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獄中反思與悔恨
我躺在狹窄逼仄的板鋪上，腦海中如同放電影般，不斷回放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想起第一次入獄時，父母那失望又痛心的眼神，仿佛兩把尖銳的刀子，直直刺進我的心窩。母親因我急得病倒在床，父親整日唉聲嘆氣，那一聲聲嘆息就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那時我就信誓旦旦地發誓，以后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也不讓他們為我操心。可如今呢，我不但再次讓他們的殷切期望徹底落空，后來還永遠失去了他們。他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沒能看到我改邪歸正，堂堂正正地生活。我真是個十惡不赦的不孝子，連最基本的為人子女的責任都沒能盡到！
還有我的前妻和女兒，由于我一次又一次的荒唐行徑，原本溫馨美滿的家就這樣土崩瓦解，恰似一座被狂風暴雨無情摧毀的堅固房屋。曾經的我，天真地以為，拼命地偷盜錢財，便能讓她們過上富足無憂的好日子，可如今想來，那不過是我為自己的無能與貪婪所編織的華麗借口罷了。我親手毀掉了本可幸福圓滿的家庭，讓女兒在成長的歲月里缺失了父親的陪伴，只能在孤獨中長大。我又怎配得上 “父親” 這一神圣的稱謂呢？我甚至對女兒如今的狀況一無所知，不知她是否健康快樂，是否遭受他人欺凌，她的童年因我的缺席，又留下了多少難以彌補的遺憾啊！
再回顧這次報復大虎的行為，我完全被憤怒與仇恨蒙蔽了雙眼，不顧一切地沖動行事。我明明深知再次犯罪的嚴重后果，也清楚監獄的生活猶如煉獄般難熬，可依然像著了魔似的，被強烈的憤怒和欲望沖昏頭腦。
我極度渴望得到他人的尊重，迫切想要證明自己并非任人欺凌的軟柿子，這種扭曲的欲望如同邪惡的毒瘤，在我心中瘋狂滋生，不斷侵蝕著我的理智。正因無法忍受大虎等人的羞辱，我才不顧一切地實施報復。
然而如今，我再次失去了寶貴的自由，重新淪為鐵窗內的囚徒。兩年六個月的漫長刑期，猶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我看不到絲毫希望的曙光。
當年：累犯加刑六個月，如今：終身影響子女政審。當年：輕傷=3年以下，如今：輕微傷即可入刑。
我不禁陷入深刻的反思，這一切難道僅僅是我個人的過錯嗎？自幼，我生活在一個貧窮落后的小鎮，周圍的人們大多為生計奔波，文化水平普遍較低。在這樣的環境中，我未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也沒能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后來成為林業工人，卻因身體原因無法勝任那份繁重的工作，生活的巨大壓力如同一座無形的五指山，瞬間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使我在迷茫中逐漸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歌廳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姚紅那看似溫柔實則充滿誘惑的懷抱，讓我短暫地體驗到了有錢的滋味，也讓我沉浸在被人追捧的虛假虛榮之中。這種欲望如同鴉片一般，一旦沾染，便在我心中迅速蔓延，令我欲罷不能。而社會上像大虎那樣的社會閑散人員橫行無忌，卻未受到應有的嚴懲。他們的存在讓我產生了錯誤的認知，以為只有依靠拳頭和暴力才能解決問題，這使我變得愈發肆無忌憚，一步步陷入犯罪的深淵，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我也曾無數次試圖改變現狀，渴望找到一份正經工作，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重新開啟新的生活篇章。然而現實卻殘酷無情，一次次地給我潑冷水，將我的希望徹底澆滅。我既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高學歷，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中，根本無法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即便僥幸找到，那微薄的收入也僅夠勉強維持基本生活，遠遠無法滿足我被欲望無限放大的物質需求。我在欲望與現實的夾縫中苦苦掙扎，如同一只陷入蜘蛛網的飛蟲，越是掙扎，便越是絕望，最終還是被欲望徹底吞噬，一次次墜入犯罪的黑暗深淵。
我望著斑駁的天花板，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粗糙的枕頭上。命運啊，為何對我如此不公？可細細思量，這一切又何嘗不是我自作自受呢？我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缺乏足夠的毅力和勇氣去抵御欲望的誘惑，更痛恨自己一次次辜負了家人的期望，也辜負了那個曾經渴望努力變好的自己。未來的兩年六個月，我不知道該如何熬過這艱難的時光。或許，我真的應該靜下心來，深刻反思自己的人生。希望這一次，我能真正地幡然醒悟，等刑滿釋放后，能夠徹底重新開始，不再重蹈覆轍，即便生活再艱難，也要堅守住自己的底線，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嗎？等待我的，依舊是個未知。
第二十一章：看守所中的報復與轉變
想起那次進入看守所，我心中竟又莫名涌起幾分得意。原因何在？因為我終于成功報了仇，報復后的快感讓我暫時忘卻了面臨的懲罰。經過以往的經歷，我對看守所里的門道已了如指掌，還琢磨出了一套討好號長的方法。我極力討好他，甜言蜜語如同連珠炮般脫口而出，每句話都像裹了蜜一樣甜，把他哄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我滿臉堆笑，那笑容如同盛開的菊花般燦爛，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說道：“在外面就常聽人提起大哥您的威名，都說您是個特別講義氣、有擔當的人，在這看守所里，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我打心底里敬佩您，就盼著能跟您結交，以后在這兒也好有個依靠。” 沒想到，這一招竟如此奏效，如同施了魔法一般。
其實，我并非信口胡謅。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多少有些消息渠道，確實聽人說起過他，對他也算是略知一二。沒想到在這里狹路相逢，還真把他給唬住了。這次我不僅沒像其他新犯人那樣遭受特殊待遇，后來還憑借這層關系，在號子里獲得了一定的地位。再有新犯人進來，我便原形畢露，像個兇狠的惡霸一樣整治他們，整人的手段層出不窮。
一想到這些，我心里便樂開了花，仿佛自己成為了世界的主宰。俗話說得好，兩座山難以相聚，但人與人若是有緣，遲早會碰面。這不，離被轉往監獄服刑沒幾天了，冤家路窄，熟人出現了 —— 確切地說，是仇人來了。會動手打你的肯定是仇人，你能猜到是誰嗎？就是我第一次進看守所時，用鞋底子抽我的那個家伙。
他一進入號子，我立刻像被電流擊中一般認出了他。那熟悉的模樣，以及曾經讓我倍感屈辱的畫面瞬間在腦海中浮現。我趕忙找機會向號子里的老大透露此事，偷偷地說：“老大，您可得為我主持公道啊！這小子在外面就一直跟我作對，上次我剛進來的時候，他就用鞋底子抽我，把我打得慘不忍睹。您看，能不能借這次機會，讓他見識見識我的厲害，也讓他嘗嘗被欺負的滋味？” 老大聽后，斜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點了點頭說：“行，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這事兒我給你辦。在咱這號子里，就得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明白，到底誰才是老大！”
得到老大的應允后，我便開始處心積慮地謀劃著對仇人的報復。我先讓他去洗涼水澡，在那寒風刺骨的天氣里，冰冷刺骨的水如同一根根尖銳的冰針，狠狠地刺在他的身上。但這僅僅是開場的小懲，不過是我復仇計劃中的開胃小菜罷了。緊接著，我又讓他 “吃大餅”，即便他被打得痛苦不堪，也必須完成規定的數量。可即便如此，我心中那股積壓已久的惡氣仍未完全消散。對于他噴出來的東西，我惡狠狠地命令他一點點擦拭干凈。看著他那狼狽至極的模樣，我心中涌起一陣扭曲的快意，仿佛多年來所遭受的屈辱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宣泄。然而，在這短暫的痛快背后，我的內心深處卻隱隱泛起一絲不安。我深知，自己此刻的所作所為，與曾經那些欺負我的人并無本質區別。
可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在我心中生根發芽，難以輕易拔除……
第二十二章：與顧順才的相逢和轉變
那天，看守所的鐵門 “嘩啦” 一聲巨響，打破了號子里長久以來的沉悶與壓抑。我正站在一旁，眼神嚴厲地教導新來的犯人如何用牙刷細致入微地刷廁所的磚縫，每一條磚縫都像是我對他們的嚴苛要求，容不得半點馬虎與懈怠。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弓著背緩緩走進來。他的后頸處有一道宛如蜈蚣般猙獰的疤痕，在昏暗而陰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我的心猛地一緊，定睛仔細一看，竟然是顧順才！
剎那間，當年他用裹著透明皂的鞋底兇狠抽我的畫面，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進我的記憶深處，讓我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顫。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至今仍如影隨形，我甚至清晰地記得，當時我被嚇得尿了褲子，那股強烈的屈辱感仿佛附骨之疽，緊緊纏繞著我，揮之不去。此刻，他站在燈光之下，鬢角的白發在日光燈下泛著灰暗的光，像是歲月無情刻下的痕跡，而他的眼神卻如同一把結了冰的利刃，陰冷而刺骨，仿佛能瞬間凍結周圍的空氣。
我看到他的瞬間，攥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幾乎要深深摳進木頭里，仿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將多年來積壓的仇恨全部宣泄出來。四年前那個雪夜的場景，如同洶涌的潮水般猛地涌上心頭：他那粗壯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往墻上撞，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鉆心的劇痛，而旁邊的人卻在一旁肆意地哄笑，那笑聲如同惡魔的尖嘯，在我的耳邊久久回蕩。
憤怒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瞬間點燃了我的胸膛，在老大允許下，我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頭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充滿了復仇的欲望，準備狠狠地教訓他一番，讓他也嘗嘗被人欺負的滋味。可就在我即將動手的那一刻，他彎腰去撿肥皂，后頸的那道疤痕像條扭曲的死蛇般映入我的眼簾。
不知為何，這一幕竟像一把神奇的鑰匙，打開了我記憶深處的一扇門。我突然想起女兒滿月時，老婆在產房里對我露出的那溫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溫暖的陽光，照亮了我曾經灰暗無光的世界。
那一刻，我的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鬼使神差地松開了，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也仿佛被一盆冷水瞬間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其中既有對過去的悔恨，也有對未來的一絲迷茫。
顧順才的后頸觸到冰涼的肥皂水時，渾身一顫。這道疤是1994年留下的——那天聯防隊的鋼頭靴碾著他的手指，而他只是死死護住懷里給弟弟買的退燒藥。藥瓶碎了，玻璃碴扎進他的脖子，血混著雨水流進衣領。
“哥，我疼……” 弟弟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顧順才閉了閉眼。幾年過去，他依然會在深夜聽見這聲嗚咽。當年他偷的皮箱里只有幾件舊衣裳，卻讓他錯過了弟弟最后的高燒。如果早半小時送到醫院……
現在，這個叫趙一臣的年輕人揪著他的頭發，和當年聯防隊的動作如出一轍。顧順才突然想笑。暴力像個輪子，他曾經是挨打的那個，后來成了打人的，現在又回到原點。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母親臨終前那微弱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順才，咱窮也要窮得硬氣。” 這聲音穿越時空的隧道，在他的耳邊不斷回響，讓他在這冰冷絕望的時刻，心中涌起一絲掙扎與不甘，仿佛黑暗中的一絲微弱光芒，照亮了他內心深處的角落。
1996年東北國企改革。顧順才當時正在伐木場扛著沉重的圓木，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廠長宣布裁員名單時的情景，遠外的樺樹正簌簌地掉落著葉子，每一片飄落的葉子都像是他對未來的一絲希望，在風中緩緩消逝。
如今，他蜷縮在看守所的角落里，四周是冰冷堅硬的墻壁，頭頂是昏黃黯淡的燈光，仿佛置身于一個黑暗的深淵。他突然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醍醐灌頂般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暴力不過是弱者在這殘酷無情的世界里最后的鎧甲，看似堅硬無比，實則脆弱不堪，一旦穿上，便會陷入無盡的惡性循環，永遠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
號子里 “吃大餅” 的撞擊聲不斷地回響著，那聲音沉悶而壓抑，仿佛是命運沉重的嘆息。墻上斑駁的《監規》被潮氣侵蝕得皺巴巴的，像是一段段被歲月塵封的苦難歷史，記錄著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這個建于 1983 年嚴打時期的看守所，水泥地面上還留著當年游街示眾回來的犯人吐的血痰，每一處痕跡都訴說著曾經的悲慘與無奈，仿佛在向人們講述著那些被遺忘的故事。
我看著顧順才被按在尿桶邊擦地，他的身體瘦弱而顫抖，動作機械而麻木，仿佛失去了靈魂。顧順才擦地的姿勢很怪，左腿總打著顫。我突然想起老犯說過，腿上有舊傷的人，陰雨天骨頭縫里會鉆出螞蟻啃似的疼。
螞蟻。女兒被咬哭的那晚，我醉倒在姚紅床上，老婆抱著她在衛生院看護到天亮。
尿騷味沖得顧順才太陽穴直跳。這味道他太熟悉了——1996年下崗后，他在澡堂當搓澡工，每晚要跪著刷凈客人留下的污垢。兒子肺炎住院那晚，他因為擦地慢了些，被領班扣了半個月工資。
現在，這個年輕人讓他擦的尿漬，和當年澡堂地磚的紋路詭異地重合。
突然，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擊中了內心最柔軟的角落，意識到：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被時代的洪流無情卷進來的沙礫，在暴力的漩渦里身不由己地互相傷害，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大家都只是命運的可憐犧牲品，在生活的泥沼中苦苦掙扎。
幾天后，我就要被轉去監獄服刑。在離開的前一天，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我的心中涌動，我突然想要和顧順才和解，想要向他解釋這一切的緣由。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他倒也爽快，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一個勁兒地說：“理解，理解。”
其實仔細想想，要是換做他處在我的位置，估計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畢竟這是一個特殊的場所，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誰都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最后，我們目光相對，達成了一個共識：以后要是有緣再見，絕不再相互傷害，還要結成同盟一致對外。要是在外面碰上，就摒棄前嫌，當哥們兒、做朋友，一起面對生活的挑戰。
臨別時顧順才低聲問我說：“你閨女現在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