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死寂吞沒了城市的喧囂,“輝耀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稀疏的星光,
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十五樓,“銳鋒科技”的玻璃門滑開,
程序員陳默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出來。走廊聲控燈應聲而亮,
慘白的光將他疲憊的影子釘在光潔的磨石地面上,拉得細長扭曲。
空氣里殘留著咖啡和電子元件的味道,但當他走近A座服務梯時,
一股更濃重的氣味鉆進鼻腔——鐵銹混合著潮濕混凝土的腥氣,
仿佛電梯井深處藏著一塊永不愈合的傷口。這味道總在深夜格外清晰。
“叮——”一聲嘶啞、帶著金屬摩擦音的電子鈴響突兀地割破寂靜。
斑駁的銀色電梯門以一種異常緩慢的速度向兩側滑開,鉸鏈發出生銹軸承強行扭轉的呻吟。
轎廂內壁是暗啞的不銹鋼,布滿蛛網般細密的劃痕。頂燈蒙著厚厚的油污,
投下渾濁昏黃的光暈,讓一切都顯得陳舊而粘膩。轎廂最深處,
一整面墻的鏡子邊緣泛著不祥的黃褐色霉斑,將陳默的身影映照得扭曲變形,
像個瘦長的鬼影。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襲來,溫度驟降。陳默打了個哆嗦,裹緊單薄的外套。
“中央空調又抽風了?”他嘟囔著,踏入轎廂。腳下的金屬地板傳來冰冷的觸感。
他按下“1”樓鍵,指尖傳來冰涼粘膩的觸感。按鍵塑料邊緣已經剝落,
露出底下暗紅色的底漆,像一塊結痂的舊傷。
電梯門發出同樣緩慢、令人焦躁的“嘎吱”聲合攏,隔絕了走廊的光線。轎廂輕微一震,
開始下行。
示燈的數字規律跳動:15…14…13…陳默盯著鏡中自己眼下的烏青和布滿血絲的眼睛。
加班到凌晨的疲憊像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密閉空間特有的壓抑感開始彌漫,
只有電機低沉的嗡鳴和纜繩摩擦的細微聲響。喀嗒。一聲輕響從腳下傳來,清晰得刺耳,
像一顆小石子落進了深不見底的井里。緊接著!轎廂毫無預兆地垂直下墜了半米多!
失重感瞬間攫住心臟!陳默被狠狠拋起,又重重砸落,
膝蓋骨結結實實撞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啊——!
”渾濁的頂燈瘋狂地明滅閃爍,頻率快得令人眩暈,在視網膜上烙下破碎混亂的光影殘像。
就在這光暗交替的瞬間,陳默驚恐地瞥見——鏡子里,他身后角落那片原本模糊的陰影,
似乎極其短暫地蠕動了一下!像有什么東西被驚醒了!燈光猛地穩定下來,依舊昏暗。
電梯停止了運行。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狹小的空間,
只有陳默自己粗重、帶著痛楚的喘息聲在金屬墻壁間碰撞回響。他掙扎著撐起身體,
膝蓋鉆心地疼。抬頭看向指示燈——猩紅的數字“10”凝固在那里,像一只充血的眼珠。
“搞什么鬼!”他低吼,撲向控制面板,手指發顫地猛戳開門鍵。毫無反應。
冰冷的按鍵像焊死了一樣。他又去按那個鮮紅的緊急呼叫按鈕。
“沙…沙沙沙……”只有持續的、空洞的電流噪音從揚聲器里傳出,
像是信號被某種更深邃的黑暗吞噬殆盡,沒有任何人聲回應。“喂!有人嗎?!電梯故障了!
在10樓!聽到嗎?!”陳默用盡力氣嘶喊,聲音在鐵盒子里撞出空洞的回響,
旋即被死寂吞沒。無人應答。就在這時,另一種聲音突兀地加入進來。
嗒…嗒…嗒…清晰、規律、帶著水珠滴落的質感。在絕對的寂靜中,這聲音被無限放大,
敲打著陳默緊繃的神經。是滴水聲。他立刻尋找聲源——天花板?墻壁?地板?
目光掃遍轎廂每個角落,卻找不到任何滲水的跡象。然而那聲音卻異常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與此同時,那股鐵銹混合潮濕混凝土的氣味驟然變得濃烈刺鼻,幾乎令人作嘔。
鏡面也仿佛呼應般,迅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白色的水汽,變得愈發模糊。
陳默的心跳如擂鼓。他抬起手,胡亂地在眼前抹了一把,
擦掉不知是冷汗還是鏡面水汽凝結的水珠。視線清晰了一瞬,
他下意識地再次看向鏡子——鏡中那個角落,原本模糊的陰影,
此刻竟凝聚成了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一個抱膝蜷坐著的影子!頭顱深深埋在膝蓋之間,
濕漉漉的、仿佛浸透了水的黑色長發黏在慘白的脖頸上。肩膀隨著某種無聲的節奏,
微微聳動。“誰?!誰在那兒?!”陳默頭皮瞬間炸開,猛地回頭看向轎廂那個真實的角落!
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金屬壁反射著渾濁的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強迫自己扭回頭,死死盯住鏡面。鏡中的影子依舊蜷縮在那里,姿態沒有絲毫改變。
濕漉漉的頭發,聳動的肩膀……那嗒…嗒…嗒… 的滴水聲,仿佛正從鏡中影子的發梢滴落。
不是幻覺。它在鏡子里。它就在那里!滴水聲毫無征兆地停止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了陳默的脊椎,并迅速蔓延至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鏡中那個蜷縮的影子,“抬起了頭”——盡管那團黑暗根本沒有具體的五官輪廓,
但一股粘稠的、充滿惡意的凝視感,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鏡面,死死地釘在他的后背上!
他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叮——!”一聲尖銳到不自然的鈴聲,
如同喪鐘般毫無預兆地炸響!幾乎刺穿耳膜!緊閉的電梯門,就在這鈴聲余音未消之際,
竟然無聲無息地、無比順滑地向兩側滑開了!門外,不是熟悉的10樓走廊。
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視野所及處異常空曠,
昏黃的燈泡懸掛在極高、布滿蛛網和冷凝水管的頂棚上,光線極其微弱,
勉強照亮門口方寸之地。地面是龜裂、粗糙的混凝土,延伸進前方深不可測的黑暗。
兩側墻壁是裸露的、淌著冷凝水的暗紅色磚塊,沒有任何粉刷和裝飾。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霉菌和一種……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
這里像一個被遺棄了數十年的防空洞核心,散發著墳墓般的死寂。一個身影,
如同從陰影中凝結出來,無聲無息地立在光影交界的邊緣。深藍色的舊式工裝制服,
漿洗得發硬發白,袖口和肘部磨出了毛邊,顏色褪得深淺不一。帽檐壓得極低,
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僵硬、毫無血色的青灰色下巴。下巴的皮膚上,
布滿了粗糲的、如同蜈蚣般縱橫交錯的縫線疤痕,
仿佛這張臉是由破碎的尸塊拙劣地拼接而成。他左手提著一個老式鋁制工具箱,
漆皮大面積剝落,露出底下斑駁的銹跡。管理員!陳默的腦海中,猛地炸開入職第一天,
…別落單…看到穿藍工裝的…別吭聲…千萬…別碰B2鍵…別看鏡子…” 當時只當是醉話,
此刻卻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心上!管理員緩緩地抬起了頭。帽檐下,沒有眼睛。
只有兩枚縫在青灰色、疤痕累累皮膚上的純黑玻璃紐扣!紐扣毫無光澤,冰冷死寂,
如同深淵的入口,正幽幽地“注視”著轎廂內的陳默。
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和深層腐朽的寒意撲面而來,幾乎凍結了陳默的血液。管理員抬起右臂,
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提線木偶。他戴著同樣破舊白色線手套的食指,
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
筆直地戳向電梯的控制面板——陳默的目光順著那根僵硬的手指看去。控制面板上,
所有樓層按鍵都黯淡無光,唯有那個代表地下二層的——B2鍵,
正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的微光!那光芒微弱,卻極其醒目,
像一塊埋在皮膚下的、將熄未熄的炭火,又像一顆緩緩滲血的獨眼,
在昏黃的光線下散發著不祥的誘惑。
“故…故障…” 管理員干裂的、沒有嘴唇的縫隙(或者說,
被疤痕扭曲的嘴部)艱難地開合,發出一種砂紙摩擦骨頭的干澀聲音,
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濃重的福爾馬林味,“B2…檢修…請…按…”那聲音平板、毫無起伏,
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和不容抗拒的催促。陳默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尖銳的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別應答!不能應答!他強迫自己低下頭,
避開那雙恐怖的紐扣“眼睛”,也強忍著不去看那面詭異的鏡子。他能感覺到,
鏡中那個蜷縮的影子也“轉”過了“頭”,兩道冰冷粘稠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
刺穿了他的后腦勺,與管理員紐扣眼的凝視匯合,將他牢牢釘死在原地。寒意凝成了實體,
沉重地擠壓著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時間仿佛在這片死寂中凝固、腐敗。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管理員就那樣無聲地站在門口,像一尊來自地獄的門神,
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讓我出去!放我出去——!
” 極度的恐懼終于壓垮了理智的堤壩,
陳默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一聲嘶啞的、近乎崩潰的吼叫!禁忌已破!
“咯…咯咯咯……”管理員那被疤痕縫合的嘴角,猛地向兩邊耳根方向撕裂開來!沒有牙齒,
沒有舌頭,只有一片蠕動的、深不見底的漆黑空洞!那笑聲干澀、怪異,充滿了純粹的惡意!
“啪!啪!啪!啪!”轎廂頂部的燈管應聲接連炸碎!細小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濺落!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間降臨!陳默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和巨響嚇得魂飛魄散,
發出不成調的尖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墨色深淵里,
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極限:頭頂傳來金屬結構被巨力強行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嘯!
無數只指甲瘋狂刮擦著光滑鏡面的高頻噪音,密集得如同暴雨!
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發出“咯咯咯”的脆響!
還有……一種粘稠的、仿佛泥漿在管道中涌動的汩汩聲,正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連尖叫都發不出。他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雙手死死捂住耳朵,
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漫長得如同永恒,
一絲微弱的光源,從腳下幽幽升起。是控制面板!陳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去,下一秒,
更深的絕望將他徹底淹沒!控制面板上,
所有的樓層按鍵——1樓、2樓、3樓……甚至15樓——全部消失了!
光滑的金屬面板倒映出他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毫無血色的臉。
整個面板光潔得如同從未安裝過任何按鈕!只有那個B2鍵!
它依舊固執地閃爍著那抹令人心悸的暗紅色幽光!像這無邊黑暗地獄中唯一的燈塔,
散發著致命的誘惑。“不…不!怎么會這樣!”陳默發出絕望的哀嚎,撲到面板前,
發瘋般地用拳頭捶打那片光滑的金屬,“開門!放我出去!救命啊——!
”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如同垂死的野獸在鐵籠中掙扎。鏡子里有東西在動。
他不敢看!但那翻涌的惡意如同實質的浪潮,逼迫著他,引誘著他。
眼角的余光無法逃避——鏡面,不再是反射現實的平面。
它變成了一潭粘稠的、不斷翻涌沸騰的灰白色泥沼!
無數只蒼白浮腫、指甲縫里嵌滿黑色泥垢的手臂,如同溺亡者的絕望掙扎,
從泥沼深處瘋狂地伸出,尖利的指甲用力抓撓著鏡面的內側,
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滋啦”聲!
一張張模糊不清、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人臉在粘稠的泥沼表面沉浮、鼓脹、破裂,
無聲地張大著嘴,發出永恒的哀嚎!而鏡中,屬于陳默的那個倒影,
此刻正被數條從泥沼中探出的灰白色、半凝固的泥漿觸手死死纏繞住了腳踝!
那倒影的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身體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
緩緩地拖向那片翻滾的死亡泥沼!“滾開!別碰我!”陳默被這景象刺激得徹底瘋狂!
他抓起掉落在腳邊的不銹鋼保溫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面恐怖的鏡子!
“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轎廂內炸開!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陳默虎口發麻!
保溫杯并沒有像預期那樣彈開或擊碎鏡面。它就像砸進了一潭粘稠的液體!
鏡面如同水面般蕩漾開一圈圈漣漪,保溫杯的金屬外殼瞬間被灰白色的泥漿包裹、吞噬,
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沒有濺起一絲水花。真正的寒意,此刻才如同冰水般灌頂而下!
鏡中倒影被拖拽的感覺,無比清晰地傳遞到了現實!一股冰冷、粘稠、滑膩的觸感,
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了陳默的腳踝!那觸感如此真實,如此惡心!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傳來!他整個人被拖得向前撲倒!“不——!
”陳默發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叫!他本能地用手摳住金屬地板的接縫,
指甲在光滑冰冷的金屬上刮擦,發出刺耳絕望的“吱嘎”聲,瞬間翻裂,
留下十道帶血的凹痕!但這微弱的抵抗毫無作用!地板在他身下仿佛變成了傾斜的滑道,
變得濕滑泥濘!濃烈到令人暈厥的鐵銹味、尸體的甜膩腐敗氣息混合著福爾馬林的味道,
如同實質般沖進他的口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灰白色的泥漿正漫過他的腳面、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