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畢業即失業的迷茫畢業典禮那天的雨,來得毫無預兆,又仿佛命中注定。
密集的雨點砸在嶄新的學士服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水痕,帶著沁骨的涼意,
直往骨頭縫里鉆。我站在攢動的人潮邊緣,耳畔嗡嗡作響,校長的聲音穿過擴音喇叭,
在濕漉漉的空氣里顯得異常空洞:“……你們是時代的驕子,未來的主人翁!
”“主人翁”三個字重重敲打著我的鼓膜,卻激不起一絲漣漪。
口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一條刺目的推送廣告霸道地擠占了通知欄:“輕松周轉,告別窘迫!
”下面一行小字標注著觸目驚心的日利率。我飛快地按熄屏幕,指尖殘留著冰涼的金屬觸感,
心頭卻像被那行小字燙了一下,灼痛蔓延開來。未來?我茫然地抬頭,
望向主席臺后巨大?;丈狭芾斓乃?,只覺得那水光正扭曲著,
映照出前方一片模糊不清、深不見底的迷霧。散場時人潮洶涌,像退去的渾濁潮水。
我被裹挾著往前移動,肩膀被興奮的胳膊肘撞了好幾下。好友蘇晴奮力擠到我身邊,
頭發被雨水淋得貼在額角,眼睛卻亮得像燃著火?!靶∮?!慶祝去?我請!
”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面是市中心新開張的網紅火鍋店推送,誘人的紅油在圖片上翻滾。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牛仔褲口袋里那薄薄的錢包,
里面躺著幾張零散的紙幣和一張額度早已透支的信用卡。喉嚨有些發緊,
我扯出一個盡可能輕松的笑,搖搖頭:“下次吧,晴晴。我……還有點事。
” 聲音淹沒在喧鬧的離場音樂和人聲里,顯得有些輕飄飄的。
蘇晴臉上燦爛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即又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行!那下次必須狠狠宰你一頓!
等你飛黃騰達!” 她的眼神里帶著全然的信任和鼓勵,像一束溫暖的光,
卻照得我心底那片荒蕪更加無處遁形。飛黃騰達……我咀嚼著這四個字,
只覺得舌尖泛開一絲苦澀。畢業即失業,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家里也幫不上任何忙。
那個盤旋在腦海里、被現實擠壓得幾乎變形的念頭,終于在一個輾轉反側的深夜破土而出,
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開餐館!自己當老板!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緊緊纏繞住我。
接下來幾天,我像一只高速旋轉的陀螺。我拿著簡陋得只有幾行字的“商業計劃書”,
硬著頭皮,輾轉于幾個要好的朋友之間。每一次開口借錢,都像在滾燙的炭火上行走一次,
臉上火辣辣的,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曉雯皺著眉頭聽我說完,沉默了很久,
才嘆著氣打開手機銀行;阿哲剛工作不久,工資也不高,
卻二話不說把他攢著準備換新手機的幾千塊轉給了我;連平時最精打細算的室友小雅,
也默默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信封,里面是她省吃儉用存下的生活費……八萬塊。
當最后一筆錢艱難地匯入賬戶,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終于湊夠的、沉甸甸的數字,
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只有一種被掏空般的虛脫和肩上驟然壓下的千鈞重擔。
每一分錢都帶著朋友們沉甸甸的信任和溫度,灼燒著我的掌心。
2 創業夢碎的深淵盤下那家藏在老城區迷宮般小巷深處的店面時,
我早已被創業的激情燒得頭腦發熱。狹窄的巷子,斑駁的墻壁,
白天都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氣息。前任店主急于脫手,價格低得誘人。
我站在小小的店面里,看著積滿灰塵的灶臺和油膩的桌椅,仿佛透過眼前的破敗,
看到了未來賓客盈門、熱氣騰騰的景象。我甚至給每張桌子都起了名字,
扭扭的字寫在菜單背面:“招財”、“進寶”、“福滿”……幻想食客們指著名字會心一笑。
“煙火小廚”——我躊躇滿志地掛上了自己設計的招牌,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
開張那天,零星來了幾個好奇的街坊鄰居,嘗了嘗我熬夜試制的招牌牛肉面,
點點頭說“還行”。然而,“還行”之后,便是長久的沉寂。巷子太深了,
像被繁華遺忘的角落。偶爾有誤入的客人,
看著菜單上我精打細算后依然無法壓到最低的價格,又看看這局促的環境,搖搖頭走了出去。
日復一日,我守著空蕩蕩的店,從清晨第一縷陽光等到巷子口的路燈亮起。爐灶冰冷的觸感,
砧板上干掉的菜屑,冰箱運行發出的單調嗡鳴,都像鈍刀子割肉般折磨著神經。
精心準備的食材在等待中一點點蔫掉、變質,最后只能倒進垃圾桶。每一次倒掉,
都像是倒掉我心頭的一塊肉。三個月,像一場漫長而絕望的酷刑。
當最后一個月的房租、水電費單子像催命符一樣貼在吧臺時,我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板凳上,
看著賬戶里僅剩的兩位數余額。窗外,夕陽的余暉把巷子染成一片毫無暖意的枯黃。
手機屏幕亮了,是房東發來的最后通牒。
我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收拾著僅有的幾件廚具和個人物品,動作機械而麻木。最后,
目光落在收銀臺角落里那只蒙塵的、塑料招財貓上。它一只前爪僵硬地上下擺動,
臉上是千年不變的、空洞而詭異的笑。我遲疑了幾秒,還是伸手把它抓起來,
塞進了隨身的帆布包里。關門的那一刻,卷閘門沉重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仿佛宣告著某種終結。我背著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招財貓和幾件不值錢的舊物,
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野狗,拖著灌鉛的雙腿,
一步一步挪出這條吞噬了我所有希望和積蓄的深巷。身后,
那塊“煙火小廚”的招牌歪斜地掛著,在暮色中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八萬塊的窟窿像一個無底的黑洞。朋友們的錢,每一分都是滾燙的債。
餐館倒閉的陰霾還未散去,催債的壓力已如影隨形。曉雯雖然沒開口催,
起新工作;連小雅都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先還她一部分……焦灼像無數只螞蟻啃噬著心臟。
絕望之下,我點開了手機里那些曾經被我嗤之以鼻的網貸APP。
指尖在屏幕上機械地滑動、授權、填寫信息,冰冷的電子協議條款像密密麻麻的符咒。
幾分鐘后,當屏幕上跳出“申請成功,5000元已到賬”的提示時,
一股混合著羞恥和暫時喘息的虛脫感瞬間攫住了我。那串數字在屏幕上閃著幽暗的光,
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鉆進了口袋。這五千塊,成了我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指向了一個同樣看不到盡頭的方向——網約車。租車合同簽下的那一刻,
我聞到了車內那股混雜著廉價香氛和無數陌生人氣息的復雜味道,胃里一陣翻攪。
押金、租金、平臺保證金……網貸來的錢瞬間蒸發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個冰冷的數字提醒我,
又一輪新的債務循環開始了。開網約車的第一天,陽光刺眼。我笨拙地打開手機導航,
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系統冰冷地分配了第一個訂單。我深吸一口氣,啟動車子,
匯入早高峰洶涌的車流。城市像一個巨大的、高速運轉的冰冷機器,而我,
只是其中一顆微不足道、身不由己的螺絲釘。
車載導航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播報著路線:“前方五百米右轉,
進入向陽路……” 向陽路?我的心猛地一沉。車子隨著指令拐過那個熟悉的街角,
視線里毫無防備地撞入那條幽深的巷口——我倒閉的小餐館所在的那條巷子!
像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我死死盯著那個方向,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您已到達目的地附近。” 導航女聲平平無波地響起,宣告任務完成。
3 暴雨夜的絕望與救贖目的地?我的目的地?我死死踩住剎車,車子突兀地停在巷口對面,
引來后面一串不耐煩的喇叭聲。隔著車窗和川流不息的車河,我清晰地看到巷子深處,
那扇緊閉的卷閘門,
門上還殘留著我當初貼上去、如今已經斑駁脫落的“旺鋪招租”告示的一角。
陽光照在冰冷的金屬門面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像一個巨大的嘲笑。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留下空洞的鈍痛和一陣陣眩暈。
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銹味,才勉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眼底洶涌的熱意。
后面催促的喇叭聲更加尖銳刺耳,我猛地回神,慌亂地踩下油門,
車子像受驚的野獸般竄了出去,將那絕望的巷口和冰冷的卷閘門遠遠地甩在身后,
融入城市鋼鐵森林冷漠的脈搏里。從此,我成了這城市血管里一粒奔波的塵埃。
天不亮就被鬧鐘尖銳的嘶叫驚醒,胡亂塞幾口面包便沖下樓去,啟動那輛白色的網約車,
匯入清晨灰蒙蒙的車流。深夜,當城市喧囂漸歇,霓虹燈疲倦地閃爍時,
我才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身體,把車開回租賃點那冰冷的停車位。方向盤就是我的囚籠,
計價器跳動的數字是勒緊脖頸的繩索。每天早上睜眼,一串冰冷的數字便清晰地刻在腦海里,
像沉重的枷鎖:車租三千,電費一千五,房租一千,吃飯九百,網貸兩千……一筆一筆,
分毫不差,精確地切割著我每一個車輪滾過的公里數。生活的全部意義,
似乎就在于讓這些數字暫時變小,哪怕只小一點點。
平臺派單的提示音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刺激。每當那“叮咚”一聲響起,無論多疲憊,
身體都會條件反射般繃緊,迅速確認方向,踩下油門。乘客上車、下車,
像流水線上的零件更換,留下不同的氣味和短暫的交談碎片。
有時是西裝革履、眉頭緊鎖、電話不斷的商務客,
抱怨著該死的堵車和難纏的客戶;有時是濃妝艷抹、渾身酒氣、在后座嬉笑打鬧的年輕男女,
留下一車廂甜膩的香水味和食物殘渣;偶爾也有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夜歸人,
只報個地名便再無言語,仿佛和我一樣,只是被生活驅趕的疲憊軀殼。時間久了,
我發現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樣,試圖和每個乘客聊上幾句,擠出一點職業化的笑容。更多時候,
我只是沉默地盯著前方的路,聽著導航單調的指令,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車窗外的世界,高樓大廈流光溢彩,櫥窗里陳列著觸不可及的精致生活,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在霓虹的河流底部穿行,載著那些或喧囂或沉默的陌生人,
奔赴他們或精彩或無奈的目的地。我的目的地,永遠只是下一個訂單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