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是被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熏醒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后腦勺的鈍痛和渾身散架般的酸痛提醒著他之前發生了什么——他被劉邦那句“端不穩就剝頭皮”的終極威脅,活生生嚇暈了過去。
“嘖,醒了?” 一個熟悉又令人膽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江小魚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劉邦那張帶著痞笑、在搖曳油燈下顯得格外瘆人的大臉。他正蹲在自己旁邊,手里還拎著個酒葫蘆,濃郁的酒氣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而江小魚自己,則像條咸魚一樣被丟在亭舍冰冷的地板上。
“亭……亭長……” 江小魚一骨碌想爬起來,卻被劉邦用酒葫蘆輕輕一按,又給按了回去。
“別急嘛,小魚兄弟。” 劉邦灌了口酒,眼神卻清醒銳利得像鷹隼,“暈這一覺,想清楚沒?項老弟那邊,這碗水,你打算怎么端?”
“端!一定端穩!” 江小魚立刻表忠心,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亭長您指東,小人絕不往西!您說攆狗,小人絕不……呃,端水!” 他語無倫次,生怕一個說錯,腦袋就搬家了。
“這才對嘛!” 劉邦滿意地拍拍他的臉,力道不輕,拍得江小魚齜牙咧嘴。“項老弟‘情深意切’,‘掃榻以待’,咱們也不能太冷淡,失了禮數。” 他站起身,踱到那個裝著金條華服的紅木箱子旁,用腳尖踢了踢,“這些玩意兒,你先收著。項老弟送你的‘心意’,咱老劉還不至于貪這點小便宜。”
江小魚看著那箱金光閃閃的“催命符”,欲哭無淚。收著?他敢收嗎?這玩意兒放身邊,他怕自己半夜被楚軍摸進來綁走啊!
“不過呢,” 劉邦話鋒一轉,臉上又浮現那種狐貍般的狡黠笑容,“項老弟這么‘稀罕’你,咱們也得給他點‘甜頭’,讓他知道咱這邊……呃,也挺‘稀罕’他的。這樣,水才能端平,是不是?”
江小魚小雞啄米般點頭,心里卻警鈴大作。甜頭?這老流氓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這樣,” 劉邦摸著下巴,似乎靈光一閃,“你,就以‘回禮’的名義,再給項老弟寫封信!內容嘛……” 他瞇起眼,笑容越發“和藹”,“就寫點他愛聽的!比如,夸夸他的英明神武,表達一下你對他的……嗯,‘仰慕之情’,再感謝一下他的‘厚禮’和‘盛情邀請’。記住,一定要寫得……情真意切!就像你之前那封‘挑戰書’一樣,真情流露!最好能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放松警惕!”
江小魚眼前一黑。又來?!還要寫情書?!還情真意切?!他那該死的被動技能……
“亭長!小人……小人不會寫啊!上次……上次是意外!” 江小魚試圖掙扎。
“不會?” 劉邦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他緩緩抬起右手,拇指上那枚深沉的玉扳指在昏暗的燈光下,幽幽地泛起不祥的暗紅色光澤,離江小魚的額頭越來越近。“老子覺得……你挺會的。要不要老子幫你……‘開開竅’?” 那“開竅”二字,咬得極重,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玉扳指的紅光仿佛帶著吸力,江小魚感覺自己的腦殼隱隱作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撬開!七個頭皮!七個!!!
“會!小人會!小人這就寫!保證情真意切!真情流露!” 江小魚幾乎是尖叫著答應下來,連滾爬爬地撲向旁邊矮幾上的筆墨竹簡。
劉邦滿意地收回手,玉扳指的紅光悄然隱去。他拎著酒葫蘆,好整以暇地坐到一旁,像個監考老師一樣盯著江小魚。
江小魚握著筆,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寫什么?怎么寫?既要哄住項羽,還不能太過火,更要命的是,得避免觸發那個要命的被動技能!這簡直是地獄級任務!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前世看過的所有客套話、商業互吹模板,試圖用最安全、最官方的語言表達“感謝”和“仰慕”。
「項將軍閣下鈞鑒:承蒙厚賜,金玉華服,實乃受之有愧,感激涕零……」
嗯,開頭還算正常!江小魚稍稍松了口氣。
「將軍神威,名震寰宇,力能扛鼎,氣吞山河,實乃當世第一英雄!小人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得將軍垂青,三生有幸……」
夸!使勁夸!夸武勇總不會錯!江小魚感覺自己找到了方向,筆尖都穩了一些。
「將軍盛情相邀,小人銘感五內,恨不能即刻飛赴烏江之畔,與將軍……呃……把酒言歡,暢談天下……」
寫到“把酒言歡”時,他腦子里突然閃過“榻時之約”,手一哆嗦,差點寫成“把酒共榻”,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強行扭回來。
「然沛公待小人亦有知遇之恩,一時難以抽身。待此間事了,定當親赴將軍麾下,聆聽教誨!萬望將軍稍待……」
終于快寫完了!江小魚感覺自己的后背都濕透了。最后是落款。他想了想,規規矩矩寫下「沛縣小吏江小魚頓首再拜」。
放下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次總沒問題了吧?全是客套話,沒一句出格的!他小心翼翼地將竹簡捧給劉邦:“亭長,您看……這樣行嗎?”
劉邦接過竹簡,掃了一眼。他雖出身草莽,但當了亭長也識得些字。通篇看下來,中規中矩,甚至有點過于平淡,完全沒有了之前那份“挑戰書”的“驚艷”。
“嘖,” 劉邦咂咂嘴,顯然不太滿意,“就這?干巴巴的,一點‘情意’都感覺不到。項老弟能滿意?”
“亭長!這……這已經是小人絞盡腦汁,最情真意切的表達了!” 江小魚快哭了,“再寫……再寫小人怕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劉邦眼睛一亮,仿佛捕捉到了關鍵詞,“對對對!就要那種‘控制不住’的感覺!你上次寫‘挑戰書’不就控制不住嘛?真情流露!要的就是那個勁兒!” 他不由分說地把竹簡塞回江小魚手里,“改!給老子往‘情深意切’里改!拿出你寫‘哥哥的腰不是腰’的魄力來!老子就在這兒看著你改!改不好……” 他捻了捻玉扳指,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江小魚看著手中的竹簡,再看看旁邊虎視眈眈、玉扳指隱隱發光的劉邦,絕望地意識到,他今天不“真情流露”一回,是過不了這關了。
他認命地拿起筆,顫抖著,試圖在那些安全的客套話后面,強行注入一點“感情”。
在「把酒言歡」后面,他咬著牙,哆哆嗦嗦地加了一句:
**「……共賞星河璀璨,細語呢喃……」**
剛寫完,他腦子里警鈴大作!不行!太曖昧了!他想劃掉,但劉邦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他背上。
“寫啊!繼續!” 劉邦催促道。
江小魚一閉眼,破罐子破摔,在「聆聽教誨」后面,又鬼使神差(主要是被玉扳指嚇的)地續上:
**「……執子之手,共赴白頭……」**
寫完這句,江小魚感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了。被動技能似乎被強烈的求生欲暫時壓制住了?還是說這已經夠“真情流露”了?
“嗯?‘共賞星河’?‘細語呢喃’?‘執子之手,共赴白頭’?” 劉邦湊過來看,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混合著驚奇、憋笑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拍著大腿,“好!這個味兒就對了!這才叫情真意切!項老弟看了保管骨頭都得酥二兩!哈哈哈哈!快!落款!就這樣!”
江小魚麻木地、屈辱地在落款處再次寫下自己的名字。劉邦一把搶過竹簡,吹了吹未干的墨跡,喜滋滋地卷好:“成了!老子這就派人快馬加鞭給項老弟送去!小魚兄弟,你這‘端水’的功夫,老子是越來越欣賞了!哈哈!”
看著劉邦拿著那封充滿“真情實感”的“情書”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江小魚癱軟在地,感覺身體被掏空。他仿佛已經看到楚軍大營里,項羽收到這封“情書”后,那張霸氣的臉上會浮現出怎樣……蕩漾的表情。
完了,這“男版西施”的人設,是徹底焊死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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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楚軍大營)**
中軍帳內,氣氛……極其詭異。
項羽端坐帥位,手里捧著剛剛送到的、墨跡似乎還帶著點濕潤的竹簡。他看得很慢,很仔細。刀削斧鑿般的英俊面龐上,表情變幻莫測。
先是看到開頭的客套話,劍眉微蹙。
看到“力能扛鼎,氣吞山河”時,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了一下。
看到“把酒言歡”時,還算正常。
但當目光落到「共賞星河璀璨,細語呢喃」時,他的呼吸猛地一滯!握著竹簡的手指驟然收緊!
接著往下,「執子之手,共赴白頭」八個字,像八道驚雷,狠狠劈在他的心湖之上!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沖上項羽的頭頂!他那張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也未曾變色的俊臉,此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額頭一路紅到了脖子根!耳垂更是紅得滴血!
“噗——!” 侍立一旁的龍且,眼尖地瞥見了“共赴白頭”幾個字,一個沒忍住,直接噴了出來,隨即意識到失態,趕緊死死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肩膀瘋狂抖動。
季布雖然沒看清具體內容,但看著自家上將軍那副百年難遇、仿佛被煮熟了的蝦子般的模樣,再結合龍且的反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竹簡上寫的是什么“虎狼之詞”!
項羽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電,帶著一絲被窺破心事的羞惱,狠狠瞪了龍且一眼。龍且嚇得一哆嗦,趕緊低頭,差點把臉埋進胸口。
項羽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胸腔里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他強迫自己再次低頭,看著那娟秀(?)中帶著點顫抖的字跡。這一次,他不再看內容,而是細細地、近乎貪婪地描摹著每一個字的筆畫,仿佛能透過這墨跡,看到那個在沛縣亭舍里、提筆寫下這些直白又滾燙話語的“仙界使者”的模樣。
“執子之手,共赴白頭……” 項羽低聲重復著這八個字,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悸動。他從未聽過如此大膽、如此直抒胸臆的表白!這比任何刀槍劍戟都更能撼動他的心防!這果然是仙界的表達方式!如此熾熱!如此……令人心旌搖曳!
他猛地將竹簡緊緊按在心口,仿佛要將那滾燙的文字烙印進自己的血肉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和決心涌上心頭!
“來人!” 項羽霍然起身,玄色披風無風自動,一股凜冽的霸氣與某種奇異的柔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矛盾又極具壓迫感的氣場。
“上將軍!” 龍且、季布趕緊應聲。
“備馬!點齊八百精騎!” 項羽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隨本將軍——去泗水亭!”
龍且、季布大驚失色:“上將軍!您要親赴沛縣?!那劉季老兒狡詐,恐有埋伏!”
“埋伏?” 項羽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眼神卻灼熱得驚人,“他敢動本將軍的人一根汗毛,本將軍便屠他全亭!” 他頓了頓,想起那“共赴白頭”的承諾,語氣稍微緩和,卻帶著更深的執念,“本將軍親自去‘請’!禮數周全地去‘請’!我倒要看看,劉季敢不敢攔!”
“可是上將軍……” 龍且還想勸阻。
“不必多言!” 項羽大手一揮,打斷了他,目光投向沛縣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燃燒著志在必得的火焰,“此等仙緣,此等……心意,豈容他人褻瀆?本將軍親自去接他!即刻出發!”
說完,他不再理會部下,大步流星地走出帥帳,步伐堅定而急促,仿佛晚一步,那個寫下“共赴白頭”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龍且和季布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駭和無奈。
完了!上將軍這是徹底栽了!為了那個不知是人是妖的“仙界西施”,竟然要親赴險地!八百精騎?這哪里是去“請”人?這分明是去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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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縣,亭舍)**
江小魚正蹲在蕭何那間堆滿竹簡的屋子里,麻木地整理著戶籍,試圖用枯燥的工作麻痹自己,忘記那兩封該死的“情書”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楚軍鐵蹄。
突然,一個沛縣子弟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
“沛公!蕭主吏!不好了!西邊……西邊煙塵大作!有大隊騎兵!打著‘項’字大旗!沖著咱們亭舍來了!領頭的……領頭的好像是項羽本人!!!”
“什么?!” 蕭何猛地站起,手中的竹簡“啪嗒”掉在地上。
劉邦正翹著二郎腿在另一邊喝酒,聞言也放下了酒葫蘆,眉頭緊鎖:“項籍親自來了?帶了多少人?”
“看……看不清!煙塵滾滾!但絕對不少!殺氣騰騰的!” 報信的子弟嚇得腿軟。
劉邦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他猛地看向角落里同樣嚇得面無人色、差點鉆到竹簡堆里的江小魚,嘴角卻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呵,好家伙!小魚兄弟,你這‘水’端得可真夠勁兒!項老弟這是被你那‘共赴白頭’撩撥得等不及了,親自上門來‘搶人’了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眼神里卻不見多少慌亂,反而有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走!蕭何!隨老子出去會會這位‘情深意切’的項老弟!看看他這‘掃榻以待’,到底是怎么個待法!”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路過江小魚時,順手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像拎個小雞仔。
“亭長!亭長饒命啊!” 江小魚魂飛魄散,感覺自己就是那即將被投入滾油鍋里的魚,“小人不去!項羽會殺了我的!”
“殺你?” 劉邦嗤笑一聲,把他往前一推,“他舍得嗎?他現在看你,比看他那匹烏騅馬還金貴!給老子打起精神!好好‘端水’!記住,你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要是敢跟他跑了……” 他湊近江小魚耳邊,聲音陰惻惻的,“老子剝你頭皮之前,先把你那點‘深情告白’抄寫一萬份,貼滿整個沛縣!”
江小魚:“……” 他眼前一黑,再次感覺天旋地轉。
完了!芭比Q了!前有霸王搶親(?),后有流氓剝皮!這碗水,已經不是燙手了,它直接架在火山口上煮啊!
他被劉邦半推半搡地拽出了屋子,刺眼的陽光下,遠遠地,已經能聽到沉悶如雷的馬蹄聲滾滾而來,卷起漫天煙塵。一面巨大的、獵獵作響的“項”字大旗,如同死神的鐮刀,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朝著小小的泗水亭舍,劈面而來!
江小魚雙腿發軟,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煙塵鐵騎,感覺自己的端水大師生涯,即將在今日迎來最高潮(也可能是終局)——楚漢兩大巨頭的第一次正面碰撞,導火索,竟然是他這個倒霉催的穿越者寫的情書?!!
這歷史的水,它深不見底,還特么是開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