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二層車庫的電梯門向兩側(cè)滑開,一股陰冷的風(fēng)像裹尸布般迎面撲來。
混雜著機油、塵土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霉腐氣味,鉆進鼻腔深處,
帶著地下世界特有的粘膩濕冷。我下意識地收緊了大衣領(lǐng)口,高跟鞋踩在粗糲的水泥地上,
發(fā)出空曠孤寂的回響。慘白燈光在頭頂投下模糊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停放車輛的輪廓,
遠處則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
鑰匙串、手機、口紅……零零碎碎的家當(dāng)在隨身的托特包里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指尖劃過冰涼的手機屏幕,幾乎是肌肉記憶般,在踏入這片昏暗的瞬間,
我點開了那個紅色的錄音圓點。屏幕幽光一閃,那個小小的紅點便開始了無聲而堅定的閃爍。
自從姑姑張桂芬?guī)е棠掏跣惴液捅淼軓堼堼垼?/p>
把“過戶房子給龍龍”的鬧劇從老家搬到了我的小公寓門口,
這錄音鍵就成了我隨身攜帶的盾牌。父親的嘆息猶在耳邊:“曉曉,
你奶奶……電話里又鬧上了吊……” 神經(jīng)末梢繃得像快要斷裂的琴弦。車庫深處,
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引擎怠速聲,沉悶壓抑,像垂死野獸的喘息。我停住腳步,側(cè)耳傾聽,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哪輛老車該修了?手不自覺地將手機攥得更緊,
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就在這心神搖曳的剎那,一團濃重的、帶著汗餿和劣質(zhì)煙草味的黑影,
毫無征兆地從右側(cè)一輛高大的SUV陰影里暴起!速度快得像撲食的餓狼!“唔——!
” 驚呼被死死堵回喉嚨。一只粗糙、黏膩、帶著濃烈汗臭和廉價煙草味的大手,
如同鐵鉗般從后面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顴骨按碎。
另一條鋼筋般的手臂同時從頸后狠狠勒緊,兇猛地卡住我的氣管!肺里的空氣被瞬間擠空,
眼前猛地炸開一片瘋狂跳躍的金星。視野邊緣迅速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世界在窒息中瘋狂旋轉(zhuǎn)。身體被一股難以抗拒的蠻力向后拖拽,雙腳瞬間離地,
腳尖徒勞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刮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
“叮叮當(dāng)當(dāng)……” 托特包脫手甩飛,鑰匙串、口紅、零錢……散落一地。
那只頑強亮著的手機,屏幕朝上,滑落在離我掙扎的腳尖不遠的地方。微弱的光線下,
那個小小的紅色圓點,在窒息般的黑暗里,
無聲而堅定地閃爍著——它忠實地記錄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謀殺。我叫李曉曉。
一個在大城市里掙扎也享受著獨居生活的普通白領(lǐng)。今年,
懇熬了半輩子才混到的小領(lǐng)導(dǎo))、母親李梅(大學(xué)里教書的教授)——拿出了壓箱底的積蓄,
全款給我買了這套離公司不遠的小公寓,還有這輛白色的小Polo。
這本該是我這頭“都市牛馬”奔向新生活的甜蜜起點,卻不知怎么,
成了點燃某些人貪婪毒火的引信。我爸張成,是典型的“小鎮(zhèn)做題家”。
在那個貧瘠得只剩下黃土和嘆息的山村里,他硬是靠著不要命的苦讀,
一路考進了這座省城的大學(xué)。在那里,他遇到了我媽李梅——家境優(yōu)渥,
父母都是學(xué)術(shù)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的結(jié)合,在當(dāng)年,是徹頭徹尾的“高攀”。
外公外婆只有我媽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唯一的、不容商量的條件是:第一個孩子,
必須隨母姓“李”。這成了我爸心中對母親家族如山恩情的感激與妥協(xié),
也成了他努力融入新世界的證明。可這,
奶王秀芬心里一根永遠拔不掉、越扎越深的毒刺——在她那被舊時代深深烙下印記的認知里,
兒子這簡直是“入贅”!是天大的屈辱!尤其是我,李曉曉,這個“賠錢貨”孫女,
居然還“霸占”了本該屬于張家的“香火”!奶奶王秀芬,
一個被歲月和狹隘磨礪得只剩下刻薄的老婦人。她對我那個嫁在鄰村的姑姑張桂芬百依百順,
視若珍寶,仿佛姑姑才是她晚年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而對我爸這個“沒出息”、“生了賠錢貨女兒還讓孫女跟了外姓”的兒子,
則充滿了病態(tài)的掌控欲和毫不掩飾的輕蔑。爺爺走得早,奶奶一手拉扯大我爸和姑姑,
但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好”,都只吝嗇地給了姑姑一人。
姑姑張桂芬嫁了個村里游手好閑、喝酒堵伯樣樣精的同姓無業(yè)游民。她的寶貝兒子,
我的表弟張龍龍,中專畢業(yè)后,完美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點”——眼高手低,沉迷游戲,
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啃老,二十好幾的人了,連根筷子都懶得自己洗。姑姑一家三口,
連同我奶奶,都靠著我爸每月雷打不動寄回去的、遠超農(nóng)村實際生活標準的“生活費”過活。
我爸,就是她們?nèi)屹囈晕摹⒊聊摹把???杀挚膳碌氖牵?/p>
這群吸血鬼非但不懂感恩,反而覺得這一切天經(jīng)地義,是我爸欠她們的!
當(dāng)?shù)弥野謰屓罱o我買了房和車后,她們那早已扭曲的貪婪徹底爆發(fā)了。
在她們那套荒謬絕倫的邏輯里,奶奶王秀芬堅定地認為:我李曉曉是“外姓人”,
是“賠錢貨”,根本不配擁有張家(實際上是我父母共同辛苦積攢)的財產(chǎn)!而張龍龍,
才是“老張家的根”!是傳承香火的唯一希望!所有好東西都該是他的!我爸張成“沒用”,
生了女兒,更該把一切都補償給侄子!姑姑張桂芬則更直接:她哥(我爸)的錢,
就是她們家的錢!給我買房買車是“糟蹋錢”,是“胳膊肘往外拐”,
必須把房子和車弄過來給她的寶貝兒子龍龍娶媳婦!至于表弟張龍龍本人,
早已在游戲語音里跟他的狐朋狗友們吹噓了無數(shù)遍:城里的大房子和那輛嶄新的小白車,
本來就該是他的!他甚至開始幻想有車有房后,在城里如何風(fēng)光了。于是,
王秀芬為“道德先鋒”、姑姑張桂芬為“幕后軍師”、目標直指搶奪甚至不惜毀滅我的陰謀,
在老家那間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和怨氣的屋子里,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謠我私生活混亂欠下高利貸……她們無所不用其極地逼迫我爸把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改成張龍龍。
我爸雖然孝順,但在這件事上卻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強硬,死死護著我,
這更激起了奶奶和姑姑刻骨的怨恨。襲擊者目的明確得可怕!捂嘴,勒頸,拖走!
就是要趁著這車庫的死寂,
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塞進那輛積滿灰塵、如同棺材般的破舊面包車里!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水灌頂,反而激發(fā)出我身體深處一股蠻力!被勒住的身體拼命扭動,
被捂住的嘴里發(fā)出悶啞的嘶吼,指甲在襲擊者粗壯的小臂上狠狠抓撓,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
混亂中,右手死命攥著的鑰匙扣上那個小小的銀色防狼噴霧罐,被我憑著感覺,
用盡全身力氣向后狠狠捅去!大拇指猛地按下噴頭!“嗤——!” 一聲刺耳的銳響!
辛辣無比、如同濃縮辣椒油的刺激性霧氣,在狹小的、幾乎臉貼臉的空間里猛烈炸開!
濃霧瞬間彌漫,帶著強烈的化學(xué)氣味,
大部分精準地灌進了襲擊者因低吼和用力而大張的嘴里,也糊住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嗷——!!咳咳咳咳咳!我的眼睛!X你媽……咳咳咳……” 如同被滾油潑到的野獸,
凄厲到變形的慘嚎猛然炸響!勒住我脖子的鐵鉗般手臂驟然松脫!巨大的力量消失,
我像被彈開的皮球,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出去,膝蓋和手肘重重撞在冰冷粗糲的水泥地上,
火辣辣地疼。襲擊者像被扔進油鍋的蝦米,
蜷縮著身體在地上瘋狂翻滾、哀嚎、劇烈地咳嗽和嘔吐,涕淚橫流,雙手痛苦地揉搓著眼睛。
“賤人……你……你跑不了……” 他一邊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葉都吐出來,
一邊含糊不清、充滿怨毒地咒罵,“張成家的丫頭……你家的房……早晚是……是龍龍的!
你……你姑說了……弄死你……那房就……”“張龍龍”和“你姑”這兩個名字,
如同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穿透了驚恐,直抵靈魂深處!果然是他們!
果然是這個惡毒的計劃!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
隨即被滔天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憤怒取代!遠處有車燈掃過,
暫地照亮了那個在地上痛苦掙扎的身影——一個穿著廉價夾克、身材粗壯、面目模糊的男人。
他捂著眼睛,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踉蹌著,像一只瞎眼的野狗,
倉惶地消失在車庫深處縱橫交錯的陰影里。我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冰冷的空氣灌入灼痛的喉嚨。視線模糊地掃過地面,我那屏幕碎裂的手機,
正靜靜地躺在不遠處。屏幕上,那個微小的紅色圓點,依舊在黑暗的籠罩下,
無聲而堅定地閃爍著。它記錄下了這地獄般的幾分鐘,也記錄下了那句致命的指認。
警察局里燈光慘白,彌漫著消毒水和緊張的氣息。陳警官,
一個四十多歲、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男人,面色凝重地聽著手機里傳出的錄音。
尤其是那句如同惡鬼低語般的“你姑說了……弄死你……”。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驚魂未定、臉頰帶著擦傷的臉上。“動機指向性非常強。
”陳警官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我們會立刻調(diào)取車庫監(jiān)控,
排查可疑車輛,同時重點調(diào)查你姑姑張桂芬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和近期的資金流動情況。
李曉曉同志,”他加重了語氣,“你最近要絕對注意安全!暫時不要獨自居住在那個公寓了。
這很可能是有預(yù)謀的犯罪?!蔽覜]有再回到那個差點成為我墳?zāi)沟男」ⅰ?/p>
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搬回了父母位于城東的老房子。
這里熟悉的氣味、母親無聲遞來的熱茶、父親沉默卻堅定的守護眼神,
筑成了我此刻唯一的、脆弱的避風(fēng)港。然而,風(fēng)暴的核心正裹挾著更大的惡意,急速逼近。
幾天后,一個陰沉的下午,門鈴被按得震天響。打開門,
奶奶王秀芬和姑姑張桂芬?guī)е荒槨芭d師問罪”的表情站在門口,
身后還跟著歪著肩膀、眼神飄忽的表弟張龍龍。
奶奶穿著一件嶄新的、不合時宜的絳紫色絲絨外套,腰桿挺得筆直,像要上戰(zhàn)場的將軍。
姑姑臉上堆著假惺惺的笑,眼神卻像淬了毒。
張龍龍則一進門就熟門熟路地歪倒在客廳最舒服的沙發(fā)里,旁若無人地掏出手機,
瞬間沉浸在游戲的世界里,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靶〕?!” 奶奶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枯瘦的手掌“啪”地一聲拍在玻璃茶幾上,聲音尖利得刺耳,“桂芬說得對!句句在理!
曉曉一個外姓女娃,要那么好的房子車子做什么????將來嫁了人,
連人帶東西都是別人家的!白白便宜了外人!龍龍才是老張家的根!是頂門立戶的香火!
這房,必須過戶給龍龍!當(dāng)姐姐的給親弟弟添家底,天經(jīng)地義!祖祖輩輩都是這個理兒!
” 她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坐在對面的父親臉上?!皨專 ?父親猛地抬起頭,
額角青筋根根暴跳,像盤踞的蚯蚓,“那房子是曉曉安身立命的窩!
是她加班加點、省吃儉用,加上我和她媽半輩子積蓄才換來的!跟龍龍沒關(guān)系!
您不能這樣不講道理!”“怎么沒關(guān)系?!” 姑姑張桂芬立刻尖聲接話,
聲音像是砂紙在摩擦,她猛地站起來,手指幾乎要戳到父親的鼻尖,“龍龍姓張!是正根兒!
是咱們張家唯一的香火!曉曉再好,她以后生的孩子姓什么?能姓張嗎??。吭僬f了,
” 她話鋒一轉(zhuǎn),怨毒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纏住坐在角落里的我,“昨晚那檔子破事兒,
誰知道是不是她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惹了禍?連累得全家跟著擔(dān)驚受怕!
這要是嚇著了龍龍,耽誤了他的前程,你們賠得起嗎?!龍龍可是咱們張家的命根子!
”“桂芬!你給我閉嘴!” 父親霍然站起,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
指著姑姑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氣得渾身篩糠似的抖?!熬??哼!
” 奶奶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刻骨的冷哼,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鄙夷和固執(zhí)的刻薄,“頂個屁用!
我看吶,就是曉曉命里帶煞!八字硬,克人!招災(zāi)惹禍的掃把星!那房子晦氣!沖撞了祖宗!
為了龍龍的安全,為了老張家的根兒不斷在你手里,”她惡狠狠地瞪著父親,“這房,
必須給龍龍!現(xiàn)在!立刻!這也是她給昨晚那場驚嚇,給龍龍賠罪!”“賠罪?
” 冰冷的血液沖上頭頂,我從角落的椅子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客廳中央,
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
的臉、姑姑那寫滿算計的眼、還有沙發(fā)上那個沉浸在游戲里、對外界一切漠不關(guān)心的張龍龍,
“我差點被人拖走,勒死,扔進面包車!你們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關(guān)心我有沒有受傷,
不是后怕,而是急著要搶走我的房子,去給張龍龍‘賠罪’?” 我的聲音不高,
卻像冰錐一樣扎人。“張龍龍,” 我轉(zhuǎn)向沙發(f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你二十多了!中專畢業(yè)三年了吧?除了打游戲、啃老、對你媽和你姥姥呼來喝去,
你干過一件人事嗎?工作找過一份嗎?簡歷寫過嗎?給你房子?你配嗎?!
你連養(yǎng)活自己都做不到的廢物!”“李曉曉!我 X 你媽!
” 張龍龍像被踩了尾巴的瘋狗,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雙眼赤紅,
揚起拳頭就朝我臉上砸過來!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上他的游戲角色瞬間灰暗。
父親一步跨出,高大的身軀像一堵墻般死死擋在我身前,
粗糙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抓住張龍龍揮過來的手腕!
他平時溫和的眼中此刻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暴怒火焰,聲音低沉得如同受傷的雄獅:“張龍龍!
你再敢動她一下試試!”“夠了——!” 奶奶王秀芬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猛地站起身,
枯瘦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劇烈搖晃。她死死瞪著擋在我身前的父親,那雙渾濁的老眼里,
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和絕望,聲音嘶啞如同破鑼:“張成!我就問你一句!這房!你給!
還是不給龍龍?!你要還認我這個生你養(yǎng)你的媽!還認龍龍是咱們張家的獨苗根兒!
就給我句痛快話!現(xiàn)在!立刻!馬上!”空氣瞬間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窒息感。
客廳里只剩下張龍龍粗重的喘息和墻上掛鐘單調(diào)的“嘀嗒”聲。父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像風(fēng)中即將折斷的蘆葦。他看著眼前這個生養(yǎng)他的母親,
貪婪的親妹妹;看著那個被養(yǎng)廢了、只會喊打喊殺的侄子……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吸氣聲帶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然后,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越過奶奶,投向虛空,
聲音嘶啞、疲憊,卻帶著磐石般的決絕:“媽……這房子,是曉曉的命。
是她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根。誰想動它……” 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帶著血沫,“除非,先從我張成的尸體上踏過去!
”死寂。奶奶王秀芬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如同刷了一層白灰。她伸手指著我爸,
枯瘦的手指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渾濁的眼珠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嘴唇哆嗦著,
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鬼怪:“你……你……好……好你個張成!白眼狼!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