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在每本練習冊都寫上楚然的名字。>所有人說她是瘋魔的癡女，
只有她知道這是向死神的倒計時。>當年級公告欄貼出楚然訂婚海報時，
她撕光了課本里所有名字。>十五歲生日那夜，白色裙擺劃過月光墜落宿舍樓下。
>三年后楚然婚禮上，賓客贊嘆新娘捧花像極了千紙鶴形狀。>新郎看向窗外銀杏樹，
突然抽出了西裝內袋的拍立得：“夢該醒了。
”---練習冊硬質的封面被林冉的指尖摩挲得發燙，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虔誠。
教室的白熾燈亮得晃眼，嗡嗡的電流聲像是鉆進了腦髓深處。她微微蜷著身子，
幾乎要伏到桌面上，藍黑墨水的痕跡洇開在食指第二道橫紋里，暈染出一小片模糊的地圖。
楚然。鋼筆尖小心翼翼落下，“楚”字的筆畫被拆開、拉長，如同刀刻，深深吃進紙的肌理。
“然”字則帶著一種近乎狂草的潦草決絕，最后一捺狠狠拖出去，筆尖幾乎戳破紙背，
留下一個不易察覺的凹點。寫完這兩個字，她的呼吸才會順暢一點，
仿佛在深淵邊緣暫時抓住了一截朽木。一本，又一本。課桌肚的暗格深處，練習冊漸漸摞高，
變成一座沉默的碑林，一座只刻著一個人名字的、注定無人朝拜的圣地。筆尖劃過紙面，
發出細密的、簌簌的、宛如昆蟲啃噬枯葉的聲響，將她緊緊包裹。“哎，
快看林冉……” 細碎的耳語像長了腳的小蟲子，總在她埋頭書寫時，
從教室各個角落窸窸窣窣地爬過來，精準地鉆進耳道。有輕蔑的嗤笑，也有意味不明的憐憫，
更多的是一種發現奇珍異獸般混雜著鄙夷的興奮，“又在寫楚然名字了……嘖嘖，
走火入魔了吧？真是夠瘋的……”林冉握筆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繃得發白，泛出淡青，
像寒冬里凍僵的樹枝。鋼筆冷硬的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那點細微的刺痛似乎從指尖蜿蜒而上，直抵胸腔深處一塊早已僵硬的核心。
她只是把頭垂得更低，后頸彎出一道倔強又脆弱的曲線。黑色的劉海垂下來，遮住大半張臉，
也隔開了那些探究的、閃爍的目光。沒有人看見，她帆布書包的角落，
那個已經快被捏扁的藥瓶上“鹽酸氟西汀”幾個小字折射著冰冷的光。那些名字，不是簽名，
不是情話，是她懸在崖邊時，一根一根刻下的計數繩結，
是她向那個巨大黑影低聲報備的、無法逃脫的倒計時回執。日子在倒數的喘息里，
被拉扯得粘稠而滯重。偶爾，她會從書堆和逼仄的疼痛中短暫抽身。
那是楚然在籃球場上的身影。空曠的室內籃球館，
籃球撞擊地板的嘭嘭聲和球鞋摩擦地板的銳響被回音無限放大，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林冉總選在最角落、陰影最濃重的看臺階梯坐下，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被場中那個如同淬火般的紅色身影牢牢釘住。楚然一個利落的轉身后仰跳投，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那一瞬間，周遭喧囂像被無形的海綿吸走，
變得喑啞而遙遠。橘黃色的球劃入籃網的“唰啦”聲如此清晰，
像在死水般的心里投入一顆小石子，那漾開的微瀾帶來片刻虛弱的安寧。
就在那球穿過籃網的瞬間，一片微黃的銀杏葉不知從哪個高處窗口飄落，晃晃悠悠，
正落在她攤開放在膝頭的、快被她翻爛了的卡夫卡的《變形記》書頁之間。
她下意識地捻起那片葉子。葉脈在指腹下有著清晰的筋絡感，
邊緣帶著細微的卷曲和干枯的齒狀痕跡。風干的葉片很輕，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她將這片銀杏葉夾進了書的扉頁，壓在那些寫著“楚然”的名字之上，
像一件微不足道的陪葬品。格里高爾·薩姆沙在書頁里變成了甲蟲，困在無用的軀殼里。
而她自己呢？她也困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注視里，動彈不得。
籃球入網的瞬間聲響仿佛有催眠的力量，銀杏葉是片刻的安慰劑。但那短暫的光亮后，
沉沉壓下的黑夜似乎更加濃稠，深不見底。她縮在看臺角落里，在巨大喧騰的聲響背景里，
捕捉到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耳鳴，尖銳、細弱，卻揮之不去。倒計時的繩子，
終究是快數到了盡頭。期中剛過，
原本貼著月考排名的年級公告欄前罕見地圍攏了比看成績還要多的人。
低語聲、羨慕的驚嘆聲匯成一片嗡嗡作響的潮水。林冉抱著新領的練習冊擠過樓梯拐角時，
幾乎是被人流推搡著靠近那令人窒息的熱源中心的。她習慣性地想低頭避開視線，
身體卻因為那突然爆發的喧囂而僵住。
制地被釘在那片刺目的紅上——大幅的、經過精心設計的海報占據了整面公告欄的核心位置。
照片上，楚然穿著剪裁極合身的黑色禮服，眉宇舒展，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整個人熠熠生輝。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香檳色小禮裙的少女，巧笑倩兮，
纖細的手親昵地挽著他的臂彎。
海報頂端一行燙金的花體字灼灼燃燒著：恭賀楚然先生與林婉兒小姐喜結良緣。
林冉的瞳孔驟然收縮，針扎一般，那兩行字像燒紅的烙鐵，蠻橫地燙進視神經深處。
懷里抱著的、嶄新的練習冊忽然變得沉重得不可思議，硬硬的棱角硌著她的肋骨，
產生一種真實的、悶鈍的疼痛感。指尖一片冰冷，
血液似乎瞬間全部涌向了那砰砰亂撞的心臟，然后又倏地褪去，留下徹骨的寒意。
周圍的一切聲音——驚嘆、議論、笑聲——全部都被拉遠、模糊，
失真得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流動的水幕。只有那張海報上，
楚然平靜的笑容和林婉兒依偎著他的姿態，在視野里被無限放大、扭曲、旋轉。
她猛地轉過身，幾乎是撞開了擋在身后的人。腳步虛浮踉蹌，
耳朵里灌滿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沉悶的心跳，咚咚、咚咚，擂鼓一樣砸著鼓膜。
她沖進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墻壁瓷磚，
才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不至于滑下去。冰冷的瓷磚貼在薄薄的校服襯衫上，
寒意瞬間刺入骨髓。肺葉像被粗暴地塞滿了粗糙的沙礫，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摩擦感和火燒火燎的痛楚。喉嚨深處泛起腥甜的鐵銹氣。
她大口喘著氣，指甲深深摳進嶄新的練習冊封面，硬質的紙殼邊緣卷起、割破指尖，
滲出血珠都渾然不覺。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大顆大顆砸在練習冊嶄新的塑封面上，
暈開一片模糊的水跡。不是悲傷，更像是身體里某個閥門終于被那灼熱的火舌徹底熔斷后，
僅存的液體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出。她顫抖著手，幾乎是帶著一種瘋狂的勁頭，
發狠地去摳那墨跡尚未干透的名字，指甲刮在光滑的封面上，發出刺耳的“刺啦”聲。
墨水染花了，紙張被摳破，留下一個個狼藉不堪、丑陋異常的洞。楚然，楚然，
楚然……一本，接著一本。那名字刻得有多深，此刻就被毀得有多徹底。教室里空無一人，
只有她粗重紊亂的呼吸聲和紙張在暴力下凄慘撕裂的聲音在回蕩。寫上去的時候，
曾是她僅有的呼吸。撕掉它們時，每一個名字都像一小塊連著血肉的皮，
被活生生地、帶著干涸血跡地揭了下來。血珠混著墨水和紙屑，
斑斑點點落在指尖、手背和作業本上。每一道傷口的撕扯感都清晰無比，
匯成一片銳利的麻木。空氣被徹底從身體里抽走，世界，像一具被釘死的棺木。
倒計時的鐘擺，在撕碎的紙屑中，停滯在冰冷的終點線上。十五歲生日那晚的天空異常干凈，
一輪滿月懸著，清冷的光輝慷慨地灑下來，如同鋪開一層薄薄的、虛幻的白銀。
宿舍樓沉寂著，大多數人沉浸在周末松弛的睡夢里。林冉坐在窗邊的書桌前，
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形狀模糊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