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到凌晨兩點,辦公樓只剩我一個人。電梯停在1樓時,18層按鈕忽然自動亮起。
樓層顯示屏詭異的從18跳到-2層。電梯門打開,黑暗中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
開始倒計時:“第十七個。”第二次加班時,電梯又在18樓自動停下。
門外的黑暗里傳出熟悉的聲音:“這是你逃跑的代價。”腐爛的手拽住我腳踝拖行,
電梯門在慘叫聲中緩緩關閉。第三次加班時,我在電梯鏡面倒影中看到自己背后站著一個人。
它穿著我的套裙,腐爛的手指按在18層按鈕上。倒計時變成了:“下一個,將是第十八個。
”辦公大樓的夜晚和白日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次元。白日是喧囂嘈雜的戰場,
鍵盤噼啪、電話不斷,穿著得體的男女步履匆匆,
渾身裹挾著都市人的焦躁和急切;夜里它卻是一頭沉入無夢死眠的龐大巨獸,
只剩下鋼筋骨架支撐起的空曠軀殼。凌晨兩點十五分,
十七樓的“宏圖創智”公司門口還透著一小片光亮,像巨獸僅存的一顆昏昏欲睡的眼睛。
辦公桌旁散落著外賣盒子,空氣中飄浮著冷透的紅燒牛肉飯和熬夜的酸澀體味。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 Excel 表格數字扭曲著不斷跳動,又凝成一片模糊的光點。
我用力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眼球干澀刺痛,像被塞進了兩粒粗糙的沙子。林晚,我的名字。
窗外的城市不再是流光溢彩,它只剩下樓宇邊緣的漆黑輪廓和遠處幾點微渺的燈火。
終于敲下保存鍵時,整個十七層除了機箱低沉的嗡鳴和中央空調不知疲倦的喘息,
再無其他聲響。每一扇緊閉的辦公室門背后都深藏著黑暗。
寂靜如同一層厚重的、帶著濕氣的絨布,沉沉地裹了上來,連心跳都被壓得滯重緩慢。
電梯間廊燈慘白,在地面投下長長的、邊緣顫抖的人影。感應燈在頭頂明明滅滅,
我走到跟前才懶洋洋地完全亮起,將空曠的回廊襯得愈發像某種生物冰冷干燥的腹腔。
按下下行鍵,銀灰色的金屬門無聲滑開。鏡面四壁反射著頂燈的光,
無數個搖搖晃晃的“我”同時踏了進去,動作扭曲而疲憊。“好累……”我喃喃自語,
聲音撞在金屬墻壁上再彈回來,顯得單薄而遙遠。食指習慣性地戳向“1”樓的按鈕。
微弱的“嘀”聲響起,圓形的光點亮了起來。然而就在我指尖即將離開按鍵面板的瞬間,
變故發生了。電梯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就像沉睡的巨獸被驚醒,不滿地打了個冷戰。
幾乎是同時,位于面板最上方區域,
那個不起眼的、代表最高樓層的按鈕——“18”——詭異地自己亮了起來!
幽綠色的光像黑暗中驟然睜開的獨眼,冰冷而固執。“嗯?”我頭皮猛地一麻,
疑惑瞬間覆蓋了疲憊。指尖帶著一股自己也難以解釋的急躁,
用力按向那個已經亮起的18層按鈕,試圖把它按滅。沒有反應。我又按了一下,
接著是第三下、第四下……按鍵下傳來“嘀”、“嘀”、“嘀”一連串空洞的輕響。
那該死的綠燈如同嘲笑般,亮得更加刺眼。電梯門悄無聲息地在我面前合攏。
機器內部的嗡鳴陡然變調,變成了某種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啟動聲。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上升的感覺驟然傳來,一種輕微的、被向上托舉的失重感。我猛地抬頭。
液晶顯示屏上猩紅的數字突兀地跳動起來。17 → 18 → -2。
那個刺目的“18”幾乎只是屏幕上一道倏忽而過的、意義不明的亮紅色橫杠,
然后屏幕驟然定格在更為詭異的暗紅色光點上——“-2”。地下負二層?
那通常是設備層或者老舊車庫的位置,這棟樓根本沒有開通負二層的使用!
心跳像一記重錘狠狠撞在肋骨上。喉頭發緊,帶著鐵銹味的恐懼感瞬間塞滿了口腔。
電梯猛地一頓,停了。“叮。”清脆、空洞、沒有一絲人情味的提示音,
敲打在死寂的電梯井里,也敲在我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面前的金屬門板緩緩、無聲地滑開。
門外的景象不是預想中明亮的大堂或者昏暗的地下車庫入口。
是純粹的、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質量,厚重地堆積在門外,
像一個凝固的、拒絕一切光線的黑色琥珀。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悄然彌漫開來,
疊的陳舊灰塵、腐爛的地下排水管道、還有某種隱約的生肉變質散發出的、淡淡的甜膩腥氣。
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連退后的力氣都被瞬間抽空。電梯廂頂的白熾燈管明滅不定,
光線極不穩定地切割著我的身影,在光滑的鏡面墻壁上投下無數道凌亂閃爍的重影。
在這片死寂得令人耳鳴的黑暗中,一點異響突兀地刺穿空氣。是布料在粗糙表面拖動的聲音。
“嚓……嚓……嚓……”緩慢,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質感,
朝著電梯門的方向逼近。恐懼感像冰水一樣漫過我的四肢百骸,血液瞬間被凍僵。
大腦一片空白,只想尖叫,卻發現聲帶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響。
鏡面墻壁里無數個搖晃的“我”都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極度的驚恐而放大。
電梯門外的黑暗中,一只干枯得近乎非人的手伸了出來,
緩緩搭在了冰冷的、半開的金屬電梯門門框上。那只手已完全失去了生命的飽滿顏色,
呈現出一種僵硬的蠟黃,皮膚緊緊包裹著嶙峋的指骨,如同博物館里風化千年的鳥爪標本。
沒有一絲血色,指甲參差不齊,帶著深褐色的污垢。皮膚表面布滿細密的褶皺,
像是年代久遠、早已失去彈性的干枯皮革。那只手……它在動。五根扭曲的手指,
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像在水中漂浮的水草般輕緩地蠕動了一下。接著,
一個聲音從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處傳來。那聲音完全不像是喉嚨振動發出,
更像是兩塊被歲月腐蝕殆盡的朽木在粗糙的砂紙上艱難地摩擦、刮擦出來的噪音。
“第……十……七……個……”數字“十七”被拖得極長,帶著回音般的疊響,
每一個音節都敲打著冰冷的金屬門板,也狠狠鑿進了我的耳膜深處。
在恐懼沖擊之下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轟然崩塌。身體里的野獸掙脫了牢籠,
爆發出一聲我根本無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啊啊啊啊——!
”我像一枚被強力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后彈射出去,
后背重重撞在電梯內壁冰涼堅硬的鏡面上,五臟六腑都在震蕩中錯位。與此同時,
雙手像中了邪一樣在光滑的按鈕面板上亂砸、瘋狂地、絕望地拍打著所有能按到的按鈕!
那個亮著紅燈的“1”!任何一個標著樓層數字的按鍵!用力拍打關門鍵!
猩紅的關門標志在指尖拼命戳點下閃爍!不知是哪一下按中了要害,電梯門猛地一震,
隨即順從地、無聲無息地關閉,
將門外濃得滴水的黑暗、那恐怖的氣味、還有那只搭在門框上的枯手,瞬間隔絕在外。
密閉的空間恢復了一剎那的寂靜。我貼著光滑冰冷的鏡面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胸腔起伏得如同破舊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的撕裂感。汗完全浸透了后背的內衣,
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手指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指甲不受控制地深深摳進掌心皮肉里,
留下幾道彎月形、滲出血珠的深深掐痕。電梯里慘白的燈光在頭頂明明滅滅,
在我視線中暈染開一片迷蒙搖晃的光斑。鏡子里映出無數張我慘白的臉,
每一張臉上的驚惶都無比真實。顯示屏上猩紅的“-2”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1”。
電梯再次開始運行,帶著一種尋常的輕微嗡鳴,開始下行。門開了。
外面是燈火通明、寂靜無人但再正常不過的一樓大廳。空無一人。
值班的保安大叔通常縮在前臺后面的小隔間里,亮著一盞小臺燈。往常這時候,
他或許會抬頭看一眼監控畫面,但此刻連那盞小燈似乎也熄滅了。
死一般空曠的寂靜籠罩著大堂,只有電梯開門的聲音空洞地回響。
我幾乎是手腳并用、跌跌撞撞地撲出了金屬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像要沖破肋骨。跑!腦子只有這一個念頭!腳下像踩在棉花上,
軟綿綿地使不上力,但我還是拼盡全力朝著冰冷透明玻璃門的方向沖去,
恨不得立刻逃離這棟大樓的陰影。凌晨寒冷的空氣像無數細針,
瞬間刺痛我因汗水而黏膩的皮膚和裸露的手腕腳踝,激得渾身一陣無法控制的劇烈戰栗。
夜風穿過空曠的街巷,發出嗚嗚的低咽。跑出很遠很遠,直到雙腿酸軟得再也抬不動,
肺里火燒火燎地疼,我才敢停下腳步,扶著冰冷的沿街玻璃櫥窗,彎下腰劇烈喘息。
我慢慢地、神經質地抬起右手。手還是抖得厲害,根本穩不住。
指甲邊緣帶著深深掐出的凹痕,好幾片指甲根部滲出了暗紅色的血絲,
在昏暗的路燈下格外刺眼。其中大拇指的一側指甲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隙,皮肉翻開。
這傷是怎么來的?是在電梯里掐自己時弄破的嗎?還是……在那些瘋狂的拍打中,
被金屬電梯門那鋒利無比的邊緣割傷的?回憶像斷裂的膠片,
一片模糊雜亂的噪音和晃動畫面中,
只搭在門框上的枯手、還有黑暗中那刮擦般的倒計時——“第十七個”——清晰得令人窒息。
每一幀影像都帶著凍結血液的寒意。那黑暗里……究竟藏著什么?
那些血痕……是不是就是“第十七個”留下的最后痕跡?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懼,如同水底蔓延的濃重苔蘚,無聲無息地纏裹住了我的心跳。
接下來的幾天,那棟大樓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源頭。每個白天踏入旋轉門,
那股被舊地毯、打印紙油墨和空調風混合出的熟悉氣味,
此刻仿佛都帶上了地下負二層那股陳腐灰塵的霉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著藍天白云,
樓下廣場人流如織,可這一切光亮鮮活的景象都無法驅散心底那片沉重的、冰冷的黑暗。
“晚姐,你臉色好差啊,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隔壁工位的實習生小雯遞過來一杯熱咖啡,
臉上滿是關切。我勉強擠出一個笑:“沒事,可能……沒睡好。” 咖啡杯滾燙,
熨貼著冰冷的指尖,但那溫暖卻透不進皮膚底下。
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電梯間那冰冷的金屬門。每一次“叮”的開門聲,無論多么尋常,
都讓我后背條件反射地繃緊。特別是走進電梯后,目光會死死黏在樓層按鍵面板上。
那個“18”樓按鈕孤零零地嵌在那里,白色的數字,干凈的邊緣,沒有任何污漬,
也從未再擅自亮起過。它靜默得像個普通按鈕。但這死寂卻更讓我心頭發寒。
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壓抑到極致的氣氛。前臺李姐是個在宏圖待了十幾年的老員工,
胖乎乎的臉上總帶著和氣生財的笑容。今天下午,我佯裝無意地去前臺拿一份快遞。“李姐,
咱們這棟樓……有負二層嗎?”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只是隨口一問。
李姐正在敲鍵盤的手指頓了頓,臉上那股習慣性的笑意像水波被風吹皺,晃了一下就消失了。
她抬起頭,圓潤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帶著點警惕,
又摻雜著某種不易察覺的、深藏的抵觸。“負二?”她反問的聲音拔高了一點,
“你問這個干嘛?”“沒……沒什么,”我被她突然的態度變化弄得有些無措,
“就是昨天坐電梯,好像看走眼了,屏幕上閃了一下,以為是負二……”“走眼!
”李姐像是抓住了救生索,聲音陡然揚了上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肯定是走眼了!
這樓哪來的什么負二!設備層都在負一就封死了。”她快速地、重復性地強調,
然后低頭繼續敲打鍵盤,指甲敲在塑膠鍵盤上的嗒嗒聲又急又密,再也不看我一眼。
她那微胖的手腕上,纏繞著一圈與膚色略有不同的米白色繃帶。那個電梯維修工老陳,
據說是和這棟大樓同齡的“老人”。頭發花白,臉上溝壑里總帶著點機油污漬,
走路有點駝背。這天他推著工具車經過走廊,我叫住了他。工具車推輪吱嘎作響地停了下來。
“陳師傅,麻煩問一下。”我斟酌著詞句,“咱們這電梯……樓層能到負二嗎?
”老陳用一只粗大、指關節變形的手扶著車架,慢慢轉過臉。他渾濁的老眼盯著我,
眼神奇怪地閃爍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撇,
皺紋在鼻翼兩側擠得更深。“小姑娘,”他聲音帶著常年吸煙的低啞,慢悠悠的,
“甭打聽不該打聽的事。這樓底下……嘿,”他喉嚨里滾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干笑,
“建地基的時候,可不清凈。”說完,他也不等我再開口,就推著那輛哐當作響的工具車,
吱吱嘎嘎地走遠了。那古怪的干笑聲和他含糊不清的話語,像臟水一樣潑進我腦子里。
不清凈?什么叫不清凈?!下班走出大樓旋轉門時,城市已籠罩在暮色里。
我裹緊外套還是覺得冷。一輛車呼嘯著駛過我身邊。引擎的轟鳴掠過,
但就在這喧囂瞬間消失的間隙里,
一個極其飄忽、如同在風中撕裂了又被急速拼合的喑啞聲音,如同附骨的陰風,
猛地灌進了我的耳朵:“……第十七個……”那聲音!我像被電擊般猛地轉頭!
人行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風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暮色沉沉壓下來,
路燈次第亮起慘白的光,將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細長、扭曲,
像一根隨時會被風吹斷的黑色繩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失速跳動。不是幻聽!絕對不是!
接下來的幾天,那種如影隨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像總有冰冷的視線黏在背上,
無論在公司格子間還是在電梯里。那視線并不兇狠,反而帶著一種病態的觀察感,
如同腐爛的眼窩深處流出的膿水,緩慢而耐心地浸透肌膚。這天傍晚,
我在茶水間沖速溶奶茶,杯口熱氣裊裊升起模糊視線。不經意抬眼,
瞥見光潔的微波爐不銹鋼外殼。外殼清晰地映出了我身后的一小塊空間。
一個模糊扭曲的灰黑色人影輪廓,悄然貼在我站立的茶水間門框外側的邊緣。一動不動,
像個剪下來的紙片人,緊貼著門框站立的陰影里。杯子“哐當”一聲脫手砸在地上,
褐色的奶茶四濺開來,燙水濺到腳背。我猛地回頭!門框外側空空如也。地上干凈,
連影子都沒有。只有我狂亂的心跳和滾燙的奶茶水在腳背上留下的灼痛感。
那模糊的影子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那扭曲的輪廓……那無聲貼合的姿勢……冰冷感順著我的脊椎蛇一般盤旋而上。又是凌晨。
我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數字:2:19。比上次更晚一點。
整個十七層只剩下這臺電腦屏幕散發出的微薄熒光,還有我壓抑的呼吸聲。鼠標點擊打印,
旁邊的激光打印機猛地發出一陣沉悶的預熱轟鳴,隨后便是唰啦啦疾速進紙的響聲,
在死寂的空間里格外刺耳。我幾乎是屏著呼吸,飛快地將吐出的文件紙張抓過來,
胡亂塞進隨身的帆布大包里。拉鏈拉上的金屬摩擦聲都顯得過于響亮。快走!
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在尖叫。一路小跑沖向電梯間。感應燈隨著我的腳步急促地次第點亮,
又在身后迅速熄滅。奔跑帶來微弱的氣流拂過額前汗濕的碎發。電梯按鈕被按亮。
等待電梯上行的短短十幾秒,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幾乎被緊張攥成了麻花。
目光無法自控地飄向那個“18”。白色的數字。安靜地躺在那里。叮。電梯門開了。
明晃晃的內壁鏡面將無數個慘白的我框住,每一個都顯得驚惶而孤立無援。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清潔劑掩蓋下的金屬涼氣。我一步踏進去,
迅速背靠著電梯后方相對安全的角落。左手死死攥著帆布包的帶子,
右手則如同按下保命符一樣,帶著一種近乎蠻力的篤定,重重戳在“1”樓的按鈕上!
按鍵亮起。清晰的紅點。電梯門開始無聲地、平穩地合攏。
鏡面里映出門縫之外那空曠的走廊一角——沒有異常,只有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方形地磚。
門即將合攏的最后一道縫隙。就在左右兩扇冰冷的金屬門幾乎要完美無瑕地對接的那個瞬間!
嗡……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陳舊馬達瀕臨崩潰邊緣的抽搐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