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阮棠站在公寓樓下，仰頭望著五樓那扇漆黑的窗戶。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流進衣領，
單薄的襯衫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手機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
她加班完成的季度報表還熱乎乎地存在U盤里。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她摸黑爬上五樓，
鑰匙插進鎖孔——轉不動。門被反鎖了。阮棠咬了咬下唇，抬手敲門。一下，兩下，
三下...指節敲在鐵門上的聲音被雨聲吞沒。她加重力道，直到手掌發紅。"誰啊？
大半夜的！"門內傳來繼母李春梅尖銳的聲音。"阿姨，是我。"阮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我加班剛回來。"門開了一條縫，李春梅穿著真絲睡衣，
滿臉不耐煩："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弟弟明天還要上學，吵醒他怎么辦？
"阮棠低頭道歉："對不起，公司項目趕進度...""行了行了，趕緊進來。
"李春梅側身讓她擠進門，"鞋脫外面，別把地板弄濕了。
"阮棠輕手輕腳地脫下濕透的球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客廳里彌漫著紅燒肉的香味，
餐桌上堆著吃剩的外賣盒和啤酒罐——顯然，在她加班的時候，家里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你爸給你留了碗泡面在廚房，自己熱熱吃吧。"李春梅打著哈欠往主臥走，"動靜小點。
"阮棠點點頭，躡手躡腳地走向走廊盡頭那個由儲藏室改造成的"臥室"。門縫下透出光亮，
她皺眉推開門——"喲，大小姐終于回來了？
"阮子豪——她同父異母的弟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單人床上，
手里捧著最新款的游戲機，床頭柜上堆滿了零食包裝袋和可樂罐。
地上散落著薯片碎屑和黏糊糊的飲料漬。"子豪，你怎么在我房間..."阮棠話還沒說完，
少年就扯著嗓子喊起來："爸！姐一回來就找我麻煩！"主臥門被猛地推開，
阮建國趿拉著拖鞋沖過來，二話不說揚起手——啪！耳光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清脆。
阮棠偏著頭，左臉頰火辣辣地疼。"你弟弟明天有奧數競賽，借你房間復習怎么了？
"阮建國噴著酒氣，"這么晚回來還有臉吵他學習？"阮棠捂著臉，聲音發抖："爸，
我在趕公司報表...""少廢話！"阮建國指著滿地狼藉，"趕緊收拾干凈，
然后幫你弟弟整理明天要帶的復習資料。他要是考不好，我唯你是問！"主臥門被重重摔上。
阮子豪沖她做了個鬼臉，大搖大擺地抱著游戲機走了出去，臨走時還故意踢翻了她的筆筒。
阮棠蹲下來，一支一支撿起散落的筆。膝蓋壓到一塊硬物，她挪開一看，
是半塊被壓扁的提拉米蘇。她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二十五歲的生日。
胃里傳來抗議的聲響，阮棠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向廚房。冰箱里空空如也，
只有角落里放著個塑料盒，里面是阮子豪吃剩的半塊蛋糕，奶油已經干硬發黃。
阮棠拿出蛋糕，坐在廚房小板凳上，用勺子一點點刮著干掉的奶油。勺子碰到硬物，
她挖出來——是個小小的塑料皇冠裝飾，沾著奶油，在節能燈下閃著廉價的金光。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她手腕上還未消退的淤青。
上周父親要錢給弟弟買新球鞋時留下的。雨水混著淚水滴在塑料盤上。阮棠把皇冠攥在手心，
尖銳的棱角刺進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疼。"阮棠，你這個季度的工作表現，
部門里是有目共睹的。"張總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會議室里空調開得很足，阮棠卻感到后背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但是，"張總話鋒一轉，
"作為新人，你缺乏團隊協作精神。所以經過考慮，'星辰'項目將由林主管牽頭負責，
你輔助。"阮棠猛地抬頭，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星辰"是她連續加班三周熬出來的方案，每一個數據、每一張設計圖都浸透了她的心血。
"張總，這個項目從立項到執行都是我獨立完成的，林主管從來沒有參與過...""阮棠！
"張總突然提高音量，會議室里其他同事的頭埋得更低了，"公司講究的是集體榮譽，
你這種個人英雄主義要不得！不想干可以滾！"阮棠的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
她環顧四周，曾經一起加班吃泡面的同事們此刻都盯著電腦屏幕，
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東西。"...明白了。"她最終低下頭，
指甲在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痕。會議結束后，阮棠躲在洗手間隔間里，
用冷水拍打發燙的臉頰。手機震動起來，
一條銀行短信躍入眼簾：【您尾號7792的賬戶于09:30完成轉賬交易，
人民幣8500.00，余額326.18】這是她這個月剛發的工資，
除去房租和必要開支后偷偷存下的"自由基金"。現在，
又成了弟弟的補習費或是父親的酒錢。下班回家的路上，
阮棠在小區門口遇到了買菜回來的李春梅。"阿姨，爸又取走了我的錢。"她鼓起勇氣開口，
"那是我存著準備考設計師資格證用的。"李春梅停下腳步，
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緊了緊菜籃子："喲，翅膀硬了？你吃家里的住家里的，
存私房錢還有理了？""我只是想提升自己...""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李春梅嗤笑一聲，"早晚要嫁人，錢存著也是便宜外人。你弟弟可是要光宗耀祖的，
你不幫襯著點，良心被狗吃了？"阮棠咬住下唇不再說話。
這樣的對話在過去五年里重復了無數次，每一次都以她的沉默告終。夜深人靜時，
阮棠蜷縮在狹小的床上，給大學閨蜜林小滿發了條微信：「睡了嗎？」電話立刻響了起來。
"棠棠！"林小滿活力十足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我正想找你呢！記得季昀學長嗎？
就是大四那年幫你改簡歷的那個！"阮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怎么會不記得？
那個在圖書館燈光下側臉如雕塑般完美的學長，曾經耐心指導她修改簡歷到深夜，
最后還悄悄付了她的打印費。"他...怎么了？""他現在是'觀麟'品牌咨詢的創始人，
正在招策劃總監呢！"林小滿興奮地說，"我昨天在校友會碰到他，他還問起你，
說記得你是那一屆專業課第一！"阮棠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被角。"觀麟"是業內新銳，
雖然規模不大，但已經服務過好幾個知名品牌。更重要的是——那里沒有張總，沒有林主管，
也許，能有一個全新的開始。"我...現在的水平可能...""少來這套！
"林小滿打斷她，"你大學時的作品集現在還被老師當范例呢！要不是你家...唉，
總之我把你微信推給他了，別讓我失望啊！"掛斷電話后，阮棠輕手輕腳地下床，
從衣柜深處摸出一個舊餅干盒。
里面是她偷偷收集的設計雜志剪報和幾張潦草的手稿——被父親稱為"不務正業"的愛好。
她翻開最新一期的《商業創意》，季昀的專訪赫然在目。照片上的他比大學時更加成熟穩重，
眉宇間透著自信。文章提到他正在尋找"有原創精神的設計思維人才"。阮棠的心跳加速了。
她打開電腦，開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凌晨三點，當她終于點擊"發送"按鈕時，
一種久違的期待感涌上心頭。第二天早上，阮棠被一陣劇痛驚醒。她的頭發被人粗暴地拽住，
整個人被拖下床來。"死丫頭！長本事了是吧？"阮建國的咆哮震得她耳膜生疼，
"敢偷偷找工作？想逃跑？"阮棠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大開，
郵箱界面還停留在發給季昀的郵件上。阮子豪站在父親身后，得意地晃著她的手機。"爸，
姐還跟人說我壞話呢！"他點開微信聊天記錄，夸張地念道，
"'我弟弟就是個吸血鬼'——姐，你怎么能這樣說我？"阮棠臉色煞白。
那是她和林小滿的私聊，明明說的是"我家像個吸血鬼"..."白眼狼！
"阮建國一巴掌扇過來，阮棠的嘴角立刻滲出血絲，"養你這么大，就這么報答我們？
"李春梅聞聲趕來，手里拿著阮棠的錢包："老阮，別跟她廢話。銀行卡身份證我都收走了，
看她還怎么蹦跶！""對了，"她轉身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隔壁小區的王老板上回見了你的照片挺滿意的，周末去見見。三十萬彩禮，
夠子豪上國際班了。"門被重重摔上后，阮棠癱坐在地上，手指顫抖著觸摸腫起的臉頰。
窗外陽光明媚，她卻感到自己正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海。餅干盒被阮子豪順走了，
電腦也被沒收。但阮棠在最后關頭，用手機拍下了季昀公司的聯系電話和郵箱。
這是深海中唯一的光亮。"王老板可是做大生意的人，你給我放機靈點。
"李春梅用沾著口水的手指抹平阮棠的衣領，刺鼻的香水味混合著口腔里的蒜味撲面而來。
阮棠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咖啡館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被強行套上的艷俗紅裙，
涂得過白的粉底，還有繼母堅持要畫的"招財"腮紅。"記住了，人家問什么答什么，
別提那些沒用的設計啊工作啊。"李春梅掐了掐阮棠的手臂，"要是把這樁婚事攪黃了，
看我不——""阮小姐是吧？久等了久等了！"一個油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來，
肚子幾乎要撐開那件緊繃的Polo衫。他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阮棠，
目光在她胸口和腰間停留的時間讓阮棠胃部一陣抽搐。"王老板！"李春梅瞬間堆滿笑容，
"這就是我們家棠棠，大學生呢，乖巧得很！""好好好！"王老板一屁股坐下，
沙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就喜歡有文化的，改良基因嘛！"服務員送來咖啡，
王老板啜飲時發出響亮的"吸溜"聲。"阮小姐多大啦？哦二十五？得抓緊了！
我前妻就是年紀大生不出兒子才離的。"他湊近阮棠，黃牙間嵌著菜葉，"檢查過身體沒？
我認識個老中醫，調理三個月保準生男孩！"阮棠的指甲陷入大腿。
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扭曲變形，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王老板，"她突然站起來，
"我去趟洗手間。"鏡子里，阮棠用清水拼命沖洗被王老板碰過的手腕。
洗手液搓到第三遍時，她抬頭看見鏡中自己慘白的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阮小姐您好，
我是觀麟品牌咨詢的HR，收到您的作品集后很感興趣，
請問方便明天上午十點來公司面談嗎？地址是...】阮棠的手指顫抖起來。
她迅速回復同意，然后刪除了短信。走出洗手間時，
她看到王老板正把一張銀行卡塞給李春梅，兩人臉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笑容。"棠棠啊，
王老板可喜歡你了！"李春梅親熱地挽住她，"下周就去他家見父母，
年底前把婚事——""我不同意。"阮棠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什么？
"王老板的笑容僵在臉上。"我說，我不同意這門婚事。"阮棠抬起頭，"我才二十五歲，
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需要靠"啪！"李春梅的巴掌來得又快又狠。阮棠的耳膜嗡嗡作響，
舌尖嘗到血腥味。"反了你了！"李春梅揪住她的頭發，"王老板別生氣，
這丫頭就是欠收拾！回家讓你爸好好教育你！"阮棠被拽出咖啡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