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迷蹤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汁,在西南群山中暈染開來。林硯的青布衫早已被細雨浸透,
藥箱的牛皮繩勒得肩膀生疼,他握著半根枯枝,在滑膩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三日前在鎮(zhèn)子里聽老郎中說,隱霧村附近可能有《青蚨醫(yī)經(jīng)》的殘頁,
不想進山時還是迷了路。"嗒——嗒——"雨絲打在闊葉上的聲響突然變了調(diào)子,
前方拐角處,油紙傘骨碰撞的輕響混著童謠尾音飄來。林硯猛地抬頭,只見朦朧雨霧中,
一個青衫少女撐著半舊的油紙傘,傘面繪著的褪色山茶花在暮色里泛著詭異的暗紅。
她垂著眼睫,袖口繡著的銀線在雨光中明明滅滅,像游動的磷火。"姑娘可是隱霧村的人?
"林硯快走兩步,靴底在青苔上打滑,險些摔倒。少女卻不答話,只是轉(zhuǎn)身向來路走去,
油紙傘在肩頭劃出一道孤絕的弧線。猶豫片刻,林硯跟上了她的腳步,
注意到她的青布鞋尖沾著新鮮的泥漬,
鞋跟處繡著極小的桃木符文——與縣志里記載的山鬼祭祀紋樣別無二致。山霧愈發(fā)濃重,
轉(zhuǎn)過三道彎,青石板路突然在眼前鋪開。隱霧村的輪廓從雨幕中浮現(xiàn),
低矮的土坯房錯落排布,檐角掛著的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碎的哀鳴。
村口老槐樹的枝椏像枯骨般伸展,樹下石龕里的山鬼神像半掩在陰影中,
嘴角掛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眶里嵌著的琉璃珠在雨夜泛著冷光。少女在第一間屋前停下,
指尖輕輕叩了叩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昏黃油燈下,幾張蠟黃的面孔轉(zhuǎn)了過來,
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警惕與敵意。林硯剛要開口,巷尾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緊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爹!爹你怎么了!"呼喊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夜鴉,
少女手中的油紙傘猛地一顫,傘骨上的銀線在雨中迸出幾點火星。
林硯下意識按住腰間的藥囊,只見一個少年跌跌撞撞跑來,
褲腳沾滿泥漿:"王老漢...王老漢七竅流血!渾身都是青紫色的印子!""山鬼索命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村民們紛紛后退,驚恐的目光在林硯身上逡巡。
為首的中年男人踏前一步,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下像條猙獰的蜈蚣——正是村正李長貴。
他盯著林硯的藥箱,聲音像浸了冰:"外來人進村,必是觸了山鬼的逆鱗。""在下林硯,
是個游學(xué)郎中——"林硯話未說完,李長貴已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鐵鉗般的力道讓他險些松手掉了藥箱:"不管你是郎中還是術(shù)士,即刻離開,
莫要連累全村人遭難。"雨幕中突然傳來童謠的尾音,
這次比在山林里聽得更清楚:"沉魂井下鎖枯骨..."林硯心中一凜,正要分辯,
巷口突然傳來騷動。幾個村民抬著木板匆匆趕來,上面躺著的老人正是王老漢。
他的右手蜷縮成爪狀,指甲縫里嵌著幾片槐樹葉,脖頸處三道青紫色痕跡蜿蜒如蛇,
嘴角溢出的黑血已在木板上積成小小的血泊。"讓我看看尸體。"林硯掙脫李長貴的手,
蹲下身翻開死者眼皮。瞳孔已擴散成暗褐色的深淵,眼瞼下密布著蛛網(wǎng)狀的血絲。
他又掀開死者袖口,小臂上的青斑邊緣呈鋸齒狀,
與縣志中記載的"邪祟爪痕"別無二致——但作為學(xué)醫(yī)之人,
他更在意死者唇角的黑血:分明是中毒癥狀。"妖言惑眾!"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林硯回頭,只見一個駝背老嫗拄著桃木杖站在陰影里,杖頭雕刻的鬼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正是村中巫嫗張婆婆,她渾濁的眼睛盯著林硯,
嘴角扯出個冰冷的笑:"二十年前的教訓(xùn)還不夠嗎?外來人帶來的災(zāi)禍,都要拿鮮血來償。
"村民們低聲附和著,有人撿起石塊攥在掌心。李長貴的刀疤在眉間凝成深溝,正要開口,
少女突然擠到林硯身前,指尖緊緊攥著他的衣袖:"他...他能治瘟疫,
當年我娘..."話到此處突然哽咽,她脖頸處的青色絲巾滑下一角,
露出三道淡粉色的疤痕,竟與王老漢身上的爪痕一模一樣。李長貴的瞳孔驟然收縮,
張婆婆的桃木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阿秀!你又提那檔子事?
"少女——阿秀——猛地扯緊絲巾,指尖微微發(fā)抖。林硯心中一動,
突然想起縣志里提到的"山鬼后裔"傳說,那些被視作不祥的人,脖頸處都會有這樣的印記。
雨越下越大,老槐樹在風(fēng)中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仿佛有無數(shù)只鬼手在撕扯枝干。
張婆婆開始低聲吟誦咒語,村民們跟著跪下,朝著村口的山鬼神像磕頭。林硯趁機湊近阿秀,
低聲問:"你說的當年,是二十年前的瘟疫?"阿秀的睫毛上掛著水珠,
突然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用朱砂畫著與沉魂井相同的符文。
她的聲音輕得像雨絲:"明日午時,槐樹底下。"說完便轉(zhuǎn)身融入跪坐的人群,
青衫下擺沾滿泥水,像只折翼的蝴蝶。李長貴盯著林硯手中的紙條,
刀疤突然抽搐了一下:"今晚你住村口柴房,明日天一亮就走。"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靴底碾過地上的槐樹葉,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張婆婆經(jīng)過時,
桃木杖有意無意地撞在林硯膝彎,疼得他險些跪下,只聽她陰森森地道:"莫要多管閑事,
沉魂井里的東西,可不是活人該碰的。"柴房的木門"咣當"一聲關(guān)上,
林硯摸出火折子點亮油燈。狹小的空間里堆滿潮濕的稻草,霉味混著雨水的腥氣鉆進鼻腔。
他展開阿秀給的紙條,符文的筆畫間隱約透出淡淡的藥香——是朱砂混著艾草,
正是民間用來鎮(zhèn)邪的方子。窗外,童謠聲再次響起,這次清晰得令人發(fā)毛:"山鬼哭,
槐樹搖,三更莫過奈何橋..."林硯走到窗邊,只見雨幕中浮動著幾點幽藍的光,
像鬼火般在老槐樹間游蕩。他忽然想起王老漢指甲縫里的槐樹葉,
還有阿秀脖頸的疤痕——那些爪痕,分明是人用指甲抓出來的。更漏聲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林硯靠在草堆上假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上的銅扣。忽然,窗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夾雜著油紙傘骨碰撞的脆響。他翻身而起,透過門縫望去,
只見阿秀的青衫在雨幕中一閃而過,方向正是村口的老槐樹。猶豫片刻,
林硯披上蓑衣跟了出去。雨絲像銀針般扎在臉上,老槐樹的枝葉在風(fēng)中狂舞,
樹下石龕里的山鬼神像仿佛在轉(zhuǎn)動眼珠。阿秀站在槐樹下,油紙傘遮住了半張臉,
另一只手正往石龕里擺放什么。"你在做什么?"林硯輕聲開口。阿秀猛地轉(zhuǎn)身,傘面傾斜,
露出蒼白的小臉。石龕里,三盞豆油燈正在雨中明明滅滅,燈芯浸著的竟是雞血,
暗紅的液體順著石龕邊緣滴落,在青石板上匯成細小的血河。"每月朔月,都要給山鬼上供。
"阿秀低聲道,指尖劃過石龕邊緣的符文,"否則...否則就會有人死。
"她抬頭望著老槐樹,樹冠在夜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頭頂私語,
"二十年前,就是從槐樹下開始的,第一個死去的人,就倒在這棵樹下,
身上全是這樣的爪痕..."她下意識地扯緊絲巾,
林硯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你脖頸的傷,不是山鬼抓的,對嗎?是人為的。
"阿秀渾身一僵,眼中閃過驚恐與絕望,正要說話,遠處突然傳來狗吠聲,
緊接著是李長貴的怒吼:"誰在村口?"阿秀猛地推開林硯,
油紙傘在雨中劃出一道弧線:"明日午時,別遲到。"說完便轉(zhuǎn)身跑開,
青布鞋在積水里濺起水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林硯站在槐樹下,望著石龕里的血燈,
忽然注意到神像基座上刻著半行小字,被風(fēng)雨侵蝕得模糊不清——"沉魂井中,永鎮(zhèn)山鬼"。
回到柴房時,油燈不知何時熄滅了。林硯摸出火折子,卻發(fā)現(xiàn)草堆上多了片新鮮的槐樹葉,
葉脈間用朱砂畫著個箭頭,指向柴房角落的木板。他撬開木板,底下竟有個洞口,
潮濕的寒氣撲面而來,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正是幽冥草的氣息。
洞口深處傳來水滴落下的聲音,"滴答——滴答——",像某種古老的倒計時。
林硯握緊火折子,正要探頭查看,木門突然"轟"地被撞開,李長貴帶著幾個村民闖了進來,
手中的火把將他的影子釘在墻上,如同待宰的羔羊。"看來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李長貴盯著地上的洞口,刀疤在火光下泛著紅光,"二十年前,
也有個外來人跟你一樣好奇,結(jié)果呢?沉魂井里多了具尸體。"他一揮手,
村民們立刻上前按住林硯的胳膊,粗糙的麻繩勒進他的手腕,"念你是個郎中,天亮前離開,
否則——"話未說完,村口突然傳來驚叫,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一個村民跌跌撞撞跑進來,臉色比死人還白:"趙...趙獵戶家的狗,咬死了!
渾身都是青紫色的印子!"李長貴的臉色驟變,手中的火把險些落地。林硯趁機掙脫束縛,
沖向村口。雨中,趙獵戶家的老黃狗趴在地上,七竅流著黑血,
脖頸處三道青紫色痕跡觸目驚心,正是與王老漢相同的死狀。更詭異的是,
狗爪下緊緊攥著片槐樹葉,葉脈間的紋路竟與阿秀紙條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張婆婆的咒語聲再次響起,村民們圍著狗的尸體跪下,
此起彼伏的"山鬼饒命"在雨夜中回蕩。林硯蹲下身,指尖掠過狗的眼瞼,
發(fā)現(xiàn)瞳孔同樣擴散,嘴角的黑血里混著細小的草莖——正是幽冥草的殘葉。
他忽然想起縣志里的記載:幽冥草喜陰濕,多生于古井、墳塋附近,其毒可致七竅流血,
死狀如被邪祟所害。而隱霧村的沉魂井,恰是全村最陰濕之地。"林郎中。
"阿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現(xiàn)場,手中的油紙傘在風(fēng)中搖晃,
"你看它的爪子。"狗的前爪微微蜷曲,指甲縫里嵌著半片青色布料,
布料邊緣繡著銀線山茶花——正是阿秀袖口的紋樣。四目相對,阿秀的眼中閃過驚恐,
隨即低頭避開視線。林硯心中一凜,突然意識到,這起連環(huán)死亡事件,
或許從他踏入隱霧村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被人安排妥當。而阿秀,這個神秘的少女,
既是線索,也是陷阱。更漏敲過三聲時,雨終于小了。林硯躺在柴房的草堆上,
望著屋頂漏下的月光,手中緊緊攥著阿秀給的紙條。符文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光,
仿佛活過來的蛇,在他掌心游走。遠處,老槐樹的枝葉仍在沙沙作響,童謠聲若有若無,
這次他終于聽清了最后兩句:"沉魂井下鎖枯骨,二十年后血債償。"明日午時,槐樹底下。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真相,還是另一個陷阱。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隱霧村的秘密,
就藏在那口泛著寒意的沉魂井里,藏在二十年前的那場"瘟疫"中,
藏在每個村民眼中閃爍的恐懼與貪婪里。雨幕中的隱霧村,像具裹著濕布的棺槨,而他,
已然成為這具棺槨里的一枚棋子。是被吞噬,還是破局而出?林硯摸了摸腰間的藥囊,
里面裝著白天從狗尸旁撿到的幽冥草——這株劇毒之草,或許正是解開山鬼詛咒的鑰匙。
窗外,月光突然被烏云遮住,老槐樹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林硯閉上眼,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阿秀脖頸的疤痕,李長貴眼中的陰鷙,張婆婆桃木杖上的鬼臉。這些人,
究竟誰是兇手,誰又是受害者?而那首貫穿始終的童謠,究竟是詛咒,
還是二十年前的亡魂在雨夜泣血哀鳴?更聲再次傳來,這次更近,更清晰。林硯知道,
離午時越近,隱霧村的秘密就越接近揭曉。但他不知道的是,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
沉魂井里的枯骨,即將掀開二十年前那場血腥屠殺的序幕,而他和阿秀,
早已被卷入這場跨越二十年的復(fù)仇漩渦中,再無退路。2 槐樹密語卯時的梆子聲剛過,
林硯便被檐角銅鈴的碎響驚醒。柴房的木門縫里漏進幾縷蒼白的天光,
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投下斑駁的鬼面,仿佛昨夜的童謠還纏繞在枝椏間。
他摸了摸腰間的藥囊,幽冥草的枯葉在布袋里發(fā)出細碎的響聲,
與遠處沉魂井傳來的水響莫名應(yīng)和。午時三刻,槐樹下的陰影恰好漫過石龕基座。
林硯攥緊阿秀給的紙條,符文在陽光下顯出血色紋路,抬頭便見少女提著竹籃從巷口走來,
青衫領(lǐng)口別著朵枯萎的山茶花,正是傘面上褪色的紋樣。她的腳步輕得像貓,
直到站定在三尺開外,才敢抬頭望他,眼睫上還沾著未干的露水。"二十年前的霜降,
第一具尸體就倒在這兒。"阿秀的指尖劃過石龕邊緣的裂痕,聲音比昨夜清晰些,
卻仍帶著揮之不去的顫音,"李大叔說那人是染了時疫,可娘偷偷告訴我,
他的脖子上有三道血痕,和王老漢...和我娘后來..."她突然噤聲,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絲巾下的疤痕。竹籃里躺著幾個冷硬的菜饃,還有片裹著朱砂的槐葉。
阿秀掀開最底層的粗布,露出半幅殘破的黃絹,上面用焦墨畫著沉魂井的輪廓,
井邊跪著七個身影,
中間被繩索捆縛的女子正是阿秀的眉眼——只是脖頸處的疤痕比現(xiàn)在更深,像條蜿蜒的毒蛇。
"娘是外鄉(xiāng)人,那年跟著商隊進山。"阿秀的指尖劃過黃絹上的女子,
"她說沉魂井的水有股鐵銹味,讓大家別喝。可第二天,李長貴就帶著村民闖進我家,
說娘是山鬼化身,說她帶來了瘟疫..."淚水突然砸在黃絹上,暈開焦墨的輪廓,
"他們把娘的脖子按在井沿的符文上,說要'凈化邪祟',
那些石頭...那些石頭上的棱角,就這么刻進了肉里..."林硯的手指懸在黃絹上方,
觸目驚心的疤痕讓他想起王老漢尸體上的青紫色印記。原來所謂的"山鬼爪痕",
竟是人用井沿的符文棱角生生刻出來的。他忽然注意到黃絹角落畫著串小楷:"七月十五,
道士夜訪,井水投毒..."字跡被重重劃破,顯然是作畫者臨終前的掙扎。
"那個云游道士呢?"林硯按住阿秀發(fā)抖的手腕,"他是不是說過,
要在沉魂井舉行封印儀式?"阿秀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你怎么知道?
當時娘被綁在槐樹上,道士拿著桃木劍繞井走了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就往井里扔塊符磚,
說這樣就能鎮(zhèn)住山鬼..."她突然指向石龕基座的殘字,"看到了嗎?
'永鎮(zhèn)山鬼'下面還有半行,是爹偷偷刻的——'以我血,換全村'"話音未落,
老槐樹的枝椏突然"咔嚓"折斷,枯枝砸在石龕上,驚飛了棲息的烏鴉。阿秀慌忙收起黃絹,
竹籃里的朱砂槐葉散落一地:"不能讓人知道我有這個...張婆婆說,
當年的事都是山鬼詛咒,誰提誰就會被索命..."兩人繞到槐樹后,阿秀解下脖頸的絲巾。
三道淡粉色疤痕像蜈蚣般趴在蒼白的皮膚上,中間那道尤其深,幾乎觸及鎖骨。
"這是李長貴的刀。"她低聲道,"那年我才七歲,他說要幫我'斬去山鬼的尾巴',
刀刃剛碰到脖子,娘就從井里...就從井里..."她突然劇烈顫抖,再也說不下去。
林硯從藥箱取出薄荷膏,輕輕涂抹在疤痕上:"這不是詛咒,是人為的故意傷害。你看,
疤痕呈直線狀,邊緣有鋸齒,是利刃反復(fù)切割所致。"阿秀觸電般縮回脖子,
絲巾重新遮住傷痕,卻在低頭時瞥見他掌心的幽冥草枯葉:"你認得這草?""幽冥草,
生于極陰之地,莖葉含劇毒,服之則七竅流血,狀若邪祟索命。"林硯捏著枯葉湊近鼻尖,
腐朽的草木味中混著淡淡腥味,"王老漢和那條狗,都是中了這草的毒。
二十年前所謂的'瘟疫',恐怕也是有人在水源投放了幽冥草。"阿秀的瞳孔驟然收縮,
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竹籃提手:"你是說...當年根本沒有山鬼,是有人在殺人?
"她突然指向村口的沉魂井,井欄上的符文與紙條上的一模一樣,"娘被推下井的那晚,
我偷看到李長貴和趙獵戶在井邊分金子,金燦燦的,
比月光還亮..."遠處傳來陶罐相撞的脆響,張婆婆的桃木杖聲"篤篤"逼近。
阿秀慌忙將黃絹塞進林硯手中:"申時去沉魂井,井欄第三塊磚下有東西。
"說完便提起竹籃跑開,青衫在槐樹下閃過,像片被風(fēng)吹散的紙錢。申時初刻,
林硯獨自來到沉魂井旁。井欄由九塊青磚砌成,每塊磚上都刻著扭曲的符文,
第三塊磚的棱角果然缺了一角,輕輕一推便露出暗格,里面躺著半片殘破的玉佩,
雕著展翅的青蚨——正是《青蚨醫(yī)經(jīng)》的標志。"外來人,你找死!
"張婆婆的怒吼從背后炸開,桃木杖狠狠砸向他的后頸。林硯側(cè)身避開,
杖頭的鬼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老嫗渾濁的眼睛里泛著血絲:"二十年前的教訓(xùn)還不夠?
當年那個郎中也是這般好奇,結(jié)果沉魂井里多了具尸體,
連骨頭都被井水啃得發(fā)白..."她的話讓林硯心中一凜,
縣志里確實提到過二十年前有游方郎中失蹤。張婆婆趁機逼近,
袖口滑落出幾株新鮮的幽冥草:"山鬼的怒火要拿血來平息,你以為發(fā)現(xiàn)了草藥就能破咒?
告訴你,這井里的東西,就算是閻王來了也要繞著走..."話音未落,
井中突然傳來"嘩啦"水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擦過井壁。張婆婆臉色煞白,
桃木杖"當啷"落地,對著井口連連磕頭:"山鬼息怒,
山鬼息怒..."林硯趁機撿起幽冥草,
發(fā)現(xiàn)根部帶著新鮮的紅土——正是黑森林特有的土質(zhì)。回到住處,
林硯翻開從鎮(zhèn)子里帶來的《毒經(jīng)》,幽冥草的記載旁果然畫著沉魂井的簡筆圖,
注曰:"其根可入藥,其葉可制毒,唯沉魂井水能養(yǎng)之。"他想起阿秀說的井水鐵銹味,
怕是有人在井中種植幽冥草,再通過水源投毒。酉時,他背著藥箱走向村后黑森林,
路過祠堂時,聽見里面?zhèn)鱽韷旱偷臓幊场?那小子查看了沉魂井!"是李長貴的聲音,
"當年的事要是敗露,咱們都得去陪井里的冤魂!""怕什么?"趙獵戶的嗓音帶著酒氣,
"張婆婆說過,只要每月朔月按時上供,山鬼就不會開口..."林硯貼著祠堂門縫望去,
只見李長貴手中攥著塊金餅,正是阿秀提到的分金場景。燭光下,兩人身后的族譜上,
二十年前的族長發(fā)妻欄里,赫然畫著個紅叉——與阿秀黃絹上的女子眉眼相同。
黑森林的入口立著半截斷碑,上面的"禁入"二字已被青苔覆蓋。林硯剛踏進去,
頭頂?shù)臉涔诒阏谧×岁柟猓~的霉味混著潮氣撲面而來。走了約半里,
竟在腐葉堆里發(fā)現(xiàn)幾株幽冥草,根部纏著褪色的紅繩,正是村人祭祀用的樣式。
"喵——"一聲貓叫突然劃破寂靜,林硯抬頭,只見樹杈間蹲著只三花貓,
脖頸處系著與阿秀同款的青絲巾。更詭異的是,貓的前爪正撥弄著個東西,
在幽暗中泛著微光——是半枚刻著符文的銅扣,與他在柴房洞口發(fā)現(xiàn)的一模一樣。
當他伸手去撿銅扣時,腳下的腐葉突然塌陷,露出個深不見底的地洞。
洞壁上嵌著幾枚骷髏頭,眼窩里塞著干枯的山茶花,正是阿秀傘面上的紋樣。更深處,
傳來水滴落在金屬上的脆響,"滴答——滴答——",與沉魂井的水聲如出一轍。
暮色漸濃時,林硯帶著幽冥草和銅扣返回村子,遠遠便看見村口圍滿了人。
張婆婆正在槐樹下做法,桃木劍上挑著件青衫——正是阿秀的衣物,衣領(lǐng)處染著暗紅的血跡。
"山鬼附身在不祥之人身上了!"張婆婆的桃木劍指向人群中的阿秀,少女的發(fā)絲凌亂,
左頰有道新鮮的血痕,"唯有將她投入沉魂井,才能平息災(zāi)禍!"村民們開始起哄,
幾個壯漢抓住阿秀的胳膊,往井口拖去。"慢著!"林硯沖上前,掏出那半片青蚨玉佩,
"你們看這玉佩,是沉魂井里的東西吧?二十年前,你們就是用它來偽造山鬼詛咒,
掩蓋私分金礦的罪行!"他抖開幽冥草,"所謂山鬼索命,不過是有人在水源里下毒,
這草叫幽冥草,根本不是什么邪祟!"李長貴的刀疤劇烈抽搐,
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你找死——"話未說完,阿秀突然掙脫束縛,
指向祠堂方向:"族譜里有記載!我爹當年反對你們私吞金子,就被你們說成是山鬼同伙,
和我娘一起被扔進沉魂井!"人群發(fā)出驚呼,張婆婆的桃木劍"當啷"落地。
林硯趁機翻開從祠堂偷帶出的族譜,果然在二十年前的記錄里,
看到"村民李長貴、趙獵戶等,以山鬼作祟為由,私刑處死外鄉(xiāng)夫婦"的字樣,墨跡新鮮,
顯然是近期補記。"他們怕真相敗露,所以每隔幾年就用幽冥草毒殺人,偽造成山鬼索命!
"林硯盯著李長貴,"王老漢和趙獵戶家的狗,都是因為知道太多才被殺的吧?還有你,
張婆婆,你負責(zé)散播詛咒,他們負責(zé)殺人,分了金子還不夠,還要拿村民的血來填井!
"井口突然傳來"嘩啦"巨響,井水劇烈翻騰,
一條青紫色的影子閃過——竟是條渾身纏著符文布條的巨蛇,蛇信子上沾著幽冥草的汁液。
張婆婆慘叫一聲:"山鬼顯靈了!"村民們四散奔逃,唯有阿秀站在原地,
眼中閃過淚光:"娘,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林硯突然想起黃絹上的"井水投毒",
原來所謂的山鬼,不過是他們養(yǎng)在井里的毒蛇,靠投喂幽冥草來保持毒性。
他抓起藥箱里的雄黃粉,撒向井口,巨蛇發(fā)出嘶鳴,甩尾撞向井欄,第三塊青磚應(yīng)聲而落,
露出更深處的洞穴——里面堆滿了骸骨,其中一具女尸的脖頸處,
還戴著與阿秀同款的青蚨玉佩。"那是我娘..."阿秀跪在井邊,淚水滴入井水,
"她不是山鬼,是想救全村人的好人..."李長貴突然癱坐在地,
刀疤臉蒼白如紙:"當年金礦的事...是趙獵戶先動的手,
我...我只是..."張婆婆趁機爬向祠堂,卻被阿秀攔住。少女摘下脖頸的絲巾,
疤痕在暮色中泛著紅光:"你每天去祠堂拜的,不是山鬼,是我娘的冤魂吧?
"老嫗渾身發(fā)抖,終于點頭:"他們逼我一起撒謊,
說不說就把我也扔井里...每月朔月的雞血,都是用來堵鬼口的..."夜色漸深時,
村民們圍坐在槐樹下,聽林硯講述幽冥草的毒性和解法。阿秀抱著從井里撈出的玉佩,
輕聲說:"娘臨終前告訴我,沉魂井的符文其實是驅(qū)蟲陣,當年她發(fā)現(xiàn)井水被下了毒,
想提醒大家,卻被當成了山鬼..."祠堂的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族譜上的紅叉被雨水沖淡,
露出下面的小字:"七月十五,黃金現(xiàn)世,李長貴起貪念,聯(lián)合趙獵戶、張婆婆,
毒殺反對者,沉尸井底..."這些被掩蓋了二十年的真相,終于隨著幽冥草的枯葉,
飄落在月光下。亥時,林硯坐在柴房里整理線索,手中的銅扣突然發(fā)出微光。
他想起在黑森林發(fā)現(xiàn)的地洞,那些骷髏頭和山茶花,或許正是當年被滅口的知情者。
阿秀的敲門聲響起時,他正在繪制沉魂井的構(gòu)造圖,少女手中捧著碗熱湯,
眼睛腫得像桃子:"明天,能陪我去給爹娘上炷香嗎?"窗外,
老槐樹的枝葉終于不再發(fā)出異響,童謠聲也消失了。但林硯知道,
隱霧村的故事遠未結(jié)束——黑森林的地洞、祠堂的暗格、沉魂井深處的洞穴,
還有那半本尚未找到的《青蚨醫(yī)經(jīng)》,都在等著他去揭開更深的秘密。而阿秀脖頸的疤痕,
既是傷痛的印記,也是解開所有謎題的鑰匙。當更漏敲過子時,林硯吹滅油燈,黑暗中,
沉魂井的水響依然清晰。這一次,他不再覺得那是鬼哭,而是二十年前的亡魂,
終于等到了沉冤得雪的時刻。而他自己,原本為追尋醫(yī)經(jīng)而來,
卻意外卷入了這場跨越二十年的血案,手中的藥箱里,除了草藥,
還多了幾片記載著罪惡的黃絹殘頁。槐樹的影子在墻上晃動,像極了阿秀講述往事時的手勢。
林硯摸著掌心的疤痕,忽然明白,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山鬼,而是被金子蒙住的心。明日,
他要去黑森林深處,尋找那座埋著骷髏的地洞,或許在那里,能找到《青蚨醫(yī)經(jīng)》的下落,
也能為隱霧村的悲劇畫上最終的句點。夜色如墨,沉魂井的水面終于平靜。但林硯知道,
當太陽升起時,隱霧村將迎來新的一天,而他和阿秀,也將在真相的光照下,
繼續(xù)探尋那些被深埋的秘密——無論是醫(yī)經(jīng),還是人心。
3 黑森詭影戌時的梆子聲撞碎在山尖,林硯背著藥箱站在黑森林入口。
斷碑上的"禁入"二字被暮色啃噬得只剩殘痕,腐葉堆積的小徑上,
幾簇幽藍磷火正像被剪斷的魂魄般飄移。他摸了摸腰間的雄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