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記憶交易凌晨一點十七分,許眠在第七次修改畫稿被拒后摔碎了數(shù)位筆。
顯示屏上的插畫——一個穿著向日葵裙子的女孩——被客戶批注"不夠有生命力",
這行紅色小字像傷口一樣在屏幕上閃爍。"去ta馬的生命力。"許眠踢開轉椅,
抓起外套沖進電梯。她需要空氣,需要遠離那些永遠不滿意甲方和永遠畫不完的稿子。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逃離那個在三十平米公寓里日漸枯萎的自己。
三月的小雨把城市泡成模糊的水彩畫。許眠漫無目的地走著,劉海很快被雨水黏在額頭上。
轉過第三個街角時,她聞到一股奇異的芬芳——不是普通花店那種甜膩的混合香,
而是像雪山融水般清冽的氣息。巷子深處亮著一盞青白色燈籠,
照亮木質招牌上"曇華"兩個瘦金體字?;ǖ隀淮袄?,
一株半開的藍色曇花在玻璃罩中微微顫動,花瓣邊緣泛著磷光般的藍。許眠看了看手機,
凌晨兩點零八分。正?;ǖ瓴粫谶@個時間營業(yè),但玻璃門確是虛掩著,
風鈴在雨中發(fā)出碎冰般的聲響。"需要什么花?"聲音從層層疊疊的花架后傳來。
男人彎腰整理花材的背影像一道剪影,黑色高領毛衣裹著修長的脖頸,
左手腕上一道刺青——是數(shù)字"23"還是希臘字母"Ψ"?光線太暗看不真切。
"隨便看看。"許眠下意識撒謊,手指拂過一叢白色洋桔梗。她其實討厭鮮花,
那些嬌弱生命從被剪下的瞬間就開始倒數(shù)死亡,簡直像極了人類關系的隱喻。
男人突然直起身,許眠這才發(fā)現(xiàn)他高得驚人。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
在眼窩處投下深深的陰影,卻讓那雙琥珀色瞳孔亮得驚人。他凝視許眠的方式很特別,
不是看臉或者衣著,而是像在閱讀某種不可見的印記。"你靈魂的顏色正在褪色。
"他說話時喉結下方的銀質吊墜微微反光,"灰藍色,像暴風雨前的海面。
"許眠后退半步撞到鐵藝花架,風鈴草簌簌抖動。
過這個叫祁夜的男人——名片盒上燙金的名字如是寫著——但他語氣中的篤定讓她毛骨悚然。
"抑郁癥患者通常會喜歡馬蹄蓮或者雪柳。"祁夜從水晶柜取出幾支莖稈半透明的小花,
"但我建議你養(yǎng)這個。"那是個粗陶花盆,土壤里蜷縮著幾片厚實的藍綠色葉片,
看起來毫無生氣。"藍色曇花,月神詛咒過的品種。"祁夜用指尖輕觸葉片邊緣,
"它需要特別的養(yǎng)料。""什么養(yǎng)料?""記憶。"他忽然湊近,
許眠聞到他身上有股冷冽的松針氣息,"最痛苦的那段記憶。"雨聲突然變大,
風鈴瘋狂搖擺。許眠想嘲笑這個荒謬的推銷話術,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死死攥著花盆邊緣。
麻木感、編輯永無止境的修改要求……如果有辦法能剜掉記憶里腐爛的部分——"怎么交易?
"祁夜從柜臺取出一個黃銅天平,左側托盤放著銀質匕首,右側是空白便簽紙。
"寫下你想遺忘的片段,用血簽名。花開的時候,那段記憶就會轉化為花瓣上的露珠。
"許眠盯著匕首尖端看了十秒,突然抓起它在食指劃開一道口子。血珠滴在便簽紙上時,
整個花店的燈光驟然暗了一度,她仿佛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小女孩的哭聲?!感W三年級,
他們把我的畫本扔進男廁所小便池。所有人都笑著看我蹲在尿漬里撿濕透的紙頁?!?/p>
寫下這行字時,許眠驚訝于自己手指的平穩(wěn)。更驚訝的是,當血字完成的瞬間,
那株曇花的葉片居然輕微抽搐起來,葉脈中泛起幽藍的微光。"它接受了。
"祁夜用絲綢手帕包扎她手指時,體溫低得不似活人,"下次月圓之夜會開第一朵花。記住,
每朵花可以實現(xiàn)一個愿望,但每次綻放都會永久抹去相關記憶。
"2 2 靈魂褪色許眠抱著花盆沖進雨幕時,聽見祁夜最后的話:"你留下的痛苦記憶,
會成為別人的解藥。"公寓里,許眠把曇花放在唯一能曬到月光的窗臺。她吞下兩粒氟西汀,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那團霉斑像極了小時候美術老師搖頭嘆息的臉——奇怪的是,
此刻想起這件事,胸口那種熟悉的絞痛居然減輕了些。手機鬧鐘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響起時,
許眠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連續(xù)睡了八小時沒有驚醒。窗臺上的曇花葉片舒展了許多,
葉尖凝著一滴將落未落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藍。
她鬼使神差地拍下照片發(fā)給閨蜜許藝:"你知道有家叫曇華的夜宵花店嗎?
"對方秒回:"你睡糊涂了?城西根本沒有花市,而且哪家店會半夜賣花?
"緊接著又發(fā)來定位,"快來老地方,林總監(jiān)帶了個大客戶,點名要見你。"咖啡廳里,
林總監(jiān)正對著平板電腦滔滔不絕:"這次童書企劃需要營造溫暖治愈的感覺,
就像許眠去年那本《星星郵差》..."許眠機械地點頭,目光卻不斷飄向窗外。
那個叫祁夜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所謂記憶交易是某種新型詐騙嗎?"許老師?
您覺得這個提案..."客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抱歉。"許眠猛地回神,
"關于'治愈'這個主題..."她突然停頓,
發(fā)現(xiàn)自己正不自覺描述著那株藍色曇花的樣子,"或許可以用'以痛苦滋養(yǎng)希望'的意象?
比如某種需要澆灌悲傷才能盛開的花..."會議出奇地順利?;爻痰罔F上,
許眠查看相機里曇花的照片,卻發(fā)現(xiàn)所有影像都模糊不清,就像被某種力量故意干擾。
當晚她提前兩小時來到巷口,卻發(fā)現(xiàn)整條街根本沒有花店的蹤跡,
只有一家鎖著卷簾門的彩票站。直到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從遠處教堂傳來,
許眠再次聞到那股雪山氣息。轉身時,"曇華"的燈籠突然在身后亮起,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祁夜正在給一束黑玫瑰噴水霧,銀質吊墜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提前來驗收成果?
"他頭也不抬地問,聲音里帶著微妙的笑意,"才三天,記憶剝離需要時間。
""那家店白天會消失。"許眠陳述事實般說道,指甲掐進掌心,"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霧在玫瑰上凝成露珠,祁夜終于抬頭看她:"和你們一樣,靠販賣東西為生。
只不過我交易的是記憶碎片。"他忽然撩起左袖,
那道刺青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是希臘字母"Ψ",但筆畫由無數(shù)細小數(shù)字組成,
"每個人類都是記憶的集合體,而痛苦的記憶能量最強。"許眠想問更多,
卻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是醫(yī)院心理科的復診提醒。她掛斷電話時,
發(fā)現(xiàn)祁夜的表情變得古怪。"氟西汀會鈍化情感體驗。"他抽走許眠的藥瓶,
指尖相觸時冷得像冰,"如果情緒麻木,曇花就吸收不到足夠強度的記憶能量。""所以?
""所以從今天起,停藥。"祁夜把藥瓶扔進垃圾桶的動作行云流水,"想要花開,
就要讓傷口保持新鮮。"許眠想抗議,卻聽見自己說:"如果停藥后抑郁癥復發(fā)呢?
"祁夜從柜臺后繞到她面前,近得能數(shù)清睫毛。他伸手撫上許眠心口,
那里正傳來失控的心跳聲。"當曇花盛開時,你會體驗到比多巴胺更純粹的快樂。
"他的手掌沒有溫度,卻奇異地讓許眠感到安定,
"那種感覺...就像溺水者終于呼吸到第一口空氣。"當晚,許眠把抗抑郁藥沖進馬桶。
她在日記本上寫道:"如果治愈需要先撕裂傷疤,我愿意再流一次血。"窗外,
曇花的葉片在月光下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澤,葉脈中流動的藍色越來越明顯。第七天凌晨,
許眠被一陣甜膩的香氣驚醒。窗臺上的曇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花莖,
花苞像嬰兒拳頭般緩緩舒展。最詭異的是,隨著花瓣綻放,
空氣中浮現(xiàn)出模糊的影像——一個小女孩蹲在骯臟地磚上哭泣的畫面,
正是許眠交易出去的記憶。當花朵完全盛開時,許眠感到某種沉重的東西從胸腔被抽離。
她伸手觸碰花瓣,指尖傳來細微電流般的觸感。突然間,
中捧著凋謝的花...某個玻璃房間里漂浮著成千上萬個記憶氣泡...這些碎片轉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盈感,仿佛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枷鎖。許眠對著鏡子笑了,
這個笑容陌生得讓她自己都吃驚——自從確診抑郁癥以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真心笑過了。
手機相冊里小學畢業(yè)照變得奇怪,本該站在她旁邊的幾個同學變成了模糊的色塊。
而當她試圖回憶美術課細節(jié)時,腦海中只有陽光透過窗簾的溫暖印象,
那些嘲笑聲、尿液味和濕漉漉的畫本,就像被精密手術切除般消失無蹤。曇花在日出前凋謝,
枯萎的花瓣化為藍色粉末。許眠小心地收集起來,
發(fā)現(xiàn)粉末在月光下會組成短暫的文字:「愿望?」
3 3 午夜花店她想起祁夜說的"每朵花可以實現(xiàn)一個愿望",
猶豫片刻后對著粉末低語:"我想再次感受創(chuàng)作的快樂。"粉末突然騰空而起,
鉆入她的鼻孔。下一秒,許眠抓起數(shù)位筆,在畫布上瘋狂涂抹起來。
線條像是有生命般自動流淌,三個小時后,
她完成了被退稿七次的插畫——向日葵裙子女孩現(xiàn)在活了過來,
裙擺上的每??ㄗ讯际且粡埿δ槨=桓搴罂蛻舭l(fā)來驚嘆號轟炸:"完美!
這就是我們要的生命力!"許眠躺在床上,感受著久違的成就感。窗臺上,
第二片曇花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藍。她想起祁夜說"你留下的痛苦記憶,會成為別人的解藥",
突然很想看看,那個收集人類傷痛的花店主人,
自己又藏著怎樣的記憶第二片曇花葉子變成藍綠色的那天,許眠收到了出版社的預付金。
銀行APP顯示的數(shù)字讓她反復數(shù)了三遍——足夠支付半年房租還有余。
她截屏發(fā)給閨蜜許藝,對方秒回三個感嘆號。"林總監(jiān)說這是你這兩年最好的作品。
"許藝緊接著發(fā)來語音,"晚上七點,老地方給你慶功?
我約了那個很棒的圖書策劃..."許眠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往常這種時刻,
她總會感到胃部擰緊——那些社交場合像是一場她永遠準備不好的考試。但此刻,
胸腔里躍動的居然是期待。"好。"她回復得干脆利落,然后驚訝于自己的干脆。梳妝時,
許眠發(fā)現(xiàn)鏡中的自己有了血色。黑眼圈淡了些,嘴角也不再是習慣性下垂的弧度。
她嘗試著微笑,這次不再陌生。窗臺上的曇花輕輕顫動,仿佛在回應她的情緒??Х葟d里,
許藝瞪圓眼睛:"你居然點了摩卡?不是永遠只喝美式嗎?
"許眠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選了平時嫌太甜的飲品。更奇怪的是,當圖書策劃滔滔不絕時,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能專注傾聽,而不是像往常那樣神游到焦慮的國度。"許老師的狀態(tài)真好。
"策劃人碰了碰許藝的手肘,"上次見面她還總是走神。""她把抗抑郁藥停了。
"許藝壓低聲音,但許眠還是聽到了。藥。許眠突然想起祁夜把藥瓶扔進垃圾桶的樣子。
他說的居然是真的——沒有藥物鈍化情緒后,那些曾被壓抑的微小喜悅正慢慢浮出水面。
代價是今早起床時,她盯著衛(wèi)生間的防滑墊發(fā)了十分鐘呆,怎么也想不起來何時買的它。
聚會在十點結束。許眠婉拒了續(xù)攤邀請,鬼使神差地走向城西那條暗巷。才晚上十點半,
曇華花店應該還沒開門,但她就是想看看。巷子空蕩蕩的,只有一只玳瑁貓在舔爪子。
許眠蹲下來逗貓,突然聞到熟悉的冷冽松香。"提前七小時十三分。
"祁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領毛衣,左手提著裝花材的藤籃,
"你在等什么?"許眠站起來時有些眩暈,不得不扶住墻壁:"只是想走走。
"她注意到祁夜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上揚的嘴角上,"你說得對,
停藥后...感覺不一樣了。"祁夜忽然伸手撥開她額前的劉海。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許眠屏住呼吸。他的指尖依然冰涼,
卻在觸碰她皮膚時引起奇異的灼熱感。"靈魂顏色變了。"他低聲說,
琥珀色瞳孔在巷子昏暗的光線中收縮,"從灰藍變成了...暴風雨后的晴空。
"許眠聞到他手腕上淡淡的草藥味,混合著某種古老紙張的氣息。她應該后退的,
卻莫名希望這個距離再近些。"要進來嗎?"祁夜收回手,從口袋里掏出黃銅鑰匙,
"今天有剛到的厄瓜多爾玫瑰,刺比普通品種更鋒利——適合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花店內部比記憶中更明亮。祁夜點燃了檀香味的蠟燭,暖光在玻璃花器上跳躍。
許眠注意到角落多了張古董沙發(fā),褪色的天鵝絨面料上放著兩個刺繡抱枕。"坐。
"祁夜把玫瑰插進鉻銀花瓶,"你帶了第二段記憶?"許眠從錢包取出折疊的便簽紙。
這次她提前寫好了——大學時被抄襲的作品獲了獎,
而她的抗議只換來教授一句"別太計較"。紙條邊緣有她反復折疊留下的痕跡。"想清楚了?
"祁夜架好黃銅天平,銀質匕首在燭光下泛著冷光,"這次會拿走更多。
"許眠直接抓起匕首劃破手指。血滴在紙條上的瞬間,整個花店的燭火同時向左側傾斜,
仿佛有看不見的風吹過。她忽然看到無數(shù)透明絲線從自己太陽穴抽出,
被吸進窗臺上那株曇花的花苞。祁夜包扎她手指的動作比上次輕柔。
"記憶抽取后二十四小時內可能會頭暈。"他不知從哪變出杯熱可可,奶油上撒著肉桂粉,
"喝掉。"許眠小口啜飲,甜香在舌尖綻放。她想起童年時發(fā)燒,
母親也是這樣端著馬克杯坐在床邊。
這個久遠的溫暖記憶讓她鼻子發(fā)酸——原來停藥后連美好的回憶也會更鮮明。
"你從哪學會包扎的?"她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蝴蝶結異常工整。
祁夜正在整理花材的手指停頓了一秒:"戰(zhàn)地醫(yī)院。1916年。"許眠差點嗆到:"什么?
""開玩笑的。"祁夜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睛里沒有笑意,"只是喜歡看急救手冊。
"4 4 雙向連接窗外傳來雨聲。祁夜拉上墨綠色窗簾,
從柜子里取出棋盤:"會下國際象棋嗎?""只會基本規(guī)則。
"許眠看著他在胡桃木棋盤上擺好棋子,"你經(jīng)常這樣?深夜邀請顧客下棋?
""你不是顧客。"祁夜移動白方兵卒,"你是...特別案例。""因為我的靈魂顏色?
""因為你的痛苦很..."他似乎在搜尋合適的詞,"純凈。沒有怨恨,
只有自我消解的悲傷。這種記憶在市場上很搶手。"許眠的皇后被吃掉時,雨聲漸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享受這種靜謐的對抗,比咖啡廳的社交輕松得多。
祁夜下棋時習慣用左手無名指輕敲棋盤,這個動作讓她想起大學時圖書館的老掛鐘。
"你贏了。"三局后,許眠投降地推倒自己的國王,"不過下次——"手機突然響起。
是許藝。"你去哪了?說好回家給我發(fā)消息的!"背景音里還有酒吧音樂聲,
"我們轉到'夜鶯'了,快來!"許眠茫然地看著屏幕:"什么消息?
""一小時前在咖啡廳門口,你明明答應..."許藝的聲音突然警惕,
"你又忘記事情了是不是?"掛斷電話后,許眠發(fā)現(xiàn)祁夜正凝視著她,
目光中有種近乎臨床觀察的專注。"第二次記憶抽取的副作用。"他平靜地說,
"短期記憶會先出現(xiàn)裂隙,像被白蟻蛀空的木頭。"許眠突然感到恐懼:"我會忘記更多嗎?
""取決于你想要多少朵花開。"祁夜收起棋盤,"每段記憶都是網(wǎng)絡中的節(jié)點,抽走一個,
相連的線索也會松動。"回程的出租車上,許眠反復檢查手機備忘錄。
明天上午十點編輯會議,
下午三點心理治療——后面用紅字標注著"重要:帶最新血檢報告"。
她完全不記得醫(yī)生要求過血檢。第二朵曇花在三天后的月夜綻放。這次許眠早有準備,
架好相機想記錄開花過程。但所有電子設備在花朵舒展的瞬間統(tǒng)統(tǒng)失靈,屏幕布滿雪花噪點。
隨著花瓣展開,她感到某種尖銳的東西從胸腔被拔出。
那個被抄襲的夏天——教授回避的眼神,同學們意味深長的笑容,
領獎臺上那個女孩假惺惺的致敬——所有這些畫面化為藍色光點,被吸進花心。
許眠許下第二個愿望:"我想完整地睡一覺,不做噩夢。
"花粉形成的文字在空中懸浮:「如你所愿」。當晚她沉入無夢的黑暗,
像胎兒蜷縮在子宮里。次日清晨被陽光吻醒時,
許眠第一次體會到"煥然一新"這個詞的真實含義。她打開音樂,跟著節(jié)奏煎蛋,
甚至哼起了歌。但當她打開電腦準備修改畫稿時,
發(fā)現(xiàn)文件夾里有個名為《畢業(yè)設計》的文檔。
點開后是組陌生又熟悉的插畫——風格確實是她的,但創(chuàng)作過程毫無記憶。
文檔最后修改日期是四年前,正是她被抄襲的那個學期。
許眠顫抖著撥通許藝電話:"我大四那年的畢業(yè)作品...最后是怎么解決的?
""你失憶了?"許藝的驚訝透過話筒刺來,"你和那個抄襲的女生當面對質,還錄了音。
雖然沒撤銷獎項,但教授后來給你寫了推薦信啊。"這段記憶完全空白。
許眠只記得自己被指責"斤斤計較",之后的抗爭像被橡皮擦抹去般干凈。
她跌跌撞撞沖到窗臺前。那株曇花長出第三片藍葉,葉片上詭異的脈絡像極了人腦的溝回。
當晚花店打烊后,祁夜聽完她的描述,居然點頭表示正常。"記憶不是孤立的。
"他正在研磨某種黑色花瓣,石臼發(fā)出沉悶的碾壓聲,"就像扯掉毛衣的線頭,
總會帶走幾圈線圈。""這不對..."許眠攥緊沙發(fā)扶手,
"你當初沒說會連無關記憶也影響!"祁夜放下研缽。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立領襯衫,
顯得臉色更加蒼白。"我告訴過你代價。"他聲音突然冷下來,"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把花還我,記憶會原路返回。"許眠想象重新吞回那些痛苦——失眠的夜,顫抖的手,
藥物也無法緩解的自我厭惡。窗臺上的曇花似乎察覺到她的恐懼,葉片輕輕搖擺。"不。
"她最終說,"我接受代價。"祁夜的表情微妙地松弛下來。他取出一支試管,
里面懸浮著藍色微粒:"今天的記憶很優(yōu)質,能幫三個失眠癥患者睡個好覺。
"他晃了晃試管,微粒發(fā)出螢火蟲似的光,"痛苦越純粹,藥用價值越高。
"許眠突然好奇:"你收集這些...怎么使用?""商業(yè)機密。
"祁夜把試管鎖進壁掛式保險箱,里面整齊排列著數(shù)十支顏色各異的樣本,
"不過可以給你看個入門級操作。"他取出一粒藍色結晶放入香薰機。隨著霧氣蒸騰,
許眠突然看見空氣中浮現(xiàn)出模糊畫面——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在旋轉,
背景是游樂園的摩天輪。畫面伴隨著強烈的情緒波動襲來:棉花糖的甜膩,
氣球飛走時的失落,父親掌心的溫度。"這是我七歲生日。"許眠脫口而出,
隨即震驚地捂住嘴,"這不是我的痛苦記憶!""快樂記憶也可以提取,只是能量較弱。
"祁夜關閉香薰機,"那個客戶需要暫時忘記女兒的病危通知,我賣給她十分鐘的童年歡樂。
"許眠感到既神奇又恐懼。這種力量如果濫用...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
祁夜展示這個秘密時眼中閃過的信任。"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祁夜沒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前,月光將他的輪廓鍍上銀邊。"因為你遲早會問。"他背對著她說,
"而我不喜歡對你撒謊。"這句話在許眠胸腔里激起一陣暖流。她走到祁夜身邊,
兩人肩膀幾乎相觸。窗外,城市燈火如星河傾瀉。5 5 記憶之海"嘗嘗這個。
"祁夜突然變出兩個小巧的馬卡龍,"開心果口味,巴黎空運來的。"許眠咬下去,
外殼碎裂的瞬間涌出濃郁堅果香。她滿足地瞇起眼,卻注意到祁夜只是把玩著自己那份,
沒有吃的意思。"你不喜歡甜食?""已經(jīng)很久..."祁夜轉動著馬卡龍,
銀質吊墜在鎖骨處閃爍,"沒嘗過任何食物的味道了。"許眠想問更多,
但第三片曇花葉子突然發(fā)出刺目的藍光。她感到一陣強烈眩暈,
不得不抓住祁夜的手臂穩(wěn)住身體。他的肌肉在布料下繃緊,溫度依然低于常人。
"副作用高峰期。"祁夜扶她到沙發(fā)上躺下,"睡吧,天亮前我叫你。
"許眠在檀香與松針的氣息中沉沉睡去。朦朧中感覺有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前額,
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醒來時身上蓋著條格紋毯子,祁夜正在柜臺后寫什么。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給他的側臉打上金邊。許眠第一次注意到他睫毛的顏色比發(fā)色淺,
近乎透明的金棕色。"早。"她嗓子因睡眠而沙啞。祁夜抬頭,
嘴角浮現(xiàn)罕見的真實笑意:"正好,茶剛泡好。"他們分享了伯爵紅茶配檸檬蛋糕。
許眠說起自己第一次嘗試畫畫的經(jīng)歷,祁夜則講了幾個分辨花材的冷知識。
這種平常的溫馨比任何魔法都更讓許眠心動。分別時,
祁夜突然遞給她一個小布袋:"薰衣草和纈草根,放在枕頭下能緩解記憶紊亂。
"許眠接過袋子,指尖故意擦過他的掌心:"下次我?guī)究碉瀬恚淠愕牟琛?走向巷口時,
她忍不住回頭。祁夜站在燈籠下目送她,身影修長得像幅水墨畫。
許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已經(jīng)開始期待下次見面,這種期待甚至沖淡了對記憶流失的恐懼。
回到家,許眠發(fā)現(xiàn)手機有七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許藝。
最后一條語音消息帶著哭腔:"你放我鴿子!說好來參加我新書發(fā)布會的!
所有人都在問你去哪了..."許眠盯著日歷上鮮紅的圈記,渾身發(fā)冷。
她完全不記得這個約定。更可怕的是,當她試圖回憶許藝新書的內容時,
腦海中只有模糊的色塊。鏡中的自己氣色紅潤,眼睛明亮。
但許眠第一次懷疑——這個正在"好轉"的自己,還是不是完整的自己?
演示文稿上的文字在許眠眼前游動。會議室里空調開得太足,但她后背卻滲出冷汗。
十二雙眼睛正盯著她,等待講解下一季度的封面設計方案。
"所以這個系列我們采用...采用..."許眠的指尖在平板電腦上顫抖。
那個詞就在舌尖,卻像抹了油的魚一樣抓不住。她清楚地記得昨晚排練時流暢的解說,
記得為這個方案熬過的三個通宵,
甚至記得美術指導稱贊這個創(chuàng)意時用的形容詞是"打敗性"。但此刻,
她的記憶像被蛀空的蜂巢,滿是空洞。"抽象拼貼?"林總監(jiān)小聲提示。"不,是解構主義。
"許眠脫口而出,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到——太響了,像在尖叫。
坐在長桌盡頭的客戶皺了皺眉。更糟的是,當她翻到下一頁幻燈片時,
那些熟悉的圖片突然變得陌生。這是誰的作品?為什么選這張?
她的大腦瘋狂搜尋著相關記憶,卻只找到一片刺眼的白噪。"許老師?
"林總監(jiān)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還好嗎?"許眠的視線模糊了。
她看見自己的手自動翻動幻燈片,嘴巴機械地吐出準備好的臺詞,
但所有這些都像隔著一層厚玻璃。直到會議結束時的掌聲才把她拉回現(xiàn)實——稀稀拉拉的,
遠不如往常熱烈。"怎么回事?"人群散去后,林總監(jiān)把許眠堵在茶水間,
"李總問預算細節(jié)時你居然說'記不清了'?那是我們最大的客戶!
"許眠盯著杯中搖晃的咖啡。黑色液體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可能是睡眠不足...""上周你忘了兩場會議,昨天交的插畫漏了關鍵場景。
"林總監(jiān)壓低聲音,"許藝說你最近經(jīng)常神游。是不是...又開始了?"又。
這個簡單的音節(jié)包含太多含義。又抑郁了,又吃藥了,又跌入那個黑洞了。
許眠想說這次不一樣,想說她其實感覺好多了,但話到嘴邊變成:"我會調整。
"洗手間隔間里,許眠翻看手機相冊。最近的照片上,她站在曇華花店門口自拍,
身后玻璃窗映出祁夜模糊的身影。再往前是那株藍色曇花的特寫,
花瓣上的露珠像凝固的淚滴。這些影像給她一種奇異的安慰——至少證明那些午夜不是幻覺。
但工作備忘錄里大片標紅的逾期任務刺痛她的眼睛。
其中一條寫著"完成星辰兒童醫(yī)院壁畫草圖",截止日期是昨天。許眠完全沒有這段記憶,
可相冊里確實有她在空白墻面前比劃的照片,日期顯示是三天前。
第三片曇花葉子完全變藍的那個晚上,許眠沒有立即去找祁夜。她坐在公寓地板上,
周圍攤開著所有能找到的記事本、收據(jù)和照片,試圖拼湊出記憶的拼圖。
越整理越心驚——過去兩周至少有七件事她毫無印象,
包括一次牙醫(yī)預約和兩次與許藝的聚餐。手機震動。
是祁夜發(fā)來的第一條短信:「花開到第三輪,今晚需要補充養(yǎng)料?!购喓唵螁我恍凶?,
卻讓許眠的手指發(fā)抖。她想起祁夜說過的話——"每朵花會帶走相連的記憶"。
現(xiàn)在她親身驗證了這點。理智告訴她應該停止,但身體已經(jīng)自動穿上外套。
電梯下降的三十秒里,許眠對著金屬門整理頭發(fā)。這個動作突然讓她愣住——從什么時候起,
見祁夜變得比工作更重要?曇華花店今晚格外明亮。祁夜換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正在修剪一束黑鳶尾,剪刀開合間有種外科醫(yī)生般的精準。
"你遲到了四十分鐘。"他頭也不抬地說。
許眠站在門口沒動:"我忘了星辰醫(yī)院的壁畫項目。完全忘了。"剪刀停在半空。
祁夜慢慢抬起頭,眼睛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透明的琥珀色:"記憶抽取會引發(fā)關聯(lián)性遺忘,
我警告過你。""但沒說過會影響到工作!"許眠聲音發(fā)顫,"今天我在客戶面前出丑,
可能丟掉整個項目..."祁夜放下剪刀走過來。隨著距離縮短,
許眠聞到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冷冽松香,混合著今晚新添的廣藿香。
這種氣息總是讓她太陽穴微微發(fā)麻。"看看這個。"祁夜從柜臺取出一個水晶瓶,
里面蕩漾著銀藍色液體,"你的第三段記憶提煉出的精華。知道它能治愈什么嗎?
"許眠搖頭。液體中偶爾閃過幾個畫面碎片——是她伏案畫圖的背影。"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焦慮。
"祁夜晃動瓶子,碎片重組為一個蜷縮的人形,"有位小說家十年寫不出一個字,
你的記憶能幫她重新提筆。"許眠胸口發(fā)緊。她從未想過自己痛苦的記憶對他人竟是良藥。
這種詭異的交換既神圣又可怕。"每次交易,你的記憶幫助別人,而你的抑郁癥減輕。
"祁夜的手指撫過水晶瓶,留下薄薄霧氣,"公平交易。""但代價呢?
"許眠抓住他的手腕,觸到冰涼的皮膚和下方跳動的脈搏,"我會忘記越來越多,
直到...什么?變成空殼?"祁夜沒有立即回答。他引導許眠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隔著一層布料,她能感覺到穩(wěn)定的心跳,但頻率比常人慢得多。"我收集記憶三百年。
"他聲音低沉,"見過最極端的案例不過忘記童年。你的核心人格不會受損,
只是..."他斟酌用詞,"某些生活細節(jié)會被過濾。"三百年。這個數(shù)字本該令人震驚,
但此刻許眠只在意掌下這個存在的心跳。如此真實,又如此非人。"今晚還要繼續(xù)嗎?
"祁夜問。許眠應該拒絕的。她應該拿回自己的記憶,重新開始吃藥,
回到那個安全但麻木的狀態(tài)。
—那里面有某種古老而憂傷的東西——答案自己溜出嘴唇:6 6 伊麗莎白的陰影"繼續(xù)。
"這次她選擇交換的是第一次抑郁癥發(fā)作時的記憶。便簽紙上,
她寫下那個在浴室地板上蜷縮到天亮的夜晚,寫下數(shù)位筆在手中像千斤重的感覺,
寫下看著日落卻感受不到任何美好的絕望。血珠滴落的瞬間,花店所有的燈同時暗了一度。
許眠感到一陣強烈的抽離感,仿佛有人從她顱骨中抽出一根發(fā)光的絲線。
伴隨而來的是突然的輕松,就像卸下了隱形背包里的石頭。祁夜接住她搖晃的身體。
他的懷抱像冬日櫥窗——看得見溫暖,卻隔著一層玻璃。"深呼吸。"他的聲音在頭頂震動,
"這次抽取的比較深。"許眠抬頭想說話,卻撞上祁夜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的虹膜在昏暗中有細碎金光流轉,像封存了星河。這個距離,她能數(shù)清他每根睫毛,
能聞到他呼吸里淡淡的薄荷味。某種比記憶更原始的東西在她體內蘇醒。許眠向前傾身,
在理智阻止前,她的唇輕輕擦過祁夜的嘴角。觸感冰涼,像吻了冬夜的月亮。祁夜僵住了。
有那么半秒鐘,許眠以為他會推開自己。但他只是收緊手臂,額頭抵住她的前額。
"你不該這樣。"他低語,氣息拂過她的唇,"不該對一個記憶竊賊...""你偷走壞的,
留下好的。"許眠輕聲回答,"這算哪門子賊?"祁夜發(fā)出一聲像是苦笑的氣音。
當他終于退開時,眼中金光更盛:"有個地方該讓你看看。"他們從后門離開花店。
祁夜的黑色奔馳停在巷尾,內飾散發(fā)著皮革和雪松的氣息。
許眠系安全帶時注意到車窗玻璃是特殊材質,從外面看應該完全不透明。"醫(yī)院?
"當導航顯示目的地是城郊的星辰醫(yī)療中心時,許眠驚訝地問。"精神科分院。
"祁夜轉動方向盤,"封閉病房。"深夜的醫(yī)院長廊像恐怖片場景。蒼白燈光下,
祁夜的影子拖得很長,幾乎觸及許眠的腳尖。他在一扇標有"治療室"的門前停下,
從內袋取出銀色鑰匙卡。"無論看到什么,別出聲。"他警告道,手指按在唇上。
房間中央是張束縛床,上面躺著個瘦骨嶙峋的年輕男子,手腕處有新鮮疤痕。
各種儀器圍繞著他,顯示屏上的腦電波圖幾乎平直。"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三次自殺未遂。
"祁夜從手提箱取出水晶瓶——正是裝有許眠記憶的那支,"常規(guī)治療無效。
"許眠看著他將一滴銀藍色液體滴入患者靜脈。幾秒鐘后,腦電圖突然活躍起來,
形成有規(guī)律的波動。更驚人的是,男子緊閉的眼皮下眼球開始快速轉動,
嘴角甚至浮現(xiàn)淡淡微笑。"他在經(jīng)歷什么?"許眠小聲問。"你的記憶。
"祁夜觀察著監(jiān)護儀,"確切地說,是你克服創(chuàng)作瓶頸后那種成就感。對正常人微不足道,
對他..."男子突然睜開眼睛。那目光直接穿過許眠,聚焦在某個遙遠點上。
"顏色..."他嘶啞地說,"我看見顏色了..."祁夜熟練地記錄各項指標,
動作像做過千百次。許眠突然意識到,
這恐怕才是他真正的"花店生意"——向絕望的人兜售別人的記憶碎片作為良藥。回程車上,
許眠盯著自己映在車窗上的臉:"你到底是什么?
"祁夜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一個古老的共生體。我們靠吸食人類記憶為生,
后來發(fā)現(xiàn)...反哺記憶能治愈精神創(chuàng)傷。""共生體。"許眠重復這個科幻小說般的詞匯,
"所以你不需要吃飯睡覺?""需要,但不同。"路燈的光影在祁夜側臉上流動,
"我吃下的食物會轉化為維持人形的能量,真正的養(yǎng)分始終是記憶。""為什么開花店?
""鮮花是記憶最好的載體。"祁夜轉過一個彎,
"它們的香氣、形態(tài)、生命周期...都與人類記憶相似。特別是曇花,
能吸收并儲存記憶能量。"車停在許眠公寓樓下。雨開始下了,
水滴在擋風玻璃上蜿蜒如淚痕。"現(xiàn)在你知道了。"祁夜沒有看她,"還想要第四朵花嗎?
"許眠應該害怕的。這個非人類生物靠吞噬記憶維生,正在一點點蠶食她的過去。
但當她想起祁夜給那個患者注射記憶時的專注神情,想起他指尖的溫度,
恐懼就融化成了別的什么。"要。"她解開安全帶,"但我有條件。"祁夜挑眉。
"下次治療...帶我一起去。"許眠直視他發(fā)光的眼睛,"我想看我的記憶如何幫助別人。
"雨聲漸密。祁夜伸手拂去許眠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這個動作輕柔得令人心碎。
"周四午夜。"他終于說,"后門等你。"許眠湊近,這次明確地吻在他唇上。
祁夜的嘴唇起初冰冷僵硬,但漸漸有了回應。當他的手穿過她發(fā)絲時,
許眠嘗到某種古老的味道,像塵封的典籍又像初雪。上樓時,許眠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哼歌。
盡管剛剛目睹超自然現(xiàn)象,盡管記憶正在流失,她卻感到久違的輕盈。
這種矛盾讓她在門前駐足——到底是祁夜在治愈她,還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摧毀她?
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里面打開了。許藝穿著睡衣,臉上混合著憤怒和擔憂:"你去哪了?
電話也不接!"許眠僵在原地。她完全不記得許藝說過要來。"我...在花店。
""又是那家根本不存在的花店?"許藝拽她進屋,"許眠,你最近太不對勁了。
昨天我們視頻到一半你突然斷線,
今天完全不記得約好一起看公寓..."許眠看著客廳里攤開的房產(chǎn)雜志,
上面圈著幾個合租廣告。這段對話毫無印象,但許藝眼下的青黑顯示她沒說謊。
"可能是停藥反應..."許眠虛弱地辯解。許藝抓起她的手:"看看這個。
"她指向許眠手腕內側——那里有個用鋼筆記下的電話號碼,已經(jīng)模糊,"今早你特意記的,
說絕不能忘?,F(xiàn)在記得是誰的嗎?"許眠盯著那些數(shù)字,腦海一片空白。冷汗順著脊椎流下。
這個號碼對她而言就像隨機生成的密碼,沒有任何意義。"心理醫(yī)生的。"許藝聲音軟下來,
"他調整了你的用藥,說有任何異常都要立即報告。"她翻開許眠的記事本,"看,
你自己寫的:'如果出現(xiàn)記憶空白,立刻聯(lián)系林醫(yī)生。'"許眠跌坐在沙發(fā)上。
記事本上的字跡確實是她的,但寫下這行字的情形完全想不起來。更可怕的是,翻看前幾頁,
她發(fā)現(xiàn)大量陌生筆記——購物清單、電影評論、甚至一首小詩,
全部出自她手卻像另一個人寫的。"我需要幫助。"許眠終于承認,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許藝立即撥通電話。等待接通時,許眠望向窗臺上的藍色曇花。第四片葉子已經(jīng)開始變色,
葉脈中流動的幽光像是在嘲笑她的軟弱。"林醫(yī)生明天上午見你。"許藝掛斷電話,
"他要你帶上所有最近在吃的...這是什么?"她從茶幾下面撿起個小布袋,"薰衣草?
"許眠搶過祁夜給的安神香包,死死按在胸前。這里面不僅有草藥,
還有他手寫的便條——"記憶如河,總要帶走些泥沙,留下金沙。
"她突然做了決定:"明天我去看醫(yī)生。但今晚...我還有件事必須完成。"許藝想阻攔,
但許眠已經(jīng)沖進臥室反鎖了門。透過門板,
她聽見閨蜜無奈的嘆息:"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了..."許眠靠在門上,緩緩滑坐在地。
眼淚終于落下。許藝說得對,她正在變成陌生人——對自己,對所有人。
只有祁夜認識現(xiàn)在的她,只有在那家午夜花店,她才不必假裝完整。手機屏幕亮起。
祁夜發(fā)來新消息:「第四朵花需要更深層的記憶。你準備好交出什么?」許眠擦掉眼淚,
打字回復:「交出我第一次見到你的記憶。那晚的雨,燈籠的光,
還有你告訴我靈魂顏色時的表情?!拱l(fā)送鍵按下的瞬間,窗臺上的曇花突然完全綻放,
藍光照亮整個房間。許眠感到心臟被無形的手攥住——這次不是痛苦,
而是某種近乎喜悅的刺痛。祁夜的回復來得飛快:「不行。那段記憶里有太多現(xiàn)在的你?!?/p>
許眠追問:「什么意思?」7 7 記憶守護者「等周四。」他回道,
「帶你去看記憶的源頭?!勾巴?,雨越下越大。許眠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
心想自己一定是瘋了——為一個非人類生物放棄記憶、工作和朋友。但當她想起祁夜的眼睛,
那種古老而憂傷的金色,所有的理智都土崩瓦解。第四片曇花葉子在雨聲中輕輕搖擺,
藍得像是要把整個夜空都吸進去。周四午夜,暴雨如注。
許眠站在星辰醫(yī)療中心后門的雨棚下,雨水順著帆布鞋邊緣滲入襪子。
她反復檢查手機——23:58,沒有新消息。也許祁夜改變主意了?
也許他終于意識到帶一個人類參觀記憶倉庫太過危險?金屬門突然無聲開啟。
一只蒼白的手伸出來,腕部的Ψ刺青在應急燈下泛著青光。許眠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被拽入門內。黑暗中有冷冽的松香。祁夜今天穿了件黑色沖鋒衣,
兜帽下的臉比平日更加蒼白。"跟緊。"他聲音壓得極低,"無論看到什么都別出聲。
"他們穿過迷宮般的走廊,經(jīng)過數(shù)道上鎖的鐵門。許眠注意到祁夜走路完全沒有聲音,
像一抹游魂。最奇怪的是,監(jiān)控攝像頭全都詭異地轉向墻壁,仿佛主動避開他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