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卷簾門縫隙漏進的月光像把生銹的刀片,在天花板上切割出鋸齒狀的光斑。
我蜷縮在店鋪二樓的折疊床上,脖頸被劣質床墊硌得生疼,
而更疼的是太陽穴里永不停歇的蜂鳴,每一聲嗡響都在質問:你到底在干什么?
床頭柜上的結婚證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呼吸發(fā)緊。塑料封皮下,
兩張證件照并排而立——他拘謹抿著嘴角,我眼神飄向鏡頭外,連笑都帶著倉皇。誰能想到,
昨天這個時候,我們還只是網(wǎng)絡情緣APP上偶爾寒暄的陌生人?
咖啡館里的美式咖啡還沒涼透,民政局的鋼印已經(jīng)落下,
將兩個陌生靈魂強行鎖進婚姻的牢籠。記憶如潮水般漫過心房,
第一次婚姻的傷疤在深夜里重新裂開。二十歲那年,我不顧父母反對,
執(zhí)意嫁給相戀兩年的男友。婚禮上的白紗有多輕盈,婚后的生活就有多沉重。
無休止的婆媳爭吵、妯娌間的明爭暗斗、丈夫雞蛋里挑骨頭的指責,像鈍刀子割肉,
一寸寸耗盡了我的熱情。當離婚協(xié)議終于簽完時,我對著鏡子才發(fā)現(xiàn),
自己眼里的光早就沒了。好不容易用五年時間舔舐傷口,獨自撫養(yǎng)兒女、開店謀生,
以為終于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可命運又跟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這次更荒唐——認識不到48小時,甚至連他父母做什么工作、有沒有兄弟姐妹都不清楚,
就稀里糊涂成了別人的妻子。黑暗中,我摸索著打開手機,相冊里密密麻麻存著兒女的照片。
他們在視頻里奶聲奶氣地問:"媽媽什么時候回家?"滾燙的淚水砸在屏幕上,
暈開孩子們燦爛的笑臉。而此刻,那個新丈夫正在公司宿舍的床上安睡吧?
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夜晚,我在恐懼與悔恨中反復撕扯,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能保持清醒。窗外傳來環(huán)衛(wèi)車的轱轆聲,晨光開始刺破黑暗。我坐起身,
望著鏡子里眼下青黑的自己,突然想起第一次離婚時媽媽說的話:"婚姻不是賭氣的籌碼。
"此刻這句話像重錘砸在心上。或許,這場瘋狂的決定,
不過是傷痕累累的靈魂在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明知它可能是懸在脖頸的繩索。
但生活從不會給人太多時間自怨自艾。店鋪八點就要開門,女兒的鋼琴課費用還沒湊齊,
兒子的校服又該換新了。我深吸一口氣,將結婚證塞進抽屜最底層,
如同掩埋一段不愿面對的秘密。新的一天開始了,而關于這場荒唐婚姻的答案,
或許只能交給時間去慢慢揭曉。晨光斜斜爬上卷簾門的鐵柵時,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王哥粗糲的嗓門混著不銹鋼鍋鏟刮擦鍋底的刺耳聲:"小周,蔥再切細點!
馬姐最煩蔥花炸糊了。"我把臉更深地埋進枕頭,布料吸飽了昨夜未干的淚痕,
散發(fā)著酸澀的潮味。敲門聲響起時,鬧鐘剛跳轉到八點三十五分。"馬姐!小米粥熬好了,
吃完趕緊出發(fā)?這個月業(yè)績還差一大截呢!"小周清甜的聲音裹著油條的香氣滲進門縫。
我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蛛網(wǎng)陰影,喉嚨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
掙扎許久才從齒縫里擠出氣音:"你們...先去吧,我頭疼得厲害。
"床墊彈簧在翻身時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把被子蒙過頭頂,隔絕外界的每一絲光亮。
王哥的腳步聲在門口遲疑片刻,最終伴著小周壓低的議論聲漸漸遠去。
店鋪二樓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老式掛鐘的滴答聲,一下又一下,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結婚的紅本此刻正躺在帆布包夾層里,隔著布料都能灼得皮膚發(fā)燙。
想起昨夜他發(fā)來的消息"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吃早餐",指尖無意識摳著被角,
在棉布上刮出細密的毛球。
一次婚姻中婆婆摔碎的瓷碗、前夫冷硬的側臉、法庭上分割財產時刺目的日光...而如今,
更荒唐的選擇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讓我連睜眼面對晨光的勇氣都沒有。
汗水浸透的后背黏著床單,胃袋空空地抽搐,卻泛著陣陣惡心。不知過了多久,
樓下傳來顧客推門的鈴鐺聲,混著王哥熱情的招呼:"來啦!老位置?"我蜷縮成蝦米,
在這方狹小的黑暗天地里,聽著外界鮮活的人間煙火,而自己仿佛已經(jīng)溺斃在悔恨的深海,
連呼救的力氣都喪失殆盡。暮色將卷簾門染成鐵銹色時,手機在被褥里震了又震。
他發(fā)來的定位閃爍在小四川菜館的圖標上,配圖是熱氣騰騰的魚香肉絲,
對話框里"就等你啦"的字樣刺得眼睛發(fā)疼。我對著鏡子胡亂抹了把臉,
干涸的淚痕在顴骨處劃出細小的溝壑,連口紅都涂得歪歪扭扭。
菜館里蒸騰的麻辣香氣撲面而來,卻激不起半點食欲。他殷勤地遞來熱毛巾,
袖口沾著機油的痕跡——大概是修機器時蹭上的。"嘗嘗這個宮保雞丁,
據(jù)說用的是先炒糖色的老法子。"他夾起琥珀色的雞丁放進我碗里,
瓷勺相碰的輕響在寂靜的桌面炸開。我機械地動著筷子,白米飯在齒間嚼成無味的漿糊。
余光瞥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終于在第三口時忍不住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臉色比早上視頻時還差。"吊燈的光暈在他眼底搖晃,映出兩簇關切的火苗。
"昨晚...趕方案到三點。"我垂眸攪動涼透的酸辣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老毛病,
睡不好就頭疼。"湯面浮著的油花聚成扭曲的笑臉,倒映出曾經(jīng)在第一段婚姻里,
無數(shù)次用"加班"掩飾爭吵的自己。結賬時他搶先一步掃碼,
動作自然得仿佛真的是相守多年的夫妻。夜風裹著柳絮撲在臉上,他抬手想替我捋開亂發(fā),
半途又尷尬地收回,轉而將外套披在我肩頭:"明早我?guī)г绮蛠斫幽悖?/p>
新開的包子鋪據(jù)說不錯。"電動車停在店鋪巷口,
他從車筐摸出個油紙包:"路過蛋糕店買的,蔓越莓司康,你昨天說愛吃甜的。
"包裝袋還帶著余溫,像團滾燙的火炭燙得指尖發(fā)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巷口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與記憶里前夫摔門而去的輪廓漸漸重疊。二樓的小屋里,
結婚證依舊躺在帆布包最底層。我捏著司康坐在窗前,看月光把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棋盤。
手機突然震動,閨蜜發(fā)來消息:"聽說你領證了?"對話框里跳動的光標如同倒計時,
將這場瘋狂的婚姻赤裸裸地擺在眼前。咬下一口司康,甜味在舌尖散開,
卻抵不過心底翻涌的苦澀。電話線那端的微光電話聽筒里傳來電流的細微雜音,
像是時光在這頭與那頭的縫隙里流淌。我蜷縮在沙發(fā)角落,望著窗外被暮色浸染的城市,
霓虹燈漸次亮起,卻照不暖心底那片冰涼。閨蜜的聲音帶著溫度穿透聽筒:"別著急,
慢慢說。從你說在APP上認識他開始。"她向來如此,總能在我方寸大亂時,
用溫柔的鎮(zhèn)定為我筑起一道防線。我深吸一口氣,將那些荒唐的細節(jié)娓娓道來。
那是個尋常的深夜,失眠的我鬼使神差打開了"情緣APP"。他的頭像簡潔干凈,
資料里寫著"渴望安穩(wěn)"。我們聊到凌晨三點,他說他喜歡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說他想和未來的妻子一起養(yǎng)一只流浪貓。那些細碎的溫暖,像春日里的柳絮,
輕飄飄地落在我疲憊的心間。見面那天,陽光正好。他捧著一束白玫瑰,
笑著說:"看到這花,就想起你說過喜歡簡單的美好。"那一刻,我仿佛被命運的線牽引,
忘記了所有的防備。我們漫步在街頭,聊童年,聊夢想,一切都那么契合,
像是相識已久的故人。第二天,他突然說:"我不想錯過你,我們結婚吧。"我愣住了,
理智在叫囂著荒謬,可心底某個角落,卻被這句話觸動。或許是這些年獨自面對生活的疲憊,
或許是對溫暖的極度渴望,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民政局的紅墻白瓦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當工作人員將結婚證遞到我們手中時,我才如夢初醒。看著結婚證上兩個人的照片,
陌生又熟悉,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閨蜜聽完,沉默了片刻:"親愛的,
我知道你這些年太累了,所以才會在遇到一點溫暖時,就想緊緊抓住。但別害怕,
婚姻不是賭局,可既然已經(jīng)開始,我們就一起面對。"她頓了頓,繼續(xù)說,"記得你說過,
你最喜歡雨后的彩虹,因為那是黑暗過后最絢爛的驚喜。這次,
說不定也是上天給你的特別禮物呢?"掛斷電話,我摩挲著結婚證,閨蜜的話在耳邊回響。
或許,我該給自己,也給這段倉促的婚姻一個機會。窗外,一場細雨悄然落下,
我望著漸暗的天空,心里卻有了一絲期待——或許雨后,真的會有彩虹出現(xiàn)。
閃婚迷霧中的惶惑霓虹燈在玻璃窗上暈染成模糊的光斑,他用紙巾擦拭著嘴角,
金屬腕表在暖黃燈光下泛著冷光。"老房子給爸媽養(yǎng)老,電梯房裝修好了先住著,
等兒子上初中再過戶給他。"他攪動著杯底的咖啡,語調平穩(wěn)得像在陳述一份商業(yè)計劃書,
"我公司剛起步,車貸還有三年,不過咱們年輕,咬咬牙總能攢出套新房。
"空調外機的嗡鳴聲混著街邊的車水馬龍,將我的思緒攪得支離破碎。
三天前他捧著白玫瑰說"遇見你是命運的禮物"的模樣,
與此刻冷靜剖析財產分配的男人漸漸重疊又分離。
看他視頻里的母親發(fā)來的新房裝修視頻突然閃過——他父親戴著老花鏡反復測量插座高度,
母親蹲在建材堆里比對瓷磚色卡,那套傾注著兩代人積蓄的電梯房,
竟成了他規(guī)劃中的"育兒基金"。"晚上要趕個加急單子,得在公司通宵。
"他把車停在小區(qū)門口,倒車鏡里映出他微皺的眉,"明天忙完帶你見父母。
"目送他的尾燈消失在街角,我攥著結婚證的手心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