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這野蹄子好生沒規矩！”黑臉婦人見棠梨竟敢這般無視自己，本來就黑的一張臉更是成了鍋底。
棠梨恍若沒聽到似的，青竹扁擔壓著單薄肩頭，兩只木桶隨著她步伐輕輕晃動。晨露沾濕的碎發貼在額角，倒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清冷。
“呸！河灘上撿的浮尸貨，還學會擺譜了！”黑臉婦人啐出口濃痰，鐵鋤哐當砸在土里。她仗著家里五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素來在村中橫著走，便是里正見了也要避讓三分。此刻被個來歷不明的孤女折了面子，哪里咽得下這口氣？
粗布裙裾裹著的渾圓腰身猛地一擰，黑臉婦人摜下鋤頭，三步并做兩步沖出田地，張牙舞爪朝棠梨撲來。
棠梨耳尖微動，足尖輕點泥徑，身子倏地旋開。黑臉婦人收勢不及，肥碩身子轟然栽進了路旁草窠，只露一個屁股墩在外頭。
“噗嗤——”對面田里忽地爆出一聲笑，高挑婦人拄著鋤柄拍著大腿直樂：“劉老五家的，你這招餓虎撲食使得好哇！”
“李春娘！仔細你那口黃牙！”黑臉婦人好容易把自己從草窠里拔了出來，滾了滿身草屑，一邊惡狠狠剜向對岸，一邊“呸呸”地吐著嘴里的泥沙。轉頭見棠梨已轉過山坳，想追也追不上了，氣得一腳踢向旁邊的土塊，下一瞬又痛呼出聲——原來，她這一腳踢到了土里的一塊石頭。
將近正午時，棠梨的木桶已見了底。昨兒鬧事的三麻子不見蹤影，倒是鄰攤賣菜的幾位沒話找話與她攀談。
市集青石板上水漬未干，映著少女清瘦倒影，棠梨低著頭，百無聊賴地看著木桶里剩下的兩尾魚在桶底擺尾。
“喂，賣魚的，叫你呢！”銅鑼似的喝聲驚得桶底的魚撲騰起來。兩個皂衣公差踏著積水走近，年長那個按著刀柄，絡腮胡里嵌著道長疤。年輕的面皮白凈，長相俊美，他沒有像身邊同伴那樣吆喝，神色溫和得多。
棠梨思緒被打斷，抬眸看向二人，按在木桶的粗布袖口滑下半截皓腕。年輕公差眼底掠過詫異——尋常村姑見著官差早瑟縮成鵪鶉，這姑娘眼中卻只見平靜。
“你昨日有沒有在這兒賣魚？”疤臉公差語氣有些不耐煩。
“有?！碧睦婊卮?。
“姑娘是剛到這邊來擺攤吧？”年輕官差對身邊同伴擺了擺手，看向棠梨，語氣溫和。
棠梨沉默點頭。
“這個集市擺攤是需要繳納2文錢一次攤位費的，我們兄弟二人負責收取。昨天有事耽擱，來晚了點，沒能收到姑娘的，今天補上就是了。”年輕公差道。
棠梨聽了，伸手掏出劉大娘給她的舊荷包，掏出4文錢遞了過去。
年輕官差接過，“多謝姑娘配合?！闭Z氣依舊溫和。
疤臉公差看棠梨這個態度，忍不住想呵斥兩聲，被年輕官差拉走，他壓低聲音道：“丁哥，干什么對一個姑娘那么兇，人家該交的攤位費一個子兒沒少，走吧?！?/p>
疤臉公差聽了只得悻悻作罷，轉頭看向同伴：“我說陳舟，你該不是瞧上了這小娘子？”他看著棠梨的側臉，摸上自己的下巴：“這小娘子長得蠻俊的，與陳老弟相貌上倒真是匹配。不過，老哥是過來人，要提醒你一句，找媳婦門當戶對很重要。以你陳老弟的家世樣貌娶咱們縣里的大家千金也綽綽有余?？催@個小娘子一身窮酸，就怕到時一堆的窮親戚上門攀關系打秋風，煩不勝煩……”
“丁哥，扯遠了，干活吧。昨天咱們已經被罰了，今天還想挨訓??？”陳舟打斷同伴的話，向下一個攤位走去，疤臉公差連忙跟上。
陳舟悄悄轉頭，那個清麗身影依舊低著頭瞧著面前的木桶，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市集喧囂漸散，棠梨數著懷中余錢，看了下桶里剩下再無人問津的兩尾魚，干脆送給了旁邊給她半瓢清水喝的老漢。在老漢的感謝聲中，她收拾好木桶回了村子。
剛拐進村道，忽聞風中送來丫兒的啼哭聲，她心下一緊，疾步穿過籬笆小徑。劉大娘家門口烏泱泱圍了半村人，隔壁孫大娘見棠梨回來，一把攥住她袖口不讓她往里走，急道：“劉老五帶了幾個兒子來堵門，姑娘你快走......”
棠梨問：“他們為何來堵門？”
孫大娘見拽不動棠梨，急得直跺腳，壓低聲音說得又快又急：“是劉老五婆娘，說你今天早上在村口打了她，要來找你討醫藥費。這顯然是見你賣魚賺了錢上門來訛詐的，你快走吧，他們等不到你，這一家孤兒寡母又敲不出油水，鬧一鬧就作罷……”。
話未說完，院里爆出竹椅拖地的刺響。五個鐵塔似的漢子呈扇形排開，黑臉婦人歪在躺椅上哎呦叫喚，腳踝處裹著草灰纏著破布。
不知何時，前面的人群已經讓出一個口子，棠梨跟里面的人正好對上。
“姐姐！他們是壞人！”丫兒炮彈般撞進棠梨懷里，鼻涕眼淚糊了她滿襟，小小的身子嚇得直哆嗦。
棠梨把人抱在懷里，心疼得不行。
劉大娘攥著劈柴刀的手指節發白，見著棠梨卻急得眼淚在眶里打轉：“你這丫頭！回來做什么，孫大娘沒攔著你？”
棠梨俯身在丫兒耳邊低語道：“丫兒別怕，看姐姐收拾壞人?！闭f完便把人塞進劉大娘懷中，掃了一圈對面的人，突起的一陣風卷起滿地雞毛，青絲拂過她微翹的唇角：“大娘，您慌什么，幾只瘋狗而已?！?/p>
劉大娘一怔，想起昨日街上少女幾招制服地痞三麻子，又在林間輕松懲治了劉家父子三人，緊繃的肩頭稍松。但再一看院內氣勢洶洶的一家子，明顯是有備而來。一個小姑娘就算練過一點拳腳功夫，又如何是這么多男人的對手？一顆心又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