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深秋總是帶著股子說不出的陰涼,尤其是回民街的老巷子里,青石板上凝著水汽,
墻根下的苔蘚綠得發黑。陳敬之躺在西羊市深處的老屋里,喉嚨里像塞著團浸水的棉絮,
每喘一口氣都帶著痰鳴。“爸,您就把這壽衣穿上吧。” 女兒秀英紅著眼眶,
手里捧著件黑緞子面的壽衣,領口和袖口繡著金線云紋。按照規矩,壽衣得在咽氣前穿好,
否則就是光著身子走了。可陳敬之偏不,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被角,
渾濁的眼睛盯著窗外的老槐樹。“反著穿。” 陳敬之突然開口,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擦過鐵器。秀英一愣:“啥?”“壽衣反著穿。
” 老人的手指在被面上劃出顫抖的痕跡,“我要反飾。”秀英差點把壽衣扔在地上。
她當然知道 “反飾” 的規矩 —— 那是給橫死之人穿的,為的是讓亡魂知道自己已死,
免得滯留陽間。可父親明明是壽終正寢,怎么能反穿壽衣?“爸,
您別胡鬧了……” 秀英剛要勸,卻被老人突然迸發的力氣拽住手腕。
陳敬之的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明:“去八仙宮,
找王道長……”話沒說完,老人頭一歪,沒了氣息。秀英癱坐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
可就在這時,窗外的老槐樹突然發出 “咔嚓” 一聲脆響,一根碗口粗的樹枝砸在屋頂上,
震得房梁簌簌落灰。八仙宮的王道長趕到時,陳敬之的尸體已經僵硬。
王道長盯著反穿的壽衣,臉色愈發凝重:“反飾破了陰陽界的規矩,
他的魂魄怕是……”話音未落,靈堂里的蠟燭突然齊刷刷熄滅。黑暗中,
秀英感覺有雙冰涼的手撫過她的后頸,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怕,爸還在。
”王道長迅速咬破指尖,在空氣中畫了道血符。微弱的紅光中,
秀英看見父親的身影在靈堂中央若隱若現,他的壽衣反穿,
領口的云紋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金光。“敬之,你這是何苦?” 王道長嘆息道,
“反飾逆天而行,你就不怕魂飛魄散?”陳敬之的鬼魂笑了,聲音虛無縹緲:“我要成仙。
”秀英尖叫著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靈堂里只剩下王道長和幾個道士,
父親的尸體已經被收殮。王道長遞給她一張黃紙符咒:“收好,這是鎮魂符。
你父親的魂魄已經離體,但他的執念太深,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當天夜里,
秀英夢見父親站在鐘樓盤道上,反穿的壽衣在夜風里獵獵作響。他的腳下是密密麻麻的陰兵,
手持哭喪棒,正朝著鐘樓涌去。“爸!” 秀英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渾身冷汗。窗外,
鐘樓的鐘聲突然響起,深沉而悠遠,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第二天清晨,
秀英接到八仙宮的電話,說王道長在雷祖殿發現了異常。她趕到八仙宮時,
看見雷祖像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淚,而雷祖殿的供桌上,赫然擺著父親的壽衣。
王道長臉色鐵青:“雷祖顯靈,這是警示。你父親怕是要在雷雨天行逆天之事。”果然,
三天后,西安迎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雷暴。天空被烏云壓得極低,
閃電像銀蛇般在云層中游走。秀英站在老槐樹下,看著父親的鬼魂在雨中若隱若現,
他的壽衣反穿,領口的云紋在閃電中泛著妖異的紅光。“爸,回來吧!” 秀英哭喊著。
陳敬之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決絕。他張開雙臂,任由雨水打在身上。隨著一聲炸雷,
他的身體突然騰空而起,朝著鐘樓飛去。秀英跟著追了過去,
卻在鐘樓盤道上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她眼睜睜看著父親的鬼魂鉆進了鐘樓的陰影里,
而鐘樓的銅鐘開始自行擺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敬之,你敢!
” 王道長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鐘樓頂端,他手持拂塵,腳踏七星步,“逆天而行,必遭天譴!
”陳敬之的鬼魂發出桀桀怪笑:“天譴?我連死都不怕,還怕天譴?”話音未落,
一道水桶粗的閃電劈中鐘樓。秀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時,雨已經停了。
鐘樓完好無損,父親的鬼魂也消失不見。王道長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他走了,
去了陰陽界。”“陰陽界?” 秀英顫抖著問。王道長點點頭:“那是生死交界處,
活人進不去,死人出不來。你父親…… 怕是要在那里完成他的成仙大業。”秀英望著鐘樓,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知道,父親的執念太深,深到連生死都無法阻擋。而她,只能在這陽間,
默默等待著那個不可能回來的人。西安地鐵六號線的施工現場,
挖掘機的鐵爪正刨著朱雀門外的土層。突然,鉆頭卡住了堅硬的青磚,帶班工長彎腰查看時,
發現磚縫里滲出暗紅色液體,在秋陽下泛著冰碴似的冷光 —— 那是尸血,
帶著股子經年累月的腐土味。同一時刻,秀英在父親床頭的暗格里發現本泛黃的筆記本。
扉頁上是用朱砂寫的《云笈七簽》選段,字跡力透紙背:"夫仙者,體合于道,超乎陰陽,
非尸解非鬼仙..." 翻到最后幾頁,
夾著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時的陳敬之站在戶縣阿福泉邊,身后是半座風化的石碑,
隱約可見 "羽化" 二字。"陰陽界的門在子午線上。" 王道長盯著照片上的石碑,
突然想起《長安志》里的記載,"當年全真教祖王重陽在終南山鑿活死人墓,
正是借子午二時的陰陽交匯。你父親選在鐘樓起事,怕是盯上了西安城的地脈龍首。
"當晚子時,秀英跟著王道長來到西門城樓。古老的城樓在月光下投出巨大陰影,
當分針與時針在鐘樓盤道上形成 45 度角時,城墻磚縫間突然滲出淡藍色磷火,
蜿蜒成一扇虛浮的門扉 —— 正是照片里阿福泉石碑上的 "羽化門" 圖案。"記住,
千萬別回頭。" 王道長往秀英兜里塞了枚刻著鐘馗像的銅符,"陰陽界里最忌生魂留戀,
否則會被勾去一魄。"跨過門檻的瞬間,秀英感覺有無數細小的冰針扎進骨髓。
眼前景象驟變:灰霧籠罩的長街上,穿著各式壽衣的亡魂排成縱隊,
正被頭戴高帽的黑白無常用哭喪棒驅趕。最前排的老婦突然轉身,
秀英驚覺那竟是三年前病逝的張嬸,
她的壽衣前襟繡著本該屬于男性的玄武紋 —— 這是 "越飾" 之罪,
陽間親屬穿錯壽衣導致亡魂身份混亂。"看什么看!" 尖銳的童聲從頭頂傳來。秀英抬頭,
只見房檐上蹲著個穿紅肚兜的小鬼,手里攥著串人指甲磨成的念珠,
正是民俗里專抓生魂的 "夜游神"。她下意識摸向口袋,鐘馗銅符突然發燙,
小鬼慘叫著化作青煙。轉過街角,一座青石牌坊赫然矗立,上書 "鬼市" 二字,
隸書筆鋒里滲著暗紅,像是用血寫成。街道兩側擺滿攤位,有賣往生紙扎的,
有賣孟婆湯殘漬的,最詭異的是個賣 "壽衣改飾" 的攤子,
駝背老裁縫正用錐子在件粉色壽衣上繡男式盤扣 —— 這是破解 "反飾" 的秘術,
需借生者指尖血混著尸油調制染料。"敬之去過三生石。
" 突然出現的灰衣老道拽住王道長手腕,正是八仙宮早已閉關的住持。
他指向遠處泛著磷光的水池,池中央浮著塊刻滿符文的巨石,"凡逆天改命者,
必先在三生石上磨去往生紋路。"秀英踉蹌著靠近水池,只見水面倒映出父親的身影。
他正跪在三生石前,反穿的壽衣領口金線已滲進皮膚,形成網狀的詛咒紋路。石面上,
屬于陳敬之的往生線本該在 "壽終" 處斷裂,此刻卻分出岔路,
羽化" 二字蜿蜒向云霧繚繞的山峰 —— 那是傳說中道教仙人羽化登仙的 "尸解峰"。
"他在偷改生死簿!" 王道長突然驚呼。順著他的視線,秀英看見父親指尖摳進石縫,
帶出幾縷金色光絲,正是掌管陽壽的 "命星線"。而在三生石陰影里,
牛頭馬面正抬著朱漆食盒靠近,盒蓋掀開的瞬間,溢出的竟是地鐵施工現場滲出的尸血。
"生魂止步!" 陰惻惻的吼聲從頭頂傳來。秀英抬頭,只見鐘馗的虛影懸浮在鬼市上空,
鐵面虬髯間掛著幾滴血珠,正是雷祖殿神像流出的血淚。他手中的斬鬼劍指向陳敬之,
劍尖所指處,反穿壽衣的亡魂身上突然出現焦黑印記 —— 那是 "五雷轟頂" 的前兆。
"吾乃終南鐘馗,掌陰陽分界!" 鐘馗的聲音震得鬼市地面開裂,往生紙扎紛紛起火,
"陽壽已盡卻拒入輪回,反飾壽衣妄圖尸解登仙,你可知這是毀了多少生魂的往生路?
"陳敬之的亡魂緩緩站起,壽衣上的云紋此刻已化作毒蛇形狀,
在灰霧中吞吐信子:"百年前戶縣農民在阿福泉挖出的羽化碑,
記載著全真教秘傳的 ' 借陰修仙 ' 之術。地鐵施工破了地脈龍首,
陰陽界門三年才開一次,此時不借陰魂之力沖破生死,更待何時?"秀英這才想起,
父親筆記本里夾著的老照片,背景正是 1958 年戶縣抗旱時發現的古代修仙遺跡。
當時出土的玉簡記載,需收集九百九十九具壽衣反飾的亡魂,以地脈龍首的尸血為引,
才能在陰陽界門開啟時沖擊尸解峰。"你以為那些地鐵施工中挖出的無主尸骸,真是意外?
" 鐘馗突然指向鬼市角落的深坑,秀英驚恐地看見,坑底堆著無數反穿壽衣的尸體,
正是近半年來新聞里報道的 "地鐵失蹤者","你用 ' 鬼打墻 ' 之術困住建工,
剝下他們的壽衣反飾,就是為了湊齊九百九十九具怨魂?"陳敬之沉默片刻,
忽然望向秀英的方向。盡管隔著陰陽界,秀英仍感覺那目光像冰錐刺進心口:"英兒,
你還記得你娘臨終前說的話嗎?她說等我退休了,要一起去樓觀臺看銀杏。可她走了二十年,
我連她的墳頭草都沒拔過......"亡魂的聲音突然哽咽,
壽衣上的毒蛇紋路也隨之軟化:"我不想像你娘那樣,化作一抔黃土。我想成仙,
想在云端看著你成家,看著你的孩子長大......"秀英的淚水奪眶而出,
口袋里的鐘馗銅符卻突然變得冰涼。她這才注意到,鬼市邊緣的霧墻正在崩塌,
無數穿著現代工裝的亡魂涌了進來 —— 正是地鐵施工現場那些被陳敬之困住的工人。
他們的壽衣反穿,眼中泛著仇恨的紅光,正朝著陳敬之緩緩逼近。"不好!
" 王道長突然大喊,"反飾壽衣的亡魂一旦聚集超過百具,就會引發 ' 陰尸煞 '!
你父親用生魂血祭養尸,現在這些怨魂反噬了!"秀英看著父親被怨魂圍住,
反穿的壽衣正在被撕扯,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膚。那些被剝去壽衣的亡魂撿起地上的錐子,
開始在陳敬之身上刻往生紋路,每刻一道,他的身影就變得透明幾分。"住手!
" 秀英再也顧不上王道長的警告,縱身跳進怨魂堆里。她掏出父親的筆記本,
按在陳敬之胸前:"爸,你看,這是你寫的《云笈七簽》,
你說過仙者要 ' 體合于道 ',可你現在做的事,分明是逆天而行!
"陳敬之看著筆記本,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怨魂的動作頓了頓,秀英趁機摸出鐘馗銅符,
貼在父親額頭上。金光閃過,周圍的怨魂紛紛后退,露出一條通往陰陽界門的路。"英兒,
你快走......" 陳敬之的聲音虛弱至極,"爸錯了,爸不該為了自己的執念,
害了這么多人......"就在這時,鐘馗的斬鬼劍突然劈下,正中陳敬之胸口。
秀英尖叫著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見父親的亡魂已經化作點點熒光,朝著三生石飄去。
石面上,屬于他的往生線終于回到正軌,在 "壽終" 處斷裂,繼而朝著輪回道延伸。
"陰陽界門要關了!" 王道長拽住秀英的手,"快跟我回去!"秀英最后看了眼鬼市,
鐘馗正站在三生石旁,注視著陳敬之的熒光融入輪回。鬼市的霧墻已經修復,
那些地鐵亡魂也消失不見,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跨過陰陽界門的瞬間,
秀英感覺有什么東西塞進了她的手里。低頭一看,是枚刻著 "羽化" 二字的玉簡,
正是父親筆記本里提到的修仙秘典。玉簡上還帶著體溫,仿佛剛剛有人握過。回到陽間,
天已經蒙蒙亮。西門城樓的陰影里,王道長看著秀英手中的玉簡,
臉色凝重:"這是《羽化登仙箓》,全真教禁典。你父親雖然失敗了,但他的執念太深,
恐怕......"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地鐵施工現場的驚叫。秀英掏出手機,
新聞推送跳出:"朱雀門施工發現千年羽化墓,墓主身著反飾壽衣,
胸口刻有往生紋路......"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約定。
或許,成仙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人,有些事,終究不該被執念困住。
秀英握著《羽化登仙箓》的玉簡,指腹摩挲著上面凹凸的紋路,
忽然發現玉簡邊緣刻著細密的《詩經?小雅?大東》片段。那些用蠅頭小楷寫就的文字,
在朝陽下泛著青幽幽的光,正是牛郎織女傳說的源頭記載。
王道長見狀臉色大變:"這玉簡是當年漢武帝開鑿昆明池時,
刻在牛郎織女石像底座的鎮邪之物!"當天夜里,秀英夢見自己站在昆明池畔。月光下,
兩尊巨大的石像隔河相望,石爺石婆的眼窩里滲出暗紅色液體,
在水面上匯聚成《羽化登仙箓》的符文。突然,石婆石像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