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撞擊地面的“砰砰”聲是高三樓下的背景音，混雜著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吶喊。我，
江嶼，高二（7）班的透明人，此刻正假裝看樓下風景，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
牢牢鎖在那個身影上——蘇晴學姐。她是高三的學姐，也是啦啦隊的隊長，此刻正站在場邊，
隨著音樂的節奏揮舞著彩球，笑容比五月的陽光還要耀眼。她扎著高高的馬尾，
每一次跳躍都充滿活力，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而我，只是淹沒在人群里的一個普通男生，
連遞瓶水的勇氣都沒有，只敢在每次她看向場中時，偷偷捕捉她眼里的光。心里的那點秘密，
像藤蔓一樣纏繞瘋長。昨天放學，鬼使神差地，
我溜到了學校后山那棵據說很靈的櫻花老樹下。春天將盡，枝頭只掛著稀稀拉拉的殘花，
風一吹，零落的花瓣像一場粉色的嘆息。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藏藍色的舊風鈴——那是小時候奶奶給的，
聲音很清脆——笨手笨腳地掛在了最低的枝椏上。然后，又從數學草稿本上撕下一頁，
手心全是汗，用最工整的字寫下：蘇晴學姐：昨天看你排練，嗓子好像有點啞。
潤喉糖我放在啦啦隊更衣室你柜子最上面那層了，檸檬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一個……為你加油的人沒有署名。寫完最后一個字，心跳快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我把紙條折成一個小小的方塊，小心翼翼地塞進風鈴下垂著的空心鈴鐺里。風一吹，
風鈴叮叮當當，像是在替我嘆息，又像是在替我保守這個卑微的秘密。第二天午休，
教學樓里人不多。我揣著七上八下的心，又一次溜達到后山。遠遠地，
看見那藍風鈴還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紙條……應該還在里面吧？蘇晴學姐……會看到嗎？
她會不會覺得奇怪？甚至……討厭？在下課后，我又偷偷的把那紙條拿回來，
看著它微微嘆息，將本就褶皺的紙張疊成了飛機。正胡思亂想，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
手里原本捏著玩的一個紙飛機脫手而出。它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猛地托起，
像個失控的小風箏，完全偏離了軌道，直直地朝著籃球場旁邊——啦啦隊休息區飛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拔腿就想追。晚了。紙飛機帶著一股傻氣，“啪”一聲，
不偏不倚，撞在一個剛下場、正彎腰拿毛巾擦汗的男生懷里。他“哎喲”一聲，手一抖，
毛巾差點掉地上。他皺著眉撿起那個紙飛機，帶著被打擾的不爽，順手就展開了。
時間仿佛瞬間凍結。我僵在原地，血液好像一下子沖上頭頂，又猛地褪去，手腳冰涼，
連呼吸都忘了。那男生抬起頭，臉上還帶著點被打擾的不爽，但當他看清紙上的內容，
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嘴角慢慢咧開一個極其欠揍、帶著巨大八卦意味的笑容。他叫陳默，
上周剛轉來的，籃球打得不錯，人有點痞，是那種自來熟的類型。他甩了甩手上的汗，
目光像雷達一樣掃過周圍幾個正在休息的啦啦隊員，最后精準地落在我這個方向——或者說，
落在我慘白的臉上。他揚了揚手里那張紙，聲音洪亮得足以讓半個休息區的人都聽見，
帶著毫不掩飾的促狹：“哇哦！給蘇晴學姐的？”他故意拉長了尾音，
眼神在我和蘇晴學姐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我身上，“行啊江嶼，沒看出來啊！
挺會關心人嘛！檸檬味潤喉糖？品味不錯啊哥們兒！”我感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
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驚訝，有好奇，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和竊竊私語。
我看到蘇晴學姐也詫異地轉過頭，漂亮的眼睛里帶著明顯的困惑。我的臉瞬間燒得滾燙，
耳朵里嗡嗡作響，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慌像海嘯般將我淹沒。完了！全完了！
都會知道……我這個不起眼的家伙……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暗戀全校矚目的女神學姐！
腦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逃！立刻！馬上！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轉身，
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教學樓頂樓的天臺沖去。那里是我的避難所，
一個可以暫時躲避全世界目光的角落。天臺風很大，呼呼地吹著，帶著初夏的燥熱，
卻吹不散我臉上的滾燙。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墻，大口喘著粗氣，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像要炸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死死咬著下唇，仰著頭，
拼命不讓它們掉下來。太丟人了！太蠢了！為什么要寫那張該死的紙條！
為什么要掛那個破風鈴！“喂！跑那么快趕著投胎啊？
”天臺生銹的鐵門被“哐當”一聲推開，陳默喘著粗氣出現在門口。
他臉上那種夸張的、看熱鬧的笑容消失了，看著我的樣子，他撓了撓頭，
似乎有點意外我的反應這么大。“至于嗎？”他走近幾步，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不少，
帶著點不解，“臉白得跟刷了墻似的，我又沒把你怎么樣。”我別開臉，
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天臺的陽光刺眼，風也刺耳，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沉默在我們之間彌漫，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陳默忽然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
帶著一種和他平時痞氣不太相符的認真：“其實……我剛轉學過來那會兒，
也干過差不多的傻事。”我猛地轉過頭，驚訝地看著他。他臉上居然有一絲……窘迫？
他聳聳肩，自嘲地笑了笑，
意識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拳頭——仿佛那張暴露了我所有心思的紙條還被我死死攥著。
“是不是特傻？把不敢說的話，塞進個破風鈴里？或者指望一個破紙飛機能飛到對的人面前？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被風吹得起伏的樹海，“那時候我也覺得，
被發現了簡直天塌地陷，沒臉見人了。”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眼神里沒了戲謔，
多了點過來人的無奈和一點點……理解。“后來我才想通，”他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風聲，“風這東西，最不靠譜。它想往哪兒吹就往哪兒吹。
它不會幫你保守秘密，它只會帶走……該帶走的東西。
”他晃了晃手里那張皺巴巴、沾著他汗水的紙條，那薄薄的一片紙在風中劇烈地顫抖著，
脆弱得隨時會被撕裂卷走。“比如這種……不該被公開處刑的玩意兒。”說完，不等我反應，
陳默做了個讓我心臟差點停跳的動作。他居然從褲兜里摸出個打火機，“啪”一聲脆響，
幽藍的小火苗竄了出來。在我驚恐的目光中，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張寫著我對蘇晴學姐笨拙關心和隱秘悸動的紙條，湊近了火苗！“陳默！
你干什么！”我失聲喊出來，想撲過去。橘紅色的火焰瞬間舔舐上紙張的一角，
貪婪地向上蔓延，吞噬著那些小心翼翼寫下的字跡。火光跳躍著，
映亮了陳默專注而平靜的側臉。他捏著燃燒的紙片，直到火焰快要燒到他的手指，
才輕輕一松手。燃燒的殘骸，像一只垂死的黑蝶，被天臺強勁的風猛地卷起，打著旋兒，
急速升高，越過銹跡斑斑的欄桿，飛向灰藍色的天空。
只留下幾縷細小的、帶著焦糊味的灰燼，打著轉兒飄落，很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紙張燃燒后的味道。陳默拍了拍手，
像是撣掉什么微不足道的灰塵。他轉過身，看著我，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有點懶洋洋的神情，
但眼神深處，似乎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東西。“喏，
”他朝那早已空無一物的天空抬了抬下巴，語氣輕松得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風會帶走該帶走的東西。有些事兒，翻篇兒了，就翻篇兒了。”天臺的風還在呼嘯，
吹亂了我汗濕的頭發，也奇跡般地吹散了我眼底那點狼狽的濕意和心頭沉甸甸的巨石。
我看著陳默，他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夸張和促狹，也沒有刻意的同情，
只有一種近乎隨意的坦蕩。那張泄露了我所有秘密的紙，連同上面幼稚的關心和隱秘的喜歡，
已經化作飛灰，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口那堵壓得我喘不過氣的墻，
似乎被那陣風撕開了一道縫隙。恐懼和羞恥還在，但不再像洪水般滅頂。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虛脫般的輕松感。好像……真的翻篇了？陳默走過來，沒靠太近，
學我的樣子懶散地倚在了旁邊的欄桿上，和我一起望著樓下重新變得喧鬧的操場。
啦啦隊的音樂隱約傳來。“喂，江嶼，”他忽然開口，語氣恢復了點平時的散漫，
“下午啦啦隊好像還有排練吧？蘇晴學姐那嗓子...”他頓了頓，側過頭看我，
眼神里帶著點詢問，沒有揶揄，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聽說她最近練新動作挺拼的。
”“那個……潤喉糖，檸檬味的，還有嗎？放更衣室好像不太安全？
要不……”他拖長了調子，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他是在給我一個看似合理的臺階，
一個“普通關心”的理由。我愣住了。他這是在……幫我解圍？
還是在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我看著他，試圖從他眼睛里找出戲弄的痕跡，
卻只看到一片坦蕩，甚至有點“哥們兒懂你”的意味。風依舊很大，吹得校服外套鼓脹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天臺塵埃和淡淡焦糊味的空氣涌入肺腑。那股冰冷的絕望和羞恥，
好像真的被風帶走了一部分。“嗯。”我應了一聲，聲音還有點啞，但清晰了很多。
目光越過陳默的肩膀，投向樓下那個依舊耀眼的身影。蘇晴學姐正和隊友說著什么，
笑容依舊燦爛。心還是會因為她而漏跳一拍。只是這一次，除了那份不敢言說的悸動，
好像還多了點別的東西。一種……也許秘密并非只有毀滅一條路的模糊預感？
一種……被意外地、用一種粗暴卻有效的方式解了圍的釋然？甚至，
對身邊這個剛剛燒掉我秘密的轉學生，產生了一點微妙的、類似“戰友”的感覺？
風繼續吹著，不知疲倦。它帶走了那張燃燒的紙，帶走了午休時分那場讓我社死的鬧劇，
或許，也會帶走一些我曾以為無法承受的尷尬和重量。而有些東西，
像樓下那個活力四射的身影，
像身邊這個剛剛用打火機幫我“毀尸滅跡”的家伙眼中那點心照不宣的光，它們還在那里。
風會帶走該帶走的東西。那帶不走的呢？也許是那份笨拙的喜歡本身，
也許是少年第一次心動時的笨拙與慌張。它們不會被風帶走，但或許，
可以學著不再把它們系在風鈴上，或者寄托給不靠譜的紙飛機。也許，
換一種更坦蕩也更笨拙的方式，比如……下次直接遞一瓶水？我看著陳默，扯了扯嘴角，
點了點頭。“好。” 這次，聲音里少了幾分顫抖。風會帶走該帶走的東西。陳默那把火，
燒掉的不僅僅是一張寫滿心事的紙條，更像是在江嶼心里燒開了一道口子，
讓那些積壓的羞恥和恐慌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雖然從天臺下來時，腿還有點發軟，
臉頰的余熱也未完全褪盡，但至少，呼吸順暢了，視線也不再模糊一片。
陳默像個沒事人一樣，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走了，
下午體育館見”就插著兜晃悠著下樓了，
仿佛剛才在天臺放火燒“情書”只是順手丟了個垃圾。江嶼深吸了一口氣，
也強迫自己邁開步子。午休快結束了，走廊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低著頭，
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耳朵卻異常敏銳地捕捉著周圍的議論聲。果然，
”、“蘇晴學姐”、“潤喉糖”、“陳默”……這些關鍵詞像小石子一樣不斷砸進他的耳膜。
他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刻鉆進教室的殼里。“喂，江嶼！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八卦興奮響起，是同班的李強，“行啊你小子！
深藏不露啊！連蘇晴學姐都敢惦記？還寫紙條？哈哈哈，被陳默當場抓包，刺激！
”江嶼的臉“騰”地又紅了，他低著頭，含糊地嘟囔：“沒……沒有的事，
他瞎說的……”“瞎說？”另一個女生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
“陳默手里那張紙我們都看見了！雖然沒看清具體內容，但‘蘇晴學姐’幾個字總沒錯吧？
嘖嘖，勇氣可嘉啊江嶼同學！”哄笑聲和探究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江嶼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陳默！他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
那家伙一把火燒得倒是干凈利落，可這爛攤子，這滿校園的風言風語，
卻實實在在地留給了他！下午的課，江嶼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臂彎里，只感覺無數道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的后背。
物理老師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地講著電磁感應，在他聽來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蘇晴學姐聽到陳默喊話時那雙帶著困惑的漂亮眼睛，
還有同學們各種意味不明的笑聲。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節自習課，江嶼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找個借口請假直接溜回家，一張紙條從旁邊“嗖”地飛過來，
精準地落在他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他嚇了一跳，做賊似的左右看看，才小心翼翼地展開。
是同桌張浩的字跡，歪歪扭扭，帶著點幸災樂禍：兄弟，挺住！現在你可是咱班，不，
是咱年級的名人了！蘇晴學姐的八卦男友！哈哈哈！放學體育館見啊，哥們兒給你加油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