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病危時,全家只有大哥缺席。大嫂在電話里冷笑:“醫(yī)院細菌多,別臟了我們家門檻。
”病床上,三姐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我:“建軍,
我想聽聽大哥的聲音...”我顫抖著撥通電話,聽見大嫂在背景音里命令:“敢接就離婚!
”忙音響起的剎那,三姐的手垂了下去。葬禮那天,大哥終于出現(xiàn),
卻在角落被大嫂一個眼神釘在原地。我走過去,
把三姐織給他的毛線鞋塞進他顫抖的手里:“她最后聽見的,是你電話里的忙音。
”---死亡的氣息,濃烈得像是冰冷的霧氣,沉沉壓在市醫(yī)院那間狹窄的病房里。
空氣凝滯不動,唯有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單調(diào)、固執(zhí)的“嘀嘀”聲,
成了這方死寂天地里唯一的脈搏。屏幕上方那條代表生命軌跡的綠色曲線,微弱地起伏著,
每一次波動都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掙扎在懸崖邊緣。三姐王春梅躺在慘白的病床上,
整個人縮水了一圈,薄薄的被子下幾乎看不出起伏。曾經(jīng)紅潤飽滿的臉頰,
如今只剩一層蠟黃的皮,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顴骨。
那雙總是盛滿溫和笑意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蒙著一層灰翳,偶爾吃力地睜開一條縫隙,
目光渙散地掃過天花板,很快又被沉重的眼皮壓下去。每一次艱難的呼吸,
都伴隨著胸腔深處細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鳴,像破舊風(fēng)箱在茍延殘喘。我,王建軍,
坐在床邊的硬塑料椅子上,后背僵直,渾身繃得死緊。
冰涼的塑料觸感透過單薄的衣料直刺脊梁骨,
卻絲毫壓不住心底那股翻騰的焦慮和無處宣泄的憤懣。目光死死鎖在那跳動的綠線上,
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牽扯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
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衰敗所特有的甜腥氣味,混合著絕望,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鉛塊。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大姐王秋菊探進半個身子,眼圈通紅,顯然剛剛哭過。她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濃重的鼻音:“建軍,剛給大哥那邊又去了電話……”她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
“還是……還是大嫂接的。”我猛地扭過頭,視線像刀一樣刮過大姐疲憊不堪的臉。
心口那股郁結(jié)的悶氣陡然頂了上來,燒得喉嚨發(fā)干。“她怎么說?”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像砂紙在摩擦。大姐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躲閃著,
不敢直視我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火焰。她艱難地吸了口氣,
才把那句冰冷刺骨的話復(fù)述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她說……說醫(yī)院里細菌多,
臟得很,怕過了病氣回去害了孩子……叫大哥別來,也別管這攤子事。” 她說完,
像是耗盡了力氣,靠在門框上,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細菌多?怕臟?
” 一股邪火“噌”地竄上頭頂,燒得我眼前發(fā)黑。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帶得椅子腿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三姐人都快沒了!這是他親妹子!
王建國他還有沒有心!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而猙獰。“建軍!小聲點!”大姐驚惶地撲過來,
一把捂住我的嘴,淚水漣漣地哀求著,“別吵著三姐……別……”就在這時,
病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幾乎被呼吸聲淹沒的呻吟。我和大姐同時像被按了暫停鍵,
猛地轉(zhuǎn)頭望去。三姐的眼睛竟奇跡般地睜開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明一些。
那渾濁的眼底深處,掙扎著燃起一絲微弱的光。她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像離水的魚,
發(fā)出細若蚊蚋的聲音。“建……軍……” 聲音輕飄飄的,
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凝滯的空氣里。我?guī)缀跏菗涞酱策叺模?/p>
膝蓋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也渾然不覺。俯下身,
耳朵湊近她那毫無血色的唇邊:“三姐!我在!你說,我聽著呢!”她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剛剛那一聲呼喚已經(jīng)耗盡了她殘存的力氣。她枯枝般的手,
冰涼得沒有一絲活氣,竟從被子里極其緩慢地挪了出來,用盡最后一絲力量,
顫抖著抓住了我放在床邊的手腕。那點力氣輕得像羽毛拂過,
卻又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碎的執(zhí)拗。“……大哥……” 她的嘴唇費力地開合,
吐出這兩個字,如同千斤重錘砸在我心上。
“……想……聽……聽他的……聲音……” 她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我,
那里面盛滿了卑微到塵埃里的祈求,一種瀕死之人對至親聲音的最后渴望,
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底。剎那間,那些被憤怒強行壓下去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巨大的悲涼,
洶涌地沖垮了堤壩。我清晰地看見母親躺在老屋那張吱呀作響的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渾濁的眼睛望著窗外那條通往村口的小路,盼著那個她最引以為傲的長子能回來看看她,
哪怕只是一眼。最終,她咽氣時,手里還緊緊攥著大哥王建國小時候穿破的一件舊褂子。
父親走得更早,臨終前反復(fù)念叨著建國的名字,最后長嘆一聲,
渾濁的老淚滑進深陷的皺紋里。那時大哥在城里忙著跑什么關(guān)系,
大嫂一句“家里老的小的哪個不要錢?你爹都糊涂了,回去有啥用?”,
就把他死死按在了原地。而此刻,三姐枯瘦的手指,正以同樣的冰涼和絕望,
死死扣著我的手腕。“好……好!三姐你等著!我這就打!這就讓大哥跟你說話!
” 我喉嚨里堵著硬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胡亂地摸出手機,
屏幕被手心里的冷汗弄得一片模糊。指尖哆嗦著劃開屏幕,
在通訊錄里瘋狂地翻找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王建國”。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三姐越來越急促、越來越艱難的喘息聲,像破舊的風(fēng)箱在作最后的徒勞掙扎。
大姐無聲地啜泣著,肩膀劇烈地抖動。我的手指冰冷僵硬,好幾次差點點錯了號碼。終于,
找到了!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凝聚全身的力氣,狠狠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撥號鍵。
“嘟……嘟……”單調(diào)的等待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空洞地回響,
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緊繃欲裂的神經(jīng)上,也清晰地傳入三姐的耳中。
她渙散的眼神竟奇異地凝起了一絲微弱的光,死死盯著我手中的電話,那雙深陷的眼窩里,
燃起一種近乎貪婪的期盼。抓著我的那只手,指甲無意識地摳進了我的皮肉里,
帶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刺痛。時間在等待音中仿佛被無限拉長、粘稠、凝固。突然,
電話那頭猛地接通了!“喂?” 大哥王建國那熟悉卻又透著深深疲憊和猶豫的聲音,
終于傳了過來。僅僅這一個字,卻像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在我胸腔里炸開。“大哥!
是我!建軍!”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曇羲粏∽冃危?/p>
所有的焦急、憤怒和哀求都擠壓在這幾個字里,“三姐不行了!就在市醫(yī)院!
她……她現(xiàn)在就想聽你說句話!大哥你快……”然而,我的話被粗暴地打斷了。背景音里,
一個異常清晰、尖利、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的女聲驟然響起,像一把冰錐狠狠刺破聽筒,
直直扎進病房每一個人的耳朵里:“王建國!誰的電話?!又是你那個要死的妹子?!
我告訴你,你敢接敢管試試!這日子你還想不想過了?!電話給我撂了!聽見沒有!現(xiàn)在!
立刻!”那聲音,屬于大嫂李美鳳,冰冷、刻薄,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蠻橫,
甚至帶著一絲勝利般的殘忍快意。電話那頭,死一樣的寂靜。
連大哥那沉重的呼吸聲都消失了。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聽筒里、在病房冰冷的空氣中蔓延,沉重地壓向病床上那個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人。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頂,太陽穴突突狂跳。我死死攥著手機,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將這冰冷的機器捏碎。我對著話筒,用盡全身力氣,
幾乎是哀求地嘶喊:“大哥!說話啊!三姐聽著呢!求你了!就說一句!就一句啊!!
”話筒里,清晰地傳來大哥粗重、壓抑、帶著巨大痛苦的一聲抽氣,
像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嗚咽。緊接著,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電流微弱的嘶嘶聲,
無情地嘲弄著這絕望的等待。
然后——“嘟……嘟……嘟……”那冰冷、機械、毫無感情可言的忙音,驟然響起!
像喪鐘一樣敲打著死寂的病房,敲打在每一個人心上!“大哥!!王建國!!!
” 我目眥欲裂,對著話筒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詛咒,
“你不得好死!!”然而,回應(yīng)我的,只有那持續(xù)不斷、冷酷到底的忙音。
“嘟……嘟……嘟……”像冰水,澆滅了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我猛地扭頭看向病床,
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三姐王春梅的眼睛,
還大大地睜著。里面方才那點微弱的光,那點卑微的期盼,在聽到忙音響起的一剎那,
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死寂,像兩口枯竭的深井。她枯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