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顧野的餐廳后廚切了十年洋蔥。今天他指著穿白裙子的女孩說：“這是林晚，
以后是老板娘?！笔昵拔姨骖櫼皳蹙扑に椴Ａ?，
他說“阿棠別怕”；十年后他替林晚撿碎鉆耳墜，說“小晚怕疼”。
1 新餐廳開業(yè)洋蔥的辛辣熟悉又陌生，熏得我眼圈通紅。十年了，
從街邊小炒攤到如今窗明幾凈的連鎖餐廳，我為顧野切了十年的洋蔥。后廚油煙繚繞，
廣播里突然傳來顧野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雀躍：“給大家介紹一下，
這是林晚，以后就是咱們餐廳的老板娘了！”老板娘？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手一抖，沉甸甸的菜刀“當(dāng)啷”一聲，從指間滑落，
重重砸在光潔的瓷磚上，發(fā)出刺耳的尖嘯。我僵硬地低下頭，
冰冷的刀面清晰地映出一張年輕的面孔——林晚。她穿著一條潔白的連衣裙，
發(fā)間別著一枚珍珠發(fā)夾。那發(fā)夾……我瞳孔驟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疼得我?guī)缀醮贿^氣。太像了，和我大學(xué)時興沖沖買了，
卻不小心丟在他那間小公寓里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
憤怒和懷疑像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上我的心。餐廳的喧囂隔著一道門，此刻卻顯得那么遙遠(yuǎn)。
我只看到顧野，我相戀十年的顧野，正溫柔地彎下腰，
替那個叫林晚的女孩撿起掉在地上的碎鉆耳墜。他的聲音透過門縫飄進(jìn)來，
帶著我熟悉的憐惜：“摔疼了嗎？小晚，你總是這么不小心，怕疼得很?！迸绿邸?。
十年前，在那個燈紅酒綠的酒吧，我為他擋下那杯混著碎玻璃的酒，手掌被扎得鮮血淋漓。
他也是這樣，眼眶通紅，聲音沙啞，小心翼翼地抱著我說：“棠棠，疼不疼？別怕，
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蹦且豢痰捏@慌和心疼，我以為是刻骨銘心的愛?，F(xiàn)在想來，
不過是他對所有柔弱的憐憫。只是，我不再是他憐憫的對象了。心，一瞬間涼透，
像被扔進(jìn)了臘月的冰窟。我緩緩地，一根一根掰開自己因?yàn)橛昧Χl(fā)白的手指，
解下腰間那條沾滿油漬和洋蔥味的圍裙。它曾經(jīng)是我甘之如飴的戰(zhàn)袍，
現(xiàn)在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我把它疊好，放在案板上，轉(zhuǎn)身，一步一步，
走出這個我傾注了十年心血的后廚。推開后廚的門，外面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狼狽的“功臣”。我低著頭，只想快點(diǎn)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剛走到后巷，呼吸到一口微涼的空氣，還沒來得及平復(fù)翻涌的情緒，
一輛黑色的奔馳S級靜靜地停在我面前。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清雋熟悉的側(cè)臉。是沈硯。
他怎么會在這里？我有些發(fā)怔，腦子亂糟糟的。沈硯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
最后停在我那雙因?yàn)橛昧η胁硕行┘t腫變形的手指上。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或許是心疼，或許……我不敢深想?！吧宪?，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像深海的暗流，“我送你。”我木然地看著他，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他這是……在等我嗎？
2 雨夜焚憶回到我和顧野曾經(jīng)的“家”，空氣里還殘留著他常用的那款雪松味香水。諷刺。
我開始默默收拾東西，其實(shí)也沒什么好帶走的，我這個人，好像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什么。
拉開冰箱門，那張淡黃色的便利貼還牢牢粘在上面，是顧野的字跡，龍飛鳳舞，
帶著他慣有的自信：“棠棠，等餐廳走上正軌，我們就結(jié)婚，我一定讓你成為最幸福的新娘！
”日期是三年前。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像我們之間褪色的感情。我盯著那行字，
心口一陣陣抽痛，說不清是諷刺還是心寒。最幸福的新娘？他現(xiàn)在要給另一個女人了。窗外，
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點(diǎn)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是要將這個城市都淹沒。
我抱著一疊我和顧野的合照，還有他送我的第一條圍巾，那條我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羊絨圍巾，
走進(jìn)了瓢潑大雨中。雨水瞬間淋濕了我的頭發(fā)和衣服，冰冷刺骨。我蹲下身，顫抖著手，
劃亮了火柴?；鹧妗膀v”地一下燃起，貪婪地吞噬著那些承載著十年記憶的照片，
吞噬著那條柔軟的圍巾。羊絨燃燒的味道有些刺鼻，混雜著雨水的濕冷氣息，鉆進(jìn)我的鼻腔。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火光跳躍，看著那些甜蜜的笑臉在火焰中扭曲、變形，最后化為灰燼。
也好，都燒了吧。燒掉了，或許就不那么疼了。雨越下越大，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吞噬。
就在那些記憶即將燃盡的時候，一片被雨水打濕的殘片從灰燼中露了出來。我撿起來，
是一張很舊的老照片，有些模糊了。照片上，一個少年背著一個落水的女孩，
少年的褲腿卷著，露出小腿上一道猙獰的疤痕。那是十五歲那年，我意外落水，
沈硯不顧一切跳下來救我，腿被水下的石頭劃傷留下的。他當(dāng)時齜牙咧嘴地笑著說“沒事兒，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diǎn)小傷算什么”，額頭上卻全是冷汗。記憶像潮水般涌來，淹沒了我。
就在這時，手機(jī)鈴聲突兀地在雨夜中響起，劃破了沉寂。我有些麻木地接起，是沈硯。
他的聲音隔著雨聲傳來，依舊溫和：“蘇棠，你在哪？……你媽媽不放心你，
讓我來接你回渝城。”電話背景音里，隱約傳來渝城老宅那座老式座鐘“當(dāng)當(dāng)”的報時聲。
一下，兩下，三下……那熟悉的聲音，像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拂過我冰冷的心，
帶來一絲久違的安全感。我吸了吸鼻子，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我……”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掛了電話，我默默地將地上的灰燼，
連同那張殘破的老照片，一起掃進(jìn)了顧野最愛的那只印著卡通圖案的馬克杯里。然后，
我把它放在廚房冰冷的水池中。算是……對這段荒唐青春最后的告別吧。也算，一點(diǎn)小小的，
無聲的報復(fù)。顧野，再見了。3 大排檔反擊從公寓出來，雨已經(jīng)停了?？諝鉂皲蹁醯?，
帶著泥土的腥氣。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寧州的街頭，不知不覺，
竟走到了那家我和顧野以前常去的大排檔。還是老樣子，油膩膩的桌子，吵吵嚷嚷的人群，
空氣中彌漫著孜然和辣椒的混合香味。我找了個角落坐下，點(diǎn)了一份烤腦花，
顧野從前最愛吃的。鮮紅的辣椒油淋在白嫩的腦花上，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我夾起一塊，
慢慢放進(jìn)嘴里。辛辣的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炸開，直沖天靈蓋，嗆得我眼淚直流。我一邊咳，
一邊倔強(qiáng)地繼續(xù)吃，一口接一口，仿佛在跟誰較勁，
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曾經(jīng)的愚蠢和付出。“喲，這不是蘇棠嗎？
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吃上了？”一個輕佻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抬起頭，顧野摟著林晚，正站在我桌前。林晚穿著精致，與這油煙熏天的大排檔格格不入，
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顧野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怎么，離開我，連像樣點(diǎn)的地方都去不起了？
你的畫室……下個月的租金還付得起嗎？”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插在我心上。
屈辱和憤怒瞬間涌了上來。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沒有跟他爭辯。
只是默默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我常用的那個插畫平臺?！拔业淖髌?，”我點(diǎn)開一張剛完成的稿子，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他們耳中，“《洋蔥》，靈感來源于生活。雖然簡單，但我想，
總有人會喜歡這種真實(shí)的情感。”我平靜地介紹著我的畫風(fēng)，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
以及以往客戶的好評。顧野臉上的嘲諷漸漸凝固。林晚也有些意外地看著我。很快，
私信提示音響起。一個眼熟的ID發(fā)來消息：“蘇棠老師，這幅《洋蔥》我非常喜歡，
很有故事感。我出五倍的價格，可以賣給我嗎？”是之前合作過的一個品牌方負(fù)責(zé)人。
我勾起唇角，快速回復(fù)：“當(dāng)然?！薄岸＿恕笔謾C(jī)提示轉(zhuǎn)賬成功。
我將轉(zhuǎn)賬成功的頁面轉(zhuǎn)向顧野，語氣平淡：“畫室的租金，我想，暫時還不用你操心。
”顧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我一樣。就在這時，
“哐當(dāng)”一聲，林晚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酸梅湯，橙紅色的液體灑了她一身。她驚呼一聲，
慌忙卷起袖子擦拭。就在她抬起手腕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的手腕內(nèi)側(cè)，
有一塊淡褐色的印記。那位置，那形狀……像極了當(dāng)年我為了替顧野擋酒，
被碎玻璃劃傷后留下的疤痕！我心頭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林晚。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拉下了袖子，眼神躲閃。這……也太巧合了吧？
一個巨大的疑團(tuán)在我心中升起。我沒再看他們，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現(xiàn)金，
“啪”的一聲拍在桌上：“老板，買單！”然后，我站起身，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頭也不回。身后，隱約傳來顧野氣急敗壞踢翻椅子的聲音。聽著那聲音，
我心里竟然升起一絲快意。離開顧野，我或許會難過，但絕不會卑微。蘇棠，
你也可以靠自己，活得很好。我默默對自己說，腳步也變得堅定起來。
4 歸途山茶沈硯的車很穩(wěn)，也很安靜。我靠在車窗上，看著寧州熟悉的街景一點(diǎn)點(diǎn)倒退，
心中百感交集。十年，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留在了這里，最后卻像個笑話一樣被驅(qū)逐。
車廂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倒像是……花香？我疑惑地回頭，
看到后座上，竟然堆滿了新鮮的山茶花。一簇簇，一朵朵，開得熱烈而燦爛，
白色、粉色、紅色……幾乎占據(jù)了整個后座。那嬌艷欲滴的模樣，
像極了當(dāng)年我大學(xué)畢業(yè)畫展上，作為背景點(diǎn)綴的那些山茶。我記得，那是我最喜歡的一種花。
“這是……”我有些驚訝，也有些莫名的感動。沈硯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聲音淡淡的：“渝城的花店說，這個季節(jié)的山茶最新鮮?！蔽倚闹幸慌?。
他還記得我喜歡山茶。一路無話，直到車子緩緩駛?cè)胗宄悄菞l熟悉的林蔭道，
停在我家老宅門口。推開車門，踏上熟悉的青石板路，看著那扇朱紅色的木門，
一種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媽媽大概早就接到了沈硯的電話，已經(jīng)等在門口了?！疤奶?，
你可算回來了！”媽媽拉著我的手，眼圈有些紅。沈硯幫我把簡單的行李搬下來。
媽媽熱情地拉著沈硯進(jìn)屋：“小硯啊，真是太謝謝你了，快進(jìn)來喝杯茶。”走進(jìn)老宅的書房，
一股熟悉的墨香和舊書的味道撲面而來。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書桌，我愣住了。書桌的一角，
靜靜地放著一個玻璃防塵罩，罩子里面，是我十年前送給沈硯的那個木雕。
那是我剛學(xué)雕刻時，胡亂刻的一個不成形的小貓，線條歪歪扭扭，手工拙劣不堪。
當(dāng)時沈硯收下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他竟然一直留著，
還用防塵罩這樣小心翼翼地保存著。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泛起一陣柔軟的漣漪。震撼，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軟?！昂缺瓱峥煽砂桑?/p>
你以前最喜歡這個?！鄙虺幎酥槐瓱釟怛v騰的可可走進(jìn)來，遞給我。我接過杯子，
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谋??！爸x謝。”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袖口微微卷起，
露出一小截手腕。一條有些褪色的編織手繩，隨意地系在他的手腕上。
那手繩……是我大學(xué)時參加一個手工藝社團(tuán)，隨手編了送給他的。當(dāng)時只覺得好玩，
沒想到他竟然一直戴著，戴了這么多年，連顏色都變淡了。
一股莫名的愧疚和溫暖同時涌上心頭。這些年，我一頭扎在顧野的世界里，
好像……忽略了身邊太多的人和事。我低下頭，小口喝著熱可可，甜膩的暖流滑過喉嚨，
卻暖不到心底那片荒蕪。環(huán)顧這間熟悉的書房，我突然發(fā)現(xiàn)，靠墻的書架上，
有一排裝裱精致的相框。走近一看，里面竟然是我這些年發(fā)表過的所有插畫作品的剪報，
從第一張豆腐塊大小的習(xí)作，到后來為雜志畫的封面，每一張都被細(xì)心地按照年份排列好，
裝裱起來。像是一部……屬于我的編年史。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些冰冷的玻璃鏡框，
心中既震驚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被珍視感。原來，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一直有個人，
這樣默默地關(guān)注著我，收藏著我所有的努力和成長?！爱嬂茸罱鼊偤萌币粋€首席插畫師，
”沈硯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他靠在門框上，語氣聽起來很隨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薪水大概是你在寧州畫室的三倍。如果你暫時沒想好去哪里，可以考慮一下，
就當(dāng)……幫我個忙？”他的目光溫和而真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體貼和期待。首席插畫師？
渝城頂級的“硯色”畫廊？這機(jī)會……是為我準(zhǔn)備的嗎？
5 畫廊對峙“硯色”畫廊的采光極好，巨大的落地窗將渝城的江景盡收眼底。
我坐在靠窗的畫架前，筆下的《白月光》已經(jīng)初具雛形。畫中是一個穿著白裙的少女，
站在月光下，側(cè)影朦朧。我特意將少女的眼睛，畫成了林晚那樣的杏眼，微微上挑，
帶著一絲無辜和楚楚可憐。筆尖在畫布上游走，每一筆都帶著莫名的挑釁和自嘲。
蘇棠啊蘇棠，你畫的究竟是逝去的愛情，還是不甘的自己？“蘇棠！你果然在這里！
”一聲怒吼打破了畫室的寧靜，顧野喘著粗氣，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闖了進(jìn)來。
他眼底布滿紅血絲，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憤怒。“你什么意思？嗯？
這畫的是林晚嗎？你還是放不下我對不對？你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我，你還在意我！
”他指著畫架，聲音因?yàn)榧佣行┳冃?。我放下畫筆，緩緩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淺淡的，
卻帶著幾分疏離的笑容?！邦櫩?，你誤會了。”我刻意加重了“顧總”兩個字的發(fā)音，
看著他瞬間僵硬的表情，心中竟有一絲快意?！拔以诋嬍昵暗奈易约?。那個……為了你，
差點(diǎn)放棄畫畫的自己。”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虛張聲勢的憤怒。
顧野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這幅《白月光》，
是我送給一位最重要的人的?！鄙虺幉恢螘r走了過來，他自然地伸出手，
輕輕攬住我的肩膀，占有欲十足。
他的手指若有若無地?fù)徇^我手臂上那道淺淺的舊傷疤——當(dāng)年為顧野擋酒留下的痕跡。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目光直視著顧野，帶著一絲警告。
顧野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diǎn)燃了怒火，他猩紅著眼睛，嘶吼道：“蘇棠是我的！
輪不到你在這里指手畫腳！”說著，他猛地沖過來，一把掀翻了我的畫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