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禾,耳東陳,禾苗的禾。別人穿越,金手指不是什么系統(tǒng)就是什么絕世武功,而我呢,
我只有一碗吃不完的粥。本想靠施粥成為圣人,走上人生巔峰,卻因觸犯「私自賑災」
的律法,被打了五十大板。僥幸逃生后我假扮道士,用符水掩飾鍋中的白粥。
流民們感激涕零,非要給我起個尊號。「就叫大賢良師吧!」我聽見,渾身冰冷。
1骨頭像是被碾碎又重新草草粘合了一遍,痛劇痛。我趴在陰冷潮濕的破廟草堆上,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囚衣,混合著傷口滲出的組織液和干涸的血痂,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五十大板。真真是要了我的命。史書上輕飄飄的刑罰,落在身上,
才知道那是能把人活活打爛的酷刑。我能活下來,全靠那點穿越后似乎強韌了些的體質,
以及……那個叫王煥的小吏眼中最后一絲不忍。「好自為之,莫再尋死。」
王煥把他像破麻袋一樣丟在亂葬崗邊緣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兔死狐悲的倉惶,
「私自賑災?你有幾條命夠填!這世道……餓死是命,觸怒官府是找死!走遠些,再別回來!
」2我想笑,卻扯動了傷口,痛得眼前發(fā)黑。尋死?他只想救人啊!
他帶著吃不完的粥這看似雞肋的金手指穿越而來,本以為能做個散粥濟世的「圣人」,
最不濟也能混個溫飽。直到他走出荒山,親眼看到官道兩旁——累累白骨曝曬于野,
烏鴉聒噪地盤旋。尚未完全腐爛的尸體扭曲著,維持著臨死前抓向虛空、渴求食物的姿勢。
偶爾可見的活人,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裹著襤褸的破布,麻木地在塵土里扒拉著草根樹皮,
甚至……易子而食的慘劇就在不遠處發(fā)生,
婦人絕望的嗚咽和嬰兒微弱的啼哭像鈍刀子割著他的神經(jīng)。生長在 21 世紀,
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根本看不得這個場面。那一刻,
什么金手指的矜持、什么穿越者的謹慎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幾乎是本能地找了一個破瓦罐,
心念一動,清亮粥汩汩涌出。米香,那久違的、純粹的生命之香,
瞬間吸引了所有麻木絕望的目光。3「粥!是粥啊!」「神仙!是神仙下凡了!」
「給我一口!求求你,給我孩子一口!」4流民們爆發(fā)出瀕死野獸般的力氣,蜂擁而來。
看著那些枯槁的手捧著破碗,貪婪地吞咽著滾燙的粥,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光。
我胸腔里充斥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滿足感。救人,原來如此簡單,如此痛快!痛快不過三天。
馬蹄聲如雷,鎖鏈冰冷刺骨。那個穿著青色官袍、肚滿腸肥的李縣尉坐在高頭大馬上,
用看螻蟻般的眼神俯視著他:「刁民陳禾!聚眾鬧事,煽動流民,擅行賑濟,擾亂綱常!
律法煌煌,豈容爾等踐踏!給我拿下,重責五十,以儆效尤!」公堂之上,那代表「秩序」
和「律法」的驚堂木拍得震天響,蓋過了堂外饑民絕望的哭嚎。我試圖辯解,
說他們只是要餓死了,他只是給口吃的。李縣尉嗤之以鼻:「餓死?那是他們的命數(shù)!
朝廷自有法度章程!爾等私自聚眾施舍,便是收買人心,圖謀不軌!打!給我狠狠地打!」
5水火無情棍砸在皮肉筋骨上的悶響,伴隨著衙役們麻木的計數(shù)聲,
成了我意識里最后的轟鳴。我仿佛看到那些剛剛喝過他粥的流民,在衙役的驅趕棒喝下,
四散開來,沒人為我說一句話。破廟的陰影里,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嚨里火燒火燎。
王煥丟下的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麩餅,他強忍著劇痛才啃下去一點點。身體的痛苦尚能忍耐,
但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景象更讓他煎熬:那個在他施粥時,
死死護住破碗里最后一口粥喂給懷中嬰兒的母親,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是感激?
還是怨恨他引來了官府?「不能停……」我嘶啞地低語,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茅草里。
金手指還在,意念一動,一小捧糙米就出現(xiàn)在掌心。這他人救命的米,
卻成了催自己命的東西。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嗎?6昏沉中,
廟外隱約傳來幾個逃荒至此的流民壓低聲音的交談,帶著濃重的迷信色彩:「……聽說沒?
百里外黑風嶺,有個老道能畫符治病!」「符水?頂用嗎?能當飯吃?」「心誠則靈!
隔壁村王二,喝了符水,躺了三天,硬是扛過來了!說是神仙賜福……」符水!
我猛地睜開眼,昏暗的光線里,他的眼神亮得嚇人。一個荒誕絕倫,
卻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計劃在腦海中瞬間成型。幾天后,遠離官道的一個荒僻村里。
我身上的傷遠未痊愈,每走一步都疼得抽氣。但他硬是咬牙,
用最后一點積蓄(王煥偷偷塞給他的幾枚銅錢)換了一身最破舊、漿洗得發(fā)白的道袍,
一沓粗糙的黃紙,一小包廉價的朱砂。
一口不知從哪里撿來的、邊緣豁了口的大鐵鍋被架在幾塊石頭上。鍋下,
枯枝燃起微弱的火焰。7我深吸一口氣,忍著后背的抽痛,努力挺直腰板,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那么點「仙風道骨」。然后,心念催動。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
只有濃郁、純粹、救命的米粥香氣,隨著蒸汽,絲絲縷縷地開始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蕩漾開去。很快,谷口出現(xiàn)了探頭探腦的身影。一個,
兩個……十幾個……幾十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被這不可思議的香氣吸引,
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嗅到了水源,踉蹌著、互相攙扶著向谷中匯聚。「香……好香……」
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婦人翕動著鼻子,渾濁的獨眼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彩,
「是……是粥……!老天爺開眼了嗎?」人群瞬間騷動起來,絕望中迸發(fā)出狂喜,
眼看著就要失控地涌向那口熱氣騰騰的大鍋。「站住!」我猛地一聲斷喝,
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威嚴。所有流民被這聲音一懾,下意識停住腳步,
茫然又渴望地看著這個穿著破舊道袍的年輕人。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后背的傷口因為緊張而突突作痛。我強作鎮(zhèn)定,臉上擠出一種悲天憫人又隱含警告的神情,
目光掃過人群,最后落在那位最先喊出「粥」的老婦人身上。「老人家,」緩緩搖頭,
「你看錯了,也聞錯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來的粥啊?」老婦人一愣,
獨眼迷惑地眨了眨。我向前一步,指向那口鐵鍋,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而神秘:「私自賑災,
乃觸犯朝廷律法,形同謀逆!這話,可不敢亂說!是要掉腦袋,牽連親族的!」「律法」
、「謀逆」、「掉腦袋」這些字眼像冰水,瞬間澆熄了流民們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恐懼重新爬上他們的臉龐,人群不由自主地瑟縮后退。8就在這時,
我猛地從袖中抽出一張畫滿扭曲朱砂符號的黃紙符箓!我高舉符紙,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口中念念有詞,然后,毫不猶豫地將符紙投入了鍋底跳躍的火焰之中!
嗤啦——符紙瞬間被橘紅的火舌吞沒,卷曲、焦黑,化為片片帶著火星的灰燼,
飄飄灑灑地落入了鍋中翻滾的「白水」里。
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燃燒草木和朱砂的奇異氣味彌散開來,短暫地蓋過了米香。
我做完這一切,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耗盡了法力般,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我轉向那目瞪口呆的老婦人,道:「老人家,您再好好看看,這鍋中……是何物?」
老婦人顫巍巍地挪到鍋邊,渾濁的獨眼死死盯著鍋里。蒸汽繚繞中,
那些灰燼在濃稠的「白水」里打著旋兒,漸漸消融。
那熟悉的、救命的、溫潤如玉的色澤……明明就是粥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她絕望混沌的腦海!符!剛才燒的是符!灰燼落進去了!
「是……是符水!」老婦人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聲音因為激動和某種頓悟而變得尖利,「是仙長施的符水!是神仙賜下的救命符水啊!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救命之恩!」9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我砰砰磕頭。「符水?」
「神仙顯靈了?」「是仙長賜的符水!」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人群瞬間沸騰了!
絕望被一種近乎狂熱的信仰取代。流民們紛紛跪倒,朝著我和那口鐵鍋頂禮膜拜,
口中高呼著「多謝仙長」、「神仙保佑」。10我看著眼前黑壓壓跪倒一片的人群,
心中沒有半分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誕和沉甸甸的苦澀。「靜心,排隊,心誠則靈,
方能受此符水滋養(yǎng),祛病消災。」我壓下翻騰的思緒,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開始分發(fā)「符水」。他刻意避開「施粥」、「吃飽」
這樣的字眼,只強調「滋養(yǎng)」、「消災」。
一碗碗滾燙的、濃稠的符水被小心翼翼地分到一雙雙顫抖的、污穢的手中。
吞咽聲、滿足的嘆息聲、低聲的啜泣和祈禱聲交織在一起。
看著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貪婪地舔著碗底,臉上終于恢復了一點血色,
他心頭那點苦澀才被一絲微弱的暖意沖淡。11日子在小心翼翼和提心吊膽中滑過。
我如同在懸崖邊跳舞,嚴格控制著「施符水」的規(guī)模和頻率,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我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天,風聲稍有不對立刻轉移。身上的傷在緩慢愈合,
但心中的弦卻繃得越來越緊。「大賢良師」的名號,就在一次規(guī)模稍大的「施符」后。
那是在一個背風的山坳,聚集了上百流民。連續(xù)幾日的「符水滋養(yǎng)」,
讓一些原本瀕死的人緩過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絲活氣。不知名的情緒在人群中發(fā)酵、膨脹。
「仙長!」趙媼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您的大恩大德,
老婆子下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我們這些賤命,沒啥能報答您的,大家伙兒湊了點心意,
給您刻了個長生牌位!日后,老婆子定把它供在家里,日日焚香,
祈求上天保佑仙長福壽安康!」12人群立刻騷動起來,附和聲此起彼伏:「對!
給仙長立長生牌位!」「仙長救了我們這么多條命,是該有個尊號!」「請仙長賜下尊號,
我等世代供奉!」我頭皮一麻,立刻就想拒絕。尊號?這玩意兒太招搖了!
生怕官府不知道這里有個「妖道」在聚眾嗎?他連忙擺手,
臉上擠出疏離的笑容:「諸位鄉(xiāng)親,貧道云游四方,施符濟世,乃修行本分,不求名號,
更無需供奉。此間事了,貧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洪亮激動的聲音打斷了。
說話的是一個叫「鐵牛」的漢子,二十出頭,原本也是健壯的莊稼漢,饑荒磨去了他的血肉,
卻沒能磨掉骨子里的莽撞和一股子彪悍之氣。他是最早一批喝到「符水」的人,
恢復得也最快,對我的崇拜近乎狂熱,常常自發(fā)地幫我維持秩序。「仙長您就別推辭了!」
鐵牛排眾而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揮,聲如洪鐘,
「您就是老天爺派下來救我們這些苦命人的活神仙!這尊號,必須得起!得起個響亮的名頭,
讓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慈悲!」他環(huán)顧四周,眼神灼灼,仿佛在醞釀什么。人群被他感染,
都屏息凝神地看著他。鐵牛猛地一跺腳,仿佛福至心靈,
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我看就叫——『大賢良師』!對!大賢大良,救苦救難的仙師!
『大賢良師』!」「大賢良師?」「大賢良師!」短暫的沉寂后,人群如同被點燃的干柴,
轟然響應!13「好!大賢良師!響亮!」「大賢良師!救苦救難的大賢良師!」
「拜見大賢良師!」14聲浪在山坳里回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死,
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徹骨髓!大賢良師!東漢末年,
黃巾起義,太平道,張角……那些早已湮滅在歷史課本里的字眼,
此刻帶著血腥和烽煙的氣息,無比清晰地、猙獰地撲到了他的眼前!他穿越而來,
帶著金手指,只想在亂世中救下幾個瀕死的可憐人。他挨了板子,學了乖,用「符水」
做偽裝,如履薄冰。他以為自己在對抗這個吃人的世道,
在歷史的縫隙里偷偷播撒一點善意的火種。可到頭來,你不是救世主,
你很可能就是那個點燃亂世烽煙、最終導致白骨盈野的「禍首」——張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