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藥箱翻倒的聲音驚得周邊百姓一震。
云七素白的衣袂沾了塵土，卻仍穩穩護住懷中幾株新鮮的斷腸草。
慕皓騎在馬上，馬蹄碾過地上的藥碾，檀木制成的碾輪頓時裂成兩半。
"見了本王不下跪，還堂而皇之擋路的，倒是頭回見。"慕皓把玩著金繩馬鞭，鞭梢有意無意掃過云七束發的青布巾。
見他不回答，慕皓的馬鞭在空氣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鞭梢堪堪擦過云七耳際，將他束發的青布巾挑落半寸。
長發滑落肩頭，陽光的照射下那發尾呈淺棕色。
"好大的膽子。"慕皓居高臨下地用馬鞭抬起云七的下巴，"你這種無禮的賤民，本王就是當場抽死幾個，刑部也不會多問半句。"
他身后赤煉衛的玄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將圍觀百姓逼退到街邊商鋪的臺階上。
幾個賣花少女的竹籃被馬蹄踢翻，新摘的茉莉混著碎瓷片撒了一地。
陸聞笙的玄鐵戰靴碾過滿地狼藉，陰麟軍的緊隨其后站立，在風中紋絲不動。
"齊王殿下，嵐京雖不禁止當街策馬，"他用刀鞘挑起地上被碾的藥碾，"但強奪破壞民財，按《嵐律》需三倍償之。"
慕皓大笑，鑲著南海珠的馬鞭指向云七懷中草藥："陸將軍怕是不知道，這斷腸草只長在本王別院的藥圃里。"
云七聞言反而蹲下身，指尖沾了泥土去裹那斷腸草的根須，聲音清冷如碎玉，
"此草生于城西亂葬崗背陰處。王爺若想要，草民明日可送一筐到府上。"
他指尖拈起一撮腥土，"王爺若還不信，草民包袱里還有半截死人指骨。"
赤煉衛的刀光劈下時，陸聞笙的斷玉刀鞘已橫在雙方之間。
鞘上陰刻的麒麟紋映出身后有一人衣袍下緊緊攥著的手。
"此人是屬下請來的，要帶此人去軍營中驗藥。"
陸聞笙突然亮出染血的赤煉衛腰牌，"王爺與其堅持這是您府上的藥材…不如解釋一下這是什么東西？"
慕皓臉色驟變。
那腰牌缺角處，的確與他身邊那心腹周煥的令牌嚴絲合縫。
羽林軍首領快步站在兩人中間，俯身行禮：“啟稟王爺，陸將軍，陛下有請。”
御書房內，龍涎香裊裊。
皇帝擱下朱筆，目光在跪地的云七和神色微變的慕安瑜之間掃過。
"昭和認識此人？"皇帝淡淡開口。
慕安瑜指尖輕敲茶盞，唇角微揚："回父皇，那日兒臣一行人去皇陵時被狼群圍困，是這位云大夫以藥草驅散狼群，替兒臣解了圍。"
她頓了頓，語氣輕描淡寫，"倒也算不上救命之恩，不過是舉手之勞。"
云七低垂著頭，發絲垂落，遮住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皇帝聞言，目光轉向慕皓，語氣微沉："既是如此，你當街為難他，豈不是顯得我嵐朝皇室不知恩義？"
慕皓面色一僵，隨即冷笑："父皇明鑒，此人當街對兒臣無禮，又攜帶斷腸草這等劇毒之物，兒臣不過例行盤問，何來為難一說？"
"斷腸草本就是藥，用得好可救人，用得不好才殺人。王爺若不信，大可請太醫署查驗。"
云七抬眸時眼底如寒潭般沉靜，
皇帝沉吟片刻，終是擺手："罷了，既是昭和的恩人，此事就此作罷。"
他看向云七，語氣緩和了些，"朕賜你黃金百兩，以謝當日相助之情。"
云七卻未接旨，只是俯身一禮："草民行醫濟世，不圖賞賜。"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正要開口，陸聞笙適時上前一步："陛下，此人醫術精湛，臣正欲請他查驗軍中箭傷，或許能解平日里將士中毒之癥。"
皇帝目光微動，終是頷首："既如此，便由你安排。"
慕安瑜指尖輕撫茶盞邊緣，似笑非笑地瞥了云七一眼，卻未再多言。
待眾人退下，慕皓陰沉著臉走出御書房。
經過慕宣身旁時，只聽對方一聲嗤笑："大哥今日這威風，可真是……"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連父皇都看不下去了。"
慕皓眼神一冷，卻未接話，甩袖大步離去。
出了宮門，西斜的日頭將宮墻染成夕陽色。
云七雙手交疊，行了個獨特的淺禮："今日承蒙陸將軍解圍。"
陸聞笙抬手虛扶："云先生客氣。焚星谷一別，未想在此重逢。"
他目光掃過云七腰間藥囊，"先生此番入京。"
"尋藥罷了。"云七指尖輕撫藥囊，里面傳出草木窸窣聲，"說來慚愧，為制一味回陽丹，需用斷腸草作引。尋遍山谷不得，這才輾轉來了京城。"
"斷腸草…"陸聞笙若有所思地重復著，"云先生方才在殿上說，此物可醫可毒？"
"醫毒本是一家。”云七眉梢微挑："將軍可是遇到了棘手的毒傷？"
陸聞笙鄭重抱拳："實不相瞞，陸某近日得了一種毒，無從考察，想請云先生去府上小坐。”
"醫者本分。"云七不待他說完便抬手打斷，"將軍不必多禮。"
此時一隊陰麟軍已整齊列隊。陸聞笙側身引路："寒舍簡陋，還望先生…"
話未說完，一陣幽香隨風飄來。
只見朱漆馬車擦肩而過，鮫紗車簾翻飛間，隱約可見香爐騰起裊裊青煙。
云七驀然回首，那馬車已轉入宮道，唯余一縷香味縈繞不散。
陸聞笙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先生認得那車駕？"
云七收回目光："香氣特別，多聞了片刻。"
"先生若對香料有研究，稍后陸某還有些特別的香丸要請教。"
"看來今日，將軍是要與在下徹夜長談了。"
二人相視一笑，在漸沉的暮色中并肩而行。
馬車在宮門外緩緩停駐，那襲紅衣在朱墻映襯下格外灼目。
韶時款步下車時，步搖在鬢邊輕晃，蕩出一片細碎金光。
江德洲已在丹墀下靜候。
韶時挑眉望去，狹長的鳳眼里含著三分探詢。
那指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拂塵，白玉柄上纏著的杏黃絲絳微微擺動。
這是他們早約定的暗號——可信。
韶時忽然提高聲調，指尖繞著發間流蘇，
"平日里那些王孫公子求香，可都是要踏破我醉香樓的門檻呢。"
她故意將"醉香樓"三字咬得旖旎婉轉。
江德洲躬身作揖："姑娘慎言，這可是披香殿的差事。"
韶時輕哼一聲，廣袖翻飛間暗香浮動，穿過九曲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