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子聞言暗暗嘆了口氣,怪不得李霽自己來拜師,以往學生均是家中長輩陪同前來。也從李霽的話中猜出了個大概,庶子出身,多是不受重視,但是十五歲還未能進學堂啟蒙,還是極為少見。
徐夫子又問李霽:“那你父親是?”
能娶妾室,都不是什么小門小戶,至少也是家底殷實的人家。
李霽也不隱瞞,回道:“是會稽縣衙主簿。”
徐夫子震驚道:“那李朗和李楓豈不是你兄長?”
李霽聞言也驚訝道:“是,難道?”
徐夫子點點頭道:“他們就在明義社學求學,都是我的學生。”
徐夫子以往覺得李維也是讀書人,且官聲不錯,多有敬重。沒想到竟是這般的人,長子和次子親自送來求學,而庶出的兒子,只因覺得癡傻便不管不顧,十五歲都不得進學堂啟蒙,這算什么書香門第?
徐夫子再對比了李霽和李朗、李楓兄弟的穿著打扮,那么李霽在家里的待遇可想而知,不禁微微搖頭。
從上次在宏仕書鋪初見,再到今日上門拜師的求學態度來看,李霽知禮好學,怎么會是個癡傻兒?真是想不通。
徐夫子少年時也家境貧寒,求學之路坎坷,心下已經決定收下李霽。
而李霽哪里知道徐夫子內心想了這么多,還暗戳戳把李維給罵了。
李霽再次誠懇道:“小子誠心想拜夫子為師,望夫子收下我,日后必孜孜求學,勤奮刻苦。”
徐夫子頷首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便收你入我門下。”
李霽聞言忙跪下行了一個大禮,恭敬道:“學生李霽,拜見先生。”
拜師是要行跪拜大禮的,天地君親師便是儒家倡導的重要理念,在明朝時期,師生關系甚至不亞于父子關系。
徐夫子笑道:“好,先起來吧。”
李霽讓李康將準備的“拜師禮”拿進來,輕輕放到徐夫子桌上后,道:“這是學生準備的拜師禮,請先生收下。”
又從懷中掏出用紅紙包裹的五兩銀子,恭敬道:“這是學生的贄敬,也請先生笑納。”
徐夫子搖搖頭道:“贄敬就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
在前面交談中得知李霽的境遇后,徐夫子就覺得他雖有個當官的父親,生活卻過得困苦。且初次見他時,因沒有銀錢買書,而到書鋪蹭書看,最后還被伙計驅趕。
如此好學的少年,李維真是有眼無珠,徐夫子又暗罵了一頓李維。
李霽確信這個老師拜對了,多少塾師因為學生交不起束脩,便將學生趕出學堂,而徐夫子卻沒有收自己的“贄敬”。
當然,李霽也猜到了徐夫子為什么不收,竟被自己遇到了位一身正氣的先生,為人師者,首重人品。
徐夫子輕輕打開李霽準備的禮盒,禮盒內干肉、芹菜、蓮子、紅棗、桂圓、紅豆等,皆備得很齊全,下面還有文房四寶。
徐夫子好奇道:“這些又是誰教你的?”
李霽恭聲回道:“回先生,這是我自己準備的。”
徐夫子又驚訝道:“這是你自己準備的?”
驚訝于李霽備得很齊全,東西的數目、種類都絲毫無錯,完全符合古禮。
李霽回道:“是的,學生看過《禮記》,便照著準備,若有所缺漏,還望先生見諒。”
徐夫子搖搖頭道:“不,很齊全,有心了。”
心中暗道,此子如此老成,且氣度不凡,相貌端正,為何李維會覺得自己這個庶出的兒子是癡傻的?
徐夫子又道:“你如今已是我的學生,方才你說看過《禮記》,此外還看過哪些書?”
李霽回道:“回先生,四書五經皆有看過,還有幾本史書,當然,還有您贈我的《四書章句集注》。”
徐夫子有心考考李霽,問道:“哦?物有本末,事有始終,下一句?”
李霽毫不猶豫回道:“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這是是出自“四書”里的《大學》。
徐夫子:“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
李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徐夫子:“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李霽:“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這是出自《中庸》,李霽倒背如流。
徐夫子:“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李霽:“雖有镃基,不如待時。”
這一句出自《孟子》,李霽依舊不需要思考,后面徐夫子又從其他幾本經典中挑出幾句提問,李霽全部對答如流。
徐夫子現在確信,李霽真的全都看過,而且還能背出來,驚嘆道:“你未進過學堂,自學便能熟讀如此多的經典,且能背誦,難得。”
徐夫子現在覺得自己撿到塊璞玉,在社學里,年紀比李霽大的學生,在經典上都不能如此對答如流。
李霽謙虛回道:“謝先生夸獎,學生就是記憶好些。”
徐夫子內心不禁有些激動,繼續道:“過來,寫幾個字給為師看看。”
李霽緩緩走到矮幾前,接過筆,寫下“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出自《論語》,然后靜靜聽徐夫子的點評。
徐夫子拿起李霽的字,看過后微微點頭,字很不錯,比他的兩個兄長都要好得多。但是怕李霽驕傲,嘴上卻說道:“字雖疏密得當,可轉折處生硬,且幾處落筆也過于綿軟,不見骨力勁道,還需多下功夫。”
李霽恭敬受教,回道:“學生謹記,日后一定多加用功。”
徐夫子欣慰點點頭,然后起身往臥室去,出來后手中多了一支筆。
徐夫子將手中的筆遞給李霽,笑道:“你今日拜師,為師便送這支湖筆與你,望你多加用功。”
李霽雙手接過,感激道:“多謝先生。”
李霽接觸毛筆早,知道這支湖筆在市面上價格不便宜。而且拜師從來只有學生給老師送禮,沒有老師給學生送東西的道理,如今徐夫子送這支筆給自己,代表他還是挺看重自己的。
徐夫子繼續道:“家中之事,乃是你的私事,為師不好干預,但如今你是我的學生,你以后可以來此讀書,不必到前面去,但你需來得比前面的人早些,能否做到?”
李霽高興道:“多謝先生,學生能做到。”
徐夫子點頭道:“好,今日你且先回去。”
出了明義社學,李霽還沉浸在喜悅當中,總算是拜師成功了,以后不至于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
落日西斜,余暉中,李康問道:“少爺,你以后也天天都要來社學嗎?”
李霽笑道:“那當然了,你家少爺以后就要開始刻苦讀書,做大官可沒那么容易。”
現在的李康對李霽整個人都是崇拜的,揮拳大聲道:“少爺一定能做大官!”
李霽大笑道:“好好好!跟著你家少爺混,以后讓你娶個漂亮媳婦兒!好不好?”
李康雙拳舉過頭頂,高興道:“好好好!娶漂亮媳婦兒!”
兩人踏著落日余暉結伴而行,斜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