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一輛馬車風塵仆仆駛到云溪城門處。
車尾麻繩捆著的三個灰衣漢子垂頭喪氣,一臉生無可戀。
李旺隔著簾子道:“姜姑娘,前面就是云溪,這三人要如何處置?“他余光掃過身后被捆得結實的劫匪,皺了皺眉。
按照他的想法,這幾人帶著也是累贅,還不如直接交給官府處理。
姜梨素手掀起車簾,腕間碧玉鐲越發(fā)映得她面若桃花,“先帶著一起進城,稍后找個合適的地方看管著。”
李旺拿著馬鞭敲了敲車轅,“你們幾個給我聽好,若是有什么別的心思趁早打住,我這手里的劍可是認不得人?!?/p>
三人諾諾稱是,嘴里連呼“不敢。”
姜梨以手遮額擋住陽光,往四處看了一眼。
二月的云溪浸潤在杏花香里,城門前的青石橋下,船櫓攪碎一波碧綠,在陽光下泛起點點金色。
比起平陽來,這里春意更濃。
她看著進城的青石板路,“也不知靳大夫住在何處,那就先過了石橋再去問路。”
“姑娘到云溪是為了找靳大夫?”李旺挑了挑眉。
“我弟弟受了傷,這次來云溪便是專門為了請靳長川靳大夫。”姜梨道:“莫非李護衛(wèi)跟靳大夫熟識?”
“也算不得熟識,只是正好去過他家兩次而已?!?/p>
姜梨微微笑道:“正好巧了,既然如此便請李護衛(wèi)帶路。”
過了石橋,李旺讓車夫將三名劫匪送去安置好,自己則帶著姜梨和夷姑一路步行前往靳家。
靳宅門前杏花如雪,一名七八歲的童子正在門前打掃落花。
姜梨走到小童面前,笑著道:“勞煩小童通傳靳大夫,平陽姜家......”
“師傅一個月前就已經出門云游去了,”藥童握著掃帚直起身來,打量著姜梨道:“姑娘若是請家?guī)熆床?,還得請等師傅回來再來。”
姜梨愣了愣。
靳大夫一個月前就離開了云溪,可父親卻篤定靳大夫就在云溪,只管催著阿娘盡快前往。
難道父親對阿娘亦是動了殺心?
正午陽光灼灼,姜梨卻遍體生寒。
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包藏著最不可示人的惡毒,世上的男子當真都這般冷酷絕情?
而今日已經是瑾辰墜馬第四日,若是果真請不到靳大夫,瑾辰又要怎么辦?
自認為經歷了前世一切已經看破生死的姜梨,心里突然紛亂起來。
檐角銅鈴在風中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讓她心神微微定了定。
她咬咬嘴唇,不甘心的問,“靳大夫可留有接骨的藥物在家里?”
既然被稱為接骨圣手,說不定家里留有接骨方面的藥物,雖然請不到靳大夫,但能拿到藥也是好的。
“師傅的藥都是現(xiàn)制現(xiàn)用,家里只留了幾種尋常藥材?!毙⊥χ溃骸肮媚锶羰侵保蝗缦日埰渌蠓蜥t(yī)治。”
姜梨眼神徹底黯淡下來。這個時辰,已經是瑾辰服用第二次藥的時候了,也不知他醒沒醒來......
藥童看姜梨一臉失望之色,有些不忍,“師傅出門時曾說過要去平陽一趟。既然姑娘的家就在平陽,回去后倒是可以打聽打聽,或許能夠見到家?guī)熞舱f不定。”
平陽那么大,想要打聽一個游人談何容易?
但與完全沒有希望相比,這一點渺茫的希望總算讓她有些安慰。
她謝過藥童,默默往回走。
“姑娘是現(xiàn)在回去,還是明日趕早回去?“李旺見她情緒低落,頓了頓才問道。
“既然靳大夫不在云溪,我們留在此處也沒有用,現(xiàn)在就回平陽吧!”姜梨緩緩道。
心懷期待而來,卻失望而歸。
她此刻只想盡快回到平陽。
想看看她那人前謙謙君子一般的父親究竟是懷著一副怎樣的心腸?想看看她最親的弟弟有沒有醒來,也想回去碰碰運氣,萬一真的就遇到靳大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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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貴如油,但這雨一連下了幾日,便讓人不覺得金貴反而有些煩躁了。
薛明珠望著夏緗,“住在清風橋邊,母親姓林,沒有父親?”
“也不是沒有父親?!毕木|咬咬唇道:“只是他父親似乎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處,周圍鄰居很少見到?!?/p>
“那八九就是人家的外室了。”薛明珠端起茶漱了漱口,用袖子遮著吐到痰盂里,“又姓姜,中間又有一個瑾字,還得了老爺?shù)那嘌郏皇抢蠣旔B(yǎng)在外面的人?”
夏緗面色變了變。她不是沒有想到這種可能,但一想到老爺嚴肅清冷的性子,她又打消了那種念頭。沒想到夫人居然也想到了這里。
薛明珠低頭沉思,半晌唇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若果真如此,我還真是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
她突然抬起頭來:“這事你先不要跟夷姑說,如今先要弄清楚姜瑾軒究竟是不是老爺?shù)耐馐易??!?/p>
夏緗答應著出去了。
薛明珠坐在桌前,望著搖曳的燭火有些走神。
心里一旦升起懷疑的種子,各種思緒就如纏繞的野草,總是將思緒引著朝一個方向瘋長。
她其實早該有所察覺才是。
姜衡就算對她清冷,但這個年紀的男子怎么可能后院干凈的水洗過一般。而他的俸祿從來沒有拿回來過,那么只能說明他在外面養(yǎng)著有人。
養(yǎng)著人倒也罷了,但是居然縱容外室把手伸到府里,那就怪不得她不客氣了。
夜色如墨,細雨打在窗外的花木上沙沙響。
雨天最怕出門,也不知皎皎這一路上好不好走?
從云溪到平陽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撕開雨簾轆轆而來。
車頂油布被雨點擊打得噼啪作響,車內卻是一片寧靜。
桌案燈旁,一只香包散發(fā)著淡淡幽香,淡紫色的絲娟上,月白色的臘梅針腳細密精致,包如其人,俱是如此優(yōu)雅精致。
姜梨抿了抿唇,眸色越發(fā)冷了幾分。從瑾辰昏迷那日離開家,父親便沒有回來過,更沒有差人來問過瑾辰的情況。若是沒有猜錯,他此時定然宿在林氏那里。
兒子生命垂危,父親不僅不聞不問,而且連家都不回。虧她前世還將救瑾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卻不知他根本沒有將她姐弟的死活放在心里。
夷姑望著面前的香包,亦是一臉復雜。
她打小陪著夫人長大,夫人豈是那容不得人的主母,老爺這樣做真是讓人寒心。若是夫人知道,還不知會怎樣傷心。
想想就讓人心疼。
車內兩人各懷心事,一路上俱是默默無語。
城門剛開,馬車便進了城。姜梨忽然道:“先去翠邑巷。”
夷姑一愣,即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掀開簾子探出車窗,朝李旺道:“煩請李護衛(wèi)調轉車頭,先去翠邑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