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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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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寒風如同裹著冰渣的刀子,在通往小河沿生產隊的崎嶇山路上呼嘯。積雪覆蓋了溝壑,掩蓋了路徑,天地間一片肅殺的白。三架爬犁如同渺小的黑點,在無垠的雪原上艱難跋涉。領頭的爬犁上,林嵐裹著厚厚的、打著補丁的舊棉襖,只露出一雙被風雪吹得通紅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包袱,里面是凝結了青山村半年多心血和智慧的“秘笈”——那本由她口述、李秀蘭執筆、趙大勇用珍藏的紅印泥鄭重蓋上生產隊公章的《青山村“試驗田”養殖技術手冊(初稿)》。粗糙的黃草紙上,炭筆繪制的兔舍草圖、雞舍剖面、粉碎機結構圖、飼料配比表,甚至還有“光照口訣”、“堆肥要點”等通俗易懂的順口溜,一筆一劃,都浸透著汗水的溫度和對未來的期盼。

身后兩架爬犁上,是青山村精心挑選出的“火種”——柱子、狗剩、還有李秀蘭。柱子黝黑的臉上滿是興奮和躍躍欲試,狗剩則顯得有些緊張,緊緊抱著懷里那個用破棉絮包裹的寶貝——一臺縮小版的、完全由木頭和竹片制成的粉碎機模型,那是王老蔫熬了幾個通宵,按照圖紙比例一點點削出來的,為的是更直觀地演示。李秀蘭則抱著她那本從不離身的厚賬本,神情專注而堅定,仿佛抱著護身的盾牌。

“嵐……嵐丫頭,這雪……這雪也太大了!咱能找著道嗎?”狗剩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有些發顫。

“找得著!”林嵐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柱子哥,記著山坳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沒?過了它,往右拐,再走一里多地,就是小河沿的村口!支書當年帶咱來換過糧!路在心里,雪埋不住!”

柱子用力點頭,粗著嗓子吼了一聲:“坐穩了!”揚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個響亮的鞭花。三架爬犁,如同破冰的利刃,再次義無反顧地扎進茫茫風雪。

當小河沿生產隊那低矮、破敗的土坯房輪廓終于在白茫茫的視野中顯現時,天色已經擦黑。村口,幾個裹著破舊棉襖、抄著手跺著腳的漢子,正伸長脖子張望著。為首的正是小河沿的生產隊長王有田,一個和趙大勇一樣黝黑粗壯、卻顯得更加愁苦的中年漢子。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寫滿了對這個貧瘠年月的憂慮。

“王隊長!人接來了!”一個眼尖的后生喊道。

王有田連忙迎上前,看到從爬犁上下來的林嵐幾人,尤其是看到林嵐那張還帶著稚氣的、凍得通紅的臉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疑慮。這就是青山村派來的“先生”?一個半大丫頭?能行嗎?

“王隊長,您好。”林嵐走上前,摘下幾乎凍硬的圍巾,露出一張凍得發青卻眼神清亮的臉,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青山生產隊林嵐,奉支書和隊長之命,帶人來交流學習。”

“哎,哎,好,好!辛苦了!快進村!喝口熱水暖暖!”王有田壓下心頭的疑慮,連忙招呼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狗剩懷里那個用棉絮包著的、形狀古怪的東西。

小河沿的條件比青山村更差。所謂的“隊部”,就是一間四面漏風、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屋里生著一個不大的土爐子,勉強驅散著刺骨的寒意。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在寒風里搖曳,映照著幾張同樣寫滿愁苦和茫然的臉龐——小河沿的村干部和幾個被叫來的壯勞力。

簡單的寒暄后,氣氛有些凝滯。王有田搓著手,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奈:“林……林同志,你們青山村搞‘試驗田’的事兒,咱聽說了,眼熱啊!可……可你看看咱這地方,要啥沒啥!兔子?野兔子倒是有,可那玩意兒精得很,難抓!雞?家家就那么三兩只,下蛋還不夠娃娃塞牙縫!飼料?人都沒得吃,拿啥喂牲口?你們那粉碎機……聽著是好,可咱……咱連打把鋤頭的鐵都湊不齊啊!”

他的話語,道出了小河沿最赤裸的困境,也引來了周圍一片沉重的嘆息和懷疑的目光。柱子握緊了拳頭,狗剩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模型,李秀蘭則抿緊了嘴唇,擔憂地看向林嵐。

林嵐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被輕視的惱怒。她走到屋子中央,那盞昏黃的油燈下,緩緩打開了懷里緊抱的油布包袱,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用粗線裝訂的黃草紙冊子。

“王隊長,各位叔伯,”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困難,我們青山村也有過。糧倉泡水,餓得眼冒金星的時候,咱也覺著天要塌了。” 她的話,瞬間拉近了距離,幾個小河沿的漢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可路,是人走出來的!”林嵐翻開冊子,指著第一頁那粗糙卻清晰的兔舍草圖,“兔子難抓?咱有法子!活套、誘捕,不費鐵,只用藤條樹枝!圖紙上有!”她又翻到雞舍那頁,“雞舍不用多好,背風向陽,黃泥糊墻,茅草頂子就成!關鍵在干凈、暖和!法子也在這!”

她的手指劃過飼料配比表:“沒糧食喂?咱也不用糧食!漫山遍野的野苜蓿、茅草根,秋收的谷糠、豆粕,甚至玉米桿子,曬干了!”她看向狗剩。狗剩立刻會意,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解開了懷里破棉絮的包裹。

一臺完全由木頭和竹片精巧拼接而成的粉碎機模型,在昏黃的燈光下顯露出來!飛輪、搖柄、進料斗、粉碎腔、出料口……結構清晰,栩栩如生!

“喏,這就是粉碎機!”林嵐拿起模型,聲音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鐵不夠?咱就用石頭鑿碾槽,用木頭做架子!力氣不夠?咱就用手搖,用腳蹬!公社機修站借不到齒輪軸承?咱就用硬木削榫卯!只要肯動腦子,肯下力氣,總能弄出個能用的家伙什來!把那些不值錢的草根桿子,變成能喂飽兔子、喂肥雞的飼料粉!”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轉動著模型的搖柄,模擬著粉碎的動作。那專注的神情,那清晰的講解,那模型上每一個細節所展現出的智慧和巧思,像一道光,瞬間刺破了小屋里的絕望和迷茫!

王有田猛地瞪大了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死死盯住那個木頭模型!周圍的漢子們也都屏住了呼吸,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木頭?竹子?也能做機器?也能變廢為寶?!

“這……這真能行?”王有田的聲音帶著顫抖,那是絕境中看到一絲縫隙的激動。

“能行!”柱子忍不住了,甕聲甕氣地接口,語氣斬釘截鐵,“咱青山村就是這么干出來的!第一臺樣機,就是王老蔫叔帶著我們用廢鐵和硬木一點點敲打出來的!現在都用上了!省老鼻子飼料了!”

“王隊長,”林嵐合上冊子,目光清澈而堅定,“手冊里的法子,都是咱青山村一步一步、用汗水和跟頭摔打出來的。沒有金貴的材料,沒有現成的東西,只有土辦法,笨功夫。但咱信一條:只要肯干,只要心齊,土坷垃里,也能刨出金疙瘩!咱這次來,不是空口說白話,是帶著咱的家底,帶著咱的真心,手把手教!從明天起,咱就動手!先找地方,搭兔舍!”

“好!好!”王有田猛地站了起來,黝黑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紅,眼眶甚至有些濕潤,“林同志!柱子兄弟!狗剩兄弟!秀蘭妹子!咱小河沿……謝謝你們!咱……咱干!就從搭兔舍開始!”

希望的火種,終于在小河沿這片凍土上點燃!

接下來的日子,小河沿如同當初的青山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激情點燃。林嵐成了絕對的核心。她帶著柱子、狗剩,踏著沒膝的積雪,在背風向陽的山坡上選址。圖紙攤開在雪地上,她用炭條在凍土上畫出基座的輪廓。小河沿的漢子們掄起簡陋的工具,鑿開凍土,搬運石頭。沒有藤條?就用韌性十足的柳條!沒有現成的荊條?就砍山上的老葛藤!

李秀蘭則成了最忙的“內務總管”。她拿出青山村的“養殖賬本”作為范本,手把手教小河沿的會計如何記錄每天的草料消耗、兔子狀態。她帶著小河沿的婦女們,辨認哪些野草兔子最愛吃,如何晾曬儲存。她那細致、耐心、一絲不茍的態度,贏得了小河沿婦女們由衷的敬佩。

最受歡迎的是狗剩和他那個木頭模型。白天,他跟著林嵐、柱子忙活兔舍。到了晚上,小河沿簡陋的鐵匠鋪(其實就是一個四面漏風的草棚子)里就擠滿了人。昏黃的油燈下,狗剩指著模型上的每一個部件,用最直白、帶著青山村口音的話,講解著粉碎機的原理:“看這兒!搖柄一轉,這個大木頭輪子(飛輪)就跟著轉,帶著勁兒!草料從這里塞進去,里面這幾塊硬木頭片子(模擬錘片)就跟著轉,砰砰砰地砸!砸碎了,就從底下這個口子漏出來!就這么簡單!咱沒鐵做錘片?不怕!找最硬的青岡木!削薄點!多削幾片!一樣管用!”

他的講解笨拙卻充滿熱情,帶著一種從實踐中摸索出的自信。小河沿的老鐵匠(其實只會補補鍋)聽得兩眼放光,幾個腦子活絡的后生更是圍著模型,興奮地比劃著,爭論著用哪種木頭更結實,榫卯怎么打更牢靠。一種名為“自力更生”的信念,在簡陋的鐵匠鋪里悄然滋生。

日子在忙碌與希望中飛逝。簡陋卻結實的兔舍在小河沿的向陽坡上立了起來。第一批用藤套誘捕到的三只野兔(兩母一公)被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小河沿的孩子們有了新的任務——漫山遍野尋找最嫩的野草尖。第一臺完全由青岡木、硬雜木和竹片制成的、粗笨卻結實的“土造粉碎機”也在無數次失敗和歡呼中組裝成功!當第一把干枯的茅草桿被塞進進料口,幾個壯勞力合力搖動那巨大的木柄,聽著里面傳來沉悶的“砰砰”撞擊聲,看著粗糙的草粉從出料口簌簌落下時,整個小河沿都沸騰了!

“成了!真成了!”

“草粉!是草粉!”

“兔子有吃的了!”

巨大的歡呼聲在山谷間回蕩,壓過了凜冽的寒風。王有田抓起一把還帶著木質清香的粗糙草粉,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他看向林嵐,這個最初讓他疑慮的半大丫頭,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帶來火種的神使。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過被冰雪覆蓋的山巒。柳樹溝生產隊的李支書坐不住了,親自帶著兩個后生,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了小河沿。當他們親眼看到那冒著熱氣的兔舍,看到那臺發出“砰砰”悶響的木頭粉碎機,看到小河沿人臉上那久違的、充滿干勁的笑容時,李支書激動地一把抓住王有田的手:“老王!真有你們的!這路子……能成!能成啊!”

李支書當即拍板,要請青山村的“先生”們下一站就去柳樹溝!他帶來的兩個后生,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林嵐,眼神里充滿了渴求和崇拜。

林嵐看著眼前這兩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龐,看著小河沿坡地上那座嶄新的兔舍,看著柳樹溝李支書眼中殷切的期盼,一股暖流和沉甸甸的責任感充盈心間。她用力點頭:“好!等把小河沿這邊再理順幾天,柱子哥留下幫把手,我們立刻去柳樹溝!”

星火,正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悄然燎原。

臘月二十九,年關將近。林嵐、狗剩和李秀蘭告別了依依不舍的小河沿鄉親,帶著柳樹溝的期盼和柱子(他主動要求留下鞏固成果),踏上了返回青山村的歸程。爬犁輕快了許多,歸心似箭。

遠遠地,當青山村那熟悉的輪廓出現在被夕陽染紅的雪野盡頭時,林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村口的老槐樹下,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爬犁駛近,林嵐看清了。趙大勇、王大嬸、李老栓、王老蔫……幾乎全村能走動的人都出來了!他們靜靜地站在雪地里,翹首以盼。當看到林嵐幾人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

“回來了!嵐丫頭回來了!”

“狗剩!秀蘭!好樣的!”

“小河沿咋樣?成了沒?”

人群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臉上洋溢著自豪和關切。王大嬸一把抓住林嵐凍得冰涼的手,用力搓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瘦了!丫頭!可吃苦了!”

趙大勇擠到前面,黝黑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激動和急切,他顧不上寒暄,聲音洪亮地問道:“嵐丫頭!快說說!小河沿那邊……真弄成了?兔舍搭起來了?粉碎機……能用?”

林嵐用力點頭,凍得發僵的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成了!隊長!都成了!兔舍搭起來了!三只種兔都安頓好了!粉碎機……是他們自己用木頭做的!搖起來砰砰響!草粉嘩嘩地出!柳樹溝的李支書親自來看了,眼熱得很!柱子哥留在那邊幫襯著,等開春,還要去柳樹溝!”

“好!好!好哇!”趙大勇激動得連說了三個好字,猛地一揮手,“聽見沒?鄉親們!咱青山村的法子,在外頭也扎下根了!支書的‘星火’,點著了!”

巨大的歡呼聲再次響徹云霄!自豪感如同滾燙的暖流,驅散了臘月的嚴寒。

人群簇擁著林嵐幾人往村里走。趙大勇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和一絲哽咽:“嵐丫頭……還有個好消息!支書……支書今天晌午……醒過來了!清醒了好一陣!能……能認人了!”

林嵐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驚喜瞬間沖上頭頂!她幾乎是跑著沖向了村委那間低矮的土屋。

土屋里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和柴火煙氣。劉郎中正在收拾藥箱。炕上,老支書張德福半靠在摞起的被褥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舊棉被。他的臉色依舊灰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但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此刻卻渾濁無神的眼睛,竟然微微睜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

“支書……”林嵐的聲音帶著顫抖,小心翼翼地走到炕邊。

似乎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老支書那空洞的眼神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轉動了一下,最終,落在了林嵐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深邃和審視,只剩下一種孩童般的迷茫和脆弱。

“支……書……”林嵐的聲音哽咽了,她輕輕握住老人那只枯瘦冰涼、幾乎沒什么分量的手,“我們……從小河沿回來了……那邊……成了!兔舍搭起來了!粉碎機……是他們自己用木頭做的!能用了!柳樹溝……也等著我們去呢!您說的‘星火’……點著了!真的點著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老支書渾濁的眼睛依舊茫然地看著她,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嵐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巨大的喜悅瞬間被更深的酸楚取代。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什么,連忙從懷里掏出那本視若珍寶的《青山村“試驗田”養殖技術手冊(初稿)》,小心翼翼地翻開,湊到老支書眼前。

昏黃的油燈光線下,粗糙的黃草紙上,炭筆繪制的兔舍、粉碎機結構圖、一行行稚嫩卻工整的字跡清晰可見。

“支書,您看……這是咱的冊子……小河沿就是照著這個干的……”林嵐指著圖紙,聲音輕柔得如同耳語。

奇跡發生了!

老支書那茫然空洞的眼神,在觸碰到圖紙上那熟悉的線條和字跡的剎那,仿佛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亮光,如同穿越了無盡迷霧的星火,驟然閃現!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枯瘦的手指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似乎想要去觸碰那圖紙。

林嵐連忙將冊子又湊近了些,將老人那只顫抖的手輕輕引到圖紙上。

枯槁的指尖,帶著冰涼的觸感,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摩挲著圖紙上那代表著兔舍輪廓的炭筆線條。一下,又一下。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和……了然。

那眼神中的亮光,微弱卻執著地閃爍著,仿佛認出了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他那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里發出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氣音。

林嵐屏住呼吸,將耳朵湊到老人唇邊。

“……火……”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被氣流淹沒的字眼。

“……旺……”另一個字,更加微弱,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欣慰?

“火……旺……”林嵐喃喃重復著,瞬間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這火,是試驗田的火,是燎原的星火!他認出來了!他知道了!

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感動如同海嘯般淹沒了林嵐!她緊緊握住老人那只撫摸著圖紙的手,泣不成聲:“是!是!支書!火旺著呢!旺著呢!您放心!莫負青山……我們記著!永遠記著!”

老支書渾濁的眼底,那點微弱的亮光,如同風中殘燭,在林嵐泣血的承諾聲中,極其微弱地、滿足地閃爍了一下。隨即,那僅存的光芒,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地、緩緩地黯淡下去。枯瘦的手指,也停止了摩挲,無力地垂落在泛黃的紙頁上。

眼皮,如同千斤重閘,緩緩闔上。只有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凝固成一個極其模糊、卻仿佛卸下所有重擔的弧度。

土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油燈的火苗,在寒風中不安地跳躍著,在老人安詳的面容上投下明滅的光影。

林嵐死死攥著那本沾著老人最后體溫的冊子,如同攥著整個青山村的魂。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砸落在粗糙的紙頁上,暈開了炭筆的痕跡。

窗外,凜冽的寒風依舊在呼號。

但青山村的星火,已然燎原。

薪盡,火傳。


更新時間:2025-06-04 15:3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