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蹲在消防警戒線外時,秋雨正把火災廢墟澆出骨頭腐爛的氣味。
三小時前她收到匿名快遞,
發黑的舊照片邊緣用朱砂筆圈出焦尸手腕——那道月牙形灼痕與她胎記分毫不差。"姑娘,
收隊了就別湊熱鬧啦。"老消防員跺掉雨靴上的炭渣,"這宅子邪性得很,
87年改成紡織廠燒死過十二個女工,您猜怎么著?遺體都攥著半截翡翠簪頭。
"她裝作收起相機轉身,卻在繞過梧桐樹后撕開封存袋。照片背面洇出新鮮墨跡,
是豎排小楷:「戌時三刻,青梧巷十四號,見簪如晤」。雕花木門推開時帶動的銅鈴,
聲若垂死之人的嗆咳。林棠的羊皮靴剛跨過門檻,身后門縫便滲出細密的血珠,
在青磚地上拼成「擅離者留眼」的篆文。"客人是為它來的吧?
"柜臺后浮出的老人像一尊霉變的蠟像,靛藍大褂前襟沾著疑似香灰的污漬。
他枯枝般的手指敲打玻璃展柜,纏金絲的翡翠簪突然立起,簪頭鳳凰瞳孔閃過一線猩紅。
林棠的胎記開始發燙。她強忍著眩暈舉起照片:"請問這簪子...""光緒二十三年,
恭王府側福晉戴著它投井。"老人忽然貼近櫥窗,渾濁的眼球倒映出簪子正在滲出黑色黏液,
"七天前有個記者也來問過,可惜他非要撬開地下室——"柜臺上方垂落的電燈驟滅,
櫥窗玻璃映出林棠背后站著穿琵琶襟馬甲的女人。女人脖頸呈詭異角度彎折,
右手正緩緩伸向她的胎記。"三百大洋,這孽障您請走。"老人從袖中抖出黃綾,
林棠看清上面繡著與自己胎記相同的火焰紋,"白掌柜說,該還債了。"驚雷劈亮半條街巷。
林棠這才發現所謂古董店根本沒有窗戶,所有"展柜"都是刷漆的棺材板,
那些青花瓷瓶里插著的,分明是纏頭發的焦黑人指骨。翡翠簪突然刺穿玻璃,
穩穩別進她發髻。無數聲音在顱腔內炸開:女人哭嚎、火焰爆裂、金器刮擦青磚的銳響。
林棠踉蹌撞到博古架,一尊鎏金鐘擺墜地碎裂,封在鐘罩里的蜈蚣干尸竟開始扭動。
"子時將至。"老人喉嚨里滾出京劇武生的韻白,指甲暴長刺入柜臺,"格格您瞧,
這替身的血氣,可比當年那個丫鬟香甜多了..."林棠扯下簪子狂奔,
門縫血咒卻纏住腳踝。胎記灼痛處裂開細縫,滲出的血珠被簪子瘋狂吮吸。千鈞一發之際,
懷中被雨水浸濕的照片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現穿旗袍女人的剪影,對著門閂輕輕吹氣。
銅鈴齊鳴如喪鐘,林棠摔進雨幕的瞬間,身后傳來建筑坍塌的轟鳴。
她掙扎著回頭——哪有什么古董店,只有冒著青煙的火災廢墟上,
半截翡翠簪頭正插在焦尸顱骨中。手機在此時震動,母親發來二十年來第一條短信:棠棠,
你鎖骨下方的紅痕是不是變成玉佩形狀了?銅鈴聲在暴雨中碎成尖利的金屬刮擦聲。
林棠死死攥著那支滲血的翡翠簪子,發間的雨水混著冷汗滑進衣領。
老人枯槁的手指在玻璃上劃出刺耳鳴叫,血珠順著他的指甲縫蜿蜒成符咒般的紋路。
“客人可知,這簪子飲過幾朝人的血?”掌柜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蛇類蛻皮般的窸窣聲。
他身后的博古架突然傾斜,青瓷瓶里涌出的根本不是河水,而是裹著水草的森森白骨。
那些骨頭碰撞著發出鈴鐺般的脆響,正是林棠進門時聽到的所謂銅鈴聲。
林棠后退時撞翻了檀木凳,凳面翻過來露出密密麻麻的壓勝錢。
她腕間胎記突然灼如烙鐵——那些銅錢上的火焰紋正在融化成血,順著木紋爬向她的腳踝。
“因果最忌強求?”她強壓恐懼冷笑,舉起手機照亮老人青灰的面皮,“那您倒是解釋解釋,
為什么我拍到的火災現場焦尸,手腕上纏著和這支簪子一模一樣的金絲?”屏幕冷光里,
老人嘴角豁然開裂至耳根:“因為昭寧格格等的從來不是簪子啊...”話音未落,
翡翠簪頭突然爆出金絲,蛛網般纏住林棠的手腕。那些絲線穿過胎記直刺血脈,
她眼前炸開零碎畫面:民國裝束的女人在火中起舞,金絲鳳凰簪正將烈焰吸進翡翠之中。
櫥窗玻璃映出三重人影。林棠看見自己背后除了穿月白旗袍的女人,
還有個戴瓜皮帽的男童正咧嘴笑著,滿口牙齒分明是青瓷碎片。“叮——”黑傘破窗的瞬間,
青銅羅盤的嗡鳴壓過了滿室鬼哭。傘骨旋轉如刀,斬斷金絲時迸出點點火星。
執傘人風衣獵獵,腕間五帝錢串與羅盤共鳴震顫。“秦述?
”林棠驚愕地看著今早火場見過的民俗專家。他西裝革履的裝束與周遭詭譎格格不入,
唯有領口露出的黃符紙邊角顯出端倪。掌柜的發出夜梟般的厲笑,整間店鋪開始褪色。
墻皮剝落后露出焦黑的梁柱,那些所謂的古董青花瓷,此刻分明是糊著人皮的骨灰壇。
秦述拽著林棠急退,羅盤指針瘋轉著指向她心口:“林小姐,你母親有沒有說過,
你出生時接生的護士去了哪里?”翡翠簪子突然凌空飛起,簪頭指向林棠鎖骨下方。
濕透的襯衫下,玉佩狀灼痕正吞噬胎記,金絲順著血管爬向心臟。
秦述猛地撕開風衣內襯——數十枚槐木牌上生辰八字猩紅如血,
最上方那塊竟寫著林棠的真實出生時辰。“好孩子,喝了這碗符水就不疼了。
”白昭寧的聲音溫柔得像蛇信,“等你成了格格的替命人,
你爹娘的癆病自然有貴人醫治...”畫面陡然扭曲。林棠胃部翻涌,
那些女童腕間的傷痕竟與自己的胎記重疊。秦述拽著她躲進騎樓陰影,低吼道:“看地下!
”雨水匯成的溪流中,無數金絲正從火災廢墟方向涌來。它們纏繞著焦黑的碎骨,
在林棠腳邊拼出一具等身人偶——人偶的面容與她有八分相似,心口嵌著半枚龍紋玉佩。
“掌柜的比我們快一步。”秦述扯開西裝紐扣,內襯縫著的槐木牌簌簌作響,
“他在用廢墟里的殘骸重塑白昭寧的肉身。”古董店方向傳來瓦當碎裂的巨響。
燃燒的戲臺虛影中,掌柜的四肢反折著爬出,脖頸旋轉出非人的角度:“秦先生,
你們賒刀人一脈非要逆天改命?”他指尖彈出一串壓勝錢,
錢幣上的火焰紋化作磷火撲向羅盤,“三百年前白家借走你們的鎮魂尺,
如今該連本帶利——”秦述的青銅羅盤突然裂開一道紋。林棠懷中的槐木匣自動彈開,
鳳佩騰空而起,與廢墟方向飛來的龍佩合二為一。剎那間雷火交加,
玉佩中爆出的烈焰在空中凝成鳳凰虛影。“就是現在!”秦述將黑傘插入地縫,
傘面朱砂符咒燃起青焰,“把手伸進鳳凰心火里,看看白昭寧究竟怎么死的!
”林棠的指尖觸及火焰的剎那,時空轟然倒轉。她看見1942年的恭王府地窖,
白昭寧跪在七星燈陣中央。七具女童尸體環繞成圈,每具尸身的腕脈都連著龍鳳佩的金絲。
穿赭色道袍的老者搖動銅鈴:“格格想清楚了,
借命之術需至親血脈為引...”白昭寧的翡翠耳墜突然墜地。她抽出金簪刺向小腹,
血淋淋掏出一團成型胎兒:“我兒雖未足月,總歸流著我的血。”林棠的胎記炸開鉆心劇痛。
幻象中的胎兒竟轉頭看向虛空,眼眶里嵌著與槐木匣鎖孔一致的火焰紋。“明白了嗎?
”秦述的聲音穿透時空亂流,“白昭寧當年用親子獻祭,強行續命三百年。如今契約將盡,
她需要更完美的容器——”暴雨突然靜止在空中。燃燒的戲臺徹底具象化,
掌柜的拖著焦黑身軀爬上騎樓飛檐。他撕開人皮面具,露出下方腐敗的官宦相:“格格,
吉時已到!”林棠的視野突然分裂。左眼看見現代消防車在廢墟邊穿梭,
右眼映出民國儀仗隊抬著血轎逼近。槐木匣里的鳳佩開始融化,金液順著她的血管流向心臟。
“選吧。”秦述撕開襯衫,心口同樣有金絲在游走,“讓我用賒刀人的封魂術斬斷契約,
或者...”他猛地將林棠推向七星燈陣的虛影,“繼承白昭寧的業火,把這場輪回燒穿!
”白昭寧的鬼魂從血轎中飄出,烈焰紅唇貼在她耳畔:「當年我兒能替我承災,
如今你的骨血亦能救母...」手機在此時瘋狂震動。林棠摸出浸水的手機,
屏幕自動亮起母親發來的老照片——1992年火災現場,
年輕版的母親正抱著嬰兒站在焦尸圈外,而她手中的滅火器噴出的根本不是泡沫,
是混著金絲的猩紅液體。槐木匣突然暴起咬住她手腕。
林棠在劇痛中看清匣內鐫刻的小楷:「凡我白氏血脈,見佩如晤,以血啟之」。
雷火劈落瞬間,她將帶血的手掌按向龍鳳佩。槐木匣的獠牙刺入腕骨時,
林棠聽見了嬰兒啼哭。那哭聲從她子宮深處傳來,混著三百年前白昭寧墮胎時的慘叫。
秦述的青銅羅盤在暴雨中裂成兩半,朱砂符咒被血水泡成蚯蚓狀的污痕。
"你早就知道..."林棠攥著自動縫合的龍鳳佩后退,任槐木匣吸食鮮血,
"賒刀人根本不是來救我的,你們要回收白家的鎮魂尺!"秦述扯開西裝前襟,
心口的金絲紋路已蔓延至喉結:"1992年你母親用滅火器噴灑的,
是混著白昭寧骨灰的符水——"他甩出五帝錢擊碎撲來的青面鬼嬰,
"不然你以為自己為什么能活過三歲?"時空裂縫在此時徹底崩裂。
左半身浸泡在民國秋雨中的林棠看見,右半身正站在現代消防車的探照燈下。
穿防護服的法醫掀開焦尸裹尸布,那具"六十年不腐"的女尸腹部,
赫然有道與白昭寧墮胎傷疤一致的切口。"媽媽知道嗎?"林棠突然輕笑,
任槐木匣吞沒半條手臂,"知道你們這些賒刀人,把她女兒做成續命的肉鼎?
"翡翠火鳳的虛影掠過天際。秦述突然掐訣念咒,
殘存的半塊羅盤迸出青光:"你母親才是最初的持佩人!92年火災不是鎮壓儀式,
是她想用自己替換白昭寧的命格!"龍鳳佩在此刻完成融合。玉佩中心的血槽涌出金絲,
在林棠掌心凝成縮小版的鎮魂尺。騎樓陰影里浮現賒刀人先祖的魂影,
他們銹跡斑斑的砍刀正與白昭寧的翡翠簪子鏖戰。"林棠!別碰那個!
"母親嘶吼著沖進雷暴圈。她防護服下露出92年火災燒傷的疤痕,
那些疤痕組成了與龍鳳佩相同的紋路:"當年我給你喝的不是符水,是賒刀人的封魂散!
"時空亂流中浮現新的記憶膠片:1992年火場廢墟,年輕的母親跪在七具焦尸中央。
她懷中女嬰的胎記正滲出金絲,而賒刀人老者遞來的瓷碗里,浮著白昭寧的翡翠耳墜。
"媽...你當年到底喂我喝了什么?"林棠的質問被掌柜的尖笑打斷。燃燒的戲臺廢墟中,
掌柜的捧著一尊槐木雕成的嬰兒棺爬出:"林姑娘,
令堂當年盜走的可不只是鎮魂尺..."棺蓋彈開的瞬間,林棠的子宮劇烈抽搐。
那里面蜷縮的焦黑胎兒,竟與她墮胎幻覺中的嬰兒一模一樣。白昭寧的鬼魂從血轎飄出,
指尖金絲纏住林棠的臍帶位置:"好孩子,你三歲時早該病死的命,
是借了我兒的壽數啊..."秦述突然揮刀斬斷金絲。賒刀人祖傳的砍刀迸出火星,
刀身浮現出林棠從未見過的悲憫:"你母親偷換命格時,
把白昭寧的業債轉嫁到自己血脈——現在你是唯一能終結輪回的人。"龍鳳佩突然暴走。
玉佩中射出三百道金絲,每一根都連著不同年代的火災遇難者。
林棠在億萬慘叫聲中看清真相:那些焦尸都是白昭寧的血脈容器,而自己心口蔓延的金絲,
正與母親92年的燒傷疤痕完美對接。"選吧。"秦述將砍刀插入地縫,
裂縫中涌出民國時期的黃浦江水,"用鎮魂尺斬斷你與白昭寧的血脈,
或者——"他猛地撕開時空裂縫,"帶著龍鳳佩跳進1932年的火場,
從源頭焚盡這場業債!"母親突然撲上來抓住槐木匣。她燒傷的掌心按在匣面鎏金咒文上,
爆出的青光竟與鎮魂尺共鳴:"棠棠,媽媽把白昭寧的殘魂封在尺中,
你現在可以..."掌柜的翡翠簪子貫穿了母親的后心。鮮血噴濺在林棠睫毛上時,
她看見母親防護服內襯縫滿了槐木牌——每塊都刻著不同年代自己的生辰八字。"七殺歸位!
"白昭寧在雷云中尖嘯。林棠握緊被母親鮮血浸透的鎮魂尺,尺身突然睜開七只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