他是全家的主心骨,一顯露出愁緒,全家的情緒都低落下來。
看著面前一個個苦大仇深的表情,桑榆輕咳兩聲:“咳咳,還找不找地方住了?”
差役說的破廟確實算是個好地方,但桑榆去看了一眼就否決掉要在這里休息的打算。
原因無他,離他們先前登記的地方太近,估計不需要多久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涌過去。
她們勢孤力薄,搶起地盤來比不過人家那么多人,就算去得早也會被攆出去。
桑榆站在破廟門外手搭涼棚往周圍看,這嶺南郡著實荒涼。
先前差役只是將她們押送到城外十里左右直接在官道上進行交接,附近連戶人家都沒有,她想找人問問附近情況都不行。
進城的話肯定有客棧,但她們手上沒錢,進城容易,晚上宵禁被抓可是要去坐牢的。
就在桑榆陷入沉思的時候,桑興嘉來到她身邊,學著她手搭涼棚往四周看。
看了半天眼前也只有高山密林,他干脆放下手朝桑榆問:“小妹,咱們真的不住在這里嗎?我剛看過,雖然有些破舊,但收拾一下還是勉強能住的。”
若是以前他哪能看上這滿是灰塵的破廟,但風餐露宿太久后,有片瓦遮身、有泥墻擋風,他已是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