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潑了墨,又濃又稠,死死糊在撫順關殘破的城頭上。風停了,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只有無邊無際的雪花,沉甸甸、靜默默地從這墨黑的穹窿深處飄落,一層又一層,覆蓋著關墻內外昨日激戰留下的狼藉——凍結的褐紅血冰、斷裂的箭桿、散落的甲片、甚至是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骸。死寂,沉重得如同鉛塊,壓在每一個倚靠在冰冷垛口后、緊握著冰冷兵器的明軍士卒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烽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城磚,將自己蜷縮在雉堞的陰影里。破損的棉甲被血和汗反復浸透,早已凍得梆硬,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刮蹭著底下被凍傷的皮肉。他呼出的白氣瞬間在胡茬上凝成細小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劇痛,那是白天被后金重箭擦過留下的,雖未致命,卻像有根無形的線,一扯一扯地勾連著五臟六腑。
他伸出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抓了一把墻縫里冰冷的雪,胡亂塞進嘴里。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一個哆嗦,卻也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他費力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掃過身側。
幾步開外,王武像一尊石雕,緊貼在另一處垛口后,那張被風霜和硝煙刻滿痕跡的臉,此刻在微弱的雪光映照下,只剩下極致的冷峻。他半瞇著眼,鷹隼般的目光穿透飄落的雪花,死死釘在關外那片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黑暗深淵里。他的弓,那張硬木角弓,就橫搭在膝上,冰冷的弓臂仿佛與他凍僵的手指融為一體。幾支去了簇的白桿箭,帶著森然的寒光,靜靜地躺在手邊的雪地上。他在聽,用夜不收磨礪出的本能,捕捉著風雪死寂下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異動。
更遠些,在一處坍塌了半邊的箭樓廢墟下,火光微弱地跳躍著,映出李鐵柱龐大的身影。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豁了口的短刀,一點點刮掉一尊小型佛郎機炮炮管口堆積的、混合著血塊和凍泥的冰碴子。炮身冰冷刺骨,鐵柱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早已凍得通紅發紫,裂開的口子滲著血絲,他卻渾然不覺,動作專注得近乎虔誠,嘴里還念念叨叨,對著冰冷的鐵疙瘩低語:“老伙計,再挺一挺…再挺一挺…天亮前,還得靠你開葷腥呢…” 旁邊,散落著幾顆圓滾滾的石彈和幾包用油紙勉強包裹的散裝火藥,那是他們最后的依仗。
“柱子,省點力氣。”林烽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炮管冷透了,得先用炭火烘烘膛線,不然……”
話音未落——
“嗚——嗚——嗚嗚——!”
如同地獄深淵傳來的號角,驟然撕裂了死寂的雪夜!低沉、蒼涼、帶著一種非人的穿透力,從四面八方,從關外那片無垠的黑暗中炸響!不是一聲,而是無數聲,匯成一股撼動大地的洪流,裹挾著毀滅一切的兇戾,狠狠撞在殘破的關墻上!
來了!
幾乎在號角響起的同時,王武的身體猛地繃直,像一張瞬間拉滿的硬弓!他閃電般抓起膝上的角弓,一支白桿箭已然搭上冰冷的弓弦,弓臂在巨大的張力下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他的目光銳利如電,穿透風雪,死死鎖住關外某處黑暗的起伏。
林烽猛地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肋下的劇痛被瞬間爆發的緊張感壓了下去。他一把抓起倚在墻邊那桿沾滿凝固血污的長槍,槍尖在雪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寒星。他喉嚨滾動,用盡全身力氣,發出嘶啞卻穿透力極強的怒吼,撞碎那令人膽寒的號角聲浪:
“敵襲——!!!”
“點火——!!!”
城墻上,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驟然驚醒!早已備好的火把被瞬間點燃,噼啪作響的火光撕開濃重的黑暗,映亮了一張張因恐懼而扭曲、卻又被絕望催生出猙獰血性的臉龐!士兵們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撲向自己的位置,冰冷的刀槍在火光下閃爍著不安的光芒。
“轟——!!!”
如同平地炸起驚雷!關城腳下,巨大的火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響沖天而起!地動山搖!濃烈的硝煙味和刺鼻的火藥味瞬間彌漫!那是后金軍預先埋設在城墻根下的“棺材炮”(一種簡陋但威力巨大的爆破裝置)被引爆了!
殘破的關墻劇烈地顫抖、呻吟!林烽只覺得腳下猛地一空,整個人被巨大的沖擊波狠狠掀飛,重重撞在身后的城垛上!碎石、凍土塊、混合著積雪的泥漿如同暴雨般劈頭蓋臉砸下!耳朵里嗡嗡作響,只剩下尖銳的蜂鳴,世界仿佛在瘋狂旋轉!
“墻塌了!東邊!東邊塌了——!!!”凄厲的、帶著哭腔的嘶喊穿透轟鳴和耳鳴,刺入林烽混亂的意識。
他掙扎著甩掉頭上的碎石泥土,奮力撐起身體,向嘶喊的方向望去。只見東面一段本就搖搖欲墜的關墻,被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的豁口!磚石混雜著守軍的殘肢斷臂,像被巨獸啃噬后的傷口,暴露在風雪和火光之下!
“嗷——!!!”
震天的、非人的嚎叫如同海嘯般從豁口外涌來!無數后金步甲,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惡鬼,揮舞著沉重的順刀、虎槍、狼牙棒,踏著被炸塌的磚石廢墟,潮水般涌向那道致命的缺口!他們身上簡陋的棉甲甚至皮甲在火光下晃動,臉上涂抹著猙獰的油彩,眼中燃燒著嗜血的狂焰!沖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身披重甲、如同鐵塔般的“死兵”!他們用巨大的蒙皮木盾護住要害,悍不畏死地迎著城頭零星射下的箭矢猛沖!
“堵住!堵住缺口!”林烽目眥欲裂,嘶吼著,拖著劇痛的身體,抓起長槍,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吞噬生命的漩渦!
缺口處,已經成了血肉磨坊!
率先撲上去的幾十名明軍長槍手,瞬間就被洶涌而至的“死兵”浪潮淹沒!沉重的狼牙棒砸下,頭顱如同西瓜般爆裂!鋒利的順刀劈砍,肢體橫飛!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撞擊聲、野獸般的咆哮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獄的合奏!鮮血潑灑在冰冷的磚石和積雪上,迅速凍結,又被新的熱血覆蓋,變得粘稠滑膩。明軍的陣型如同脆弱的薄冰,在狂暴的沖擊下寸寸碎裂!
“柱子!火器!”林烽在混亂中嘶吼,長槍如毒龍般刺出,精準地捅進一個正將一名明軍士卒開膛破肚的后金甲兵咽喉!滾燙的鮮血噴了他一臉!
“來了!”李鐵柱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他不知何時已將那尊沉重的佛郎機炮從箭樓廢墟下硬生生拖到了靠近豁口的高處!炮口斜斜指向下方洶涌的人潮!他身旁,一個滿臉是血、斷了一條胳膊的老兵,用僅剩的手和牙齒死死抱著一個點燃的火把,眼神里是最后的瘋狂!
“點火——!”李鐵柱瞪著血紅的眼睛,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壓下炮尾的擊發桿!
“轟——!!!”
一道刺目的火舌撕裂黑暗!炮口噴出的不是一顆炮彈,而是一大片炙熱的鐵砂、碎石和鉛丸!如同地獄噴發的熔巖,狠狠潑灑進豁口下方擁擠的后金軍陣中!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恐怖聲響!沖在最前面的一排后金“死兵”,連人帶盾瞬間被打成了篩子!血肉橫飛!慘叫聲戛然而止!密集的沖鋒陣型被這近距離的致命霰彈硬生生撕開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灼熱的鐵腥氣和焦糊的皮肉味沖天而起!
“好——!”城頭殘存的明軍爆發出絕境中的狂吼!
然而,這慘烈的勝利如同曇花一現。佛郎機炮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李鐵柱蹬蹬蹬連退幾步,炮身滾燙冒煙,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再次裝填。更致命的是,這一炮暴露了位置!
“咻咻咻——!”
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黑暗中,精準而致命的箭雨從關外更高處拋射而來,目標直指李鐵柱和那門火炮!
“柱子!小心!”林烽肝膽俱裂!
李鐵柱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顫!一支重箭狠狠釘在了他厚實的肩背上,箭頭穿透棉甲,深深嵌入皮肉!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一個趔趄!緊接著,第二支、第三支!一支射中了他護著頭的手臂,一支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出一道血痕!他身旁那個斷臂的老兵,更是被瞬間射成了刺猬,哼都沒哼一聲便栽倒在炮旁,手中的火把滾落雪地,嗤嗤熄滅。
“狗韃子!”李鐵柱痛得齜牙咧嘴,卻兇性大發,怒吼著拔出肩上的箭桿,帶出一蓬血花!他竟不退反進,如同一頭發狂的巨熊,猛地撲向旁邊一扇在爆炸中被震落、斜倚在殘墻邊的厚重門板!那門板包著鐵皮,沉重無比!
“給老子起——!”他渾身肌肉虬結賁張,脖子上青筋暴起如蚯蚓,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在周圍士卒驚駭的目光中,那扇沉重的門板竟被他硬生生撼動,扛在了寬厚如山的肩背上!他頂著不斷射來的箭矢,像一尊移動的鐵塔,轟隆隆沖向豁口最前沿!
“砸死你們這幫狗娘養的!”他咆哮著,借著沖勢,將肩上的巨門板狠狠掄起,如同揮舞著一柄開天巨斧,朝著豁口外一架剛剛搭上城垣、蟻附攀爬著后金兵的云梯猛砸下去!
“轟——咔啦啦——!”
木屑、鐵皮、碎裂的人體如同煙花般炸開!沉重的云梯連同上面攀爬的七八個后金兵,被這蠻橫無比的力量砸得粉碎!殘肢斷臂混合著破碎的梯木,嘩啦啦滾落下去!這狂暴的一幕,竟讓瘋狂涌上的后金兵潮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就在這混亂的絞殺達到沸點之際,關城內側的甬道盡頭,驟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悶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戰鼓敲在瀕死的心臟上!
一騎如黑色的閃電,沖破彌漫的硝煙和風雪,驟然闖入這血腥地獄!
馬上騎士,一身玄色山文重甲,甲葉在火光的映照下流淌著暗沉的冷光,如同蟄伏的巨獸鱗片。頭盔下的面龐,剛毅如鐵鑄,雙頰深陷,顴骨高聳,濃密的胡須上凝結著冰霜,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燃燒著熔巖般的怒火與一種近乎悲愴的決絕!
熊廷弼!
他單騎闖關!身后,竟無一名親隨!
這位經略遼東、以鐵腕和剛直聞名的統帥,此刻孤身一人,如同定海神針般出現在這即將徹底崩潰的防線核心!他手中緊握著一柄沉重的雙手斬馬長劍,劍鋒在火光下閃爍著刺骨的寒芒!
他的目光如電,瞬間掃過豁口處慘烈的景象,掃過林烽浴血的身影,掃過李鐵柱肩扛門板如魔神般的狂暴,掃過王武在遠處垛口冷靜射殺攀城敵兵的冷冽!最終,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幾個正哭喊著、試圖從豁口側面一處坍塌的斜坡逃下關墻的潰兵身上!那是幾個嚇破了膽的年輕士卒。
“臨陣脫逃者——斬!!!”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熊廷弼的聲音如同被冰水淬煉過,帶著穿透靈魂的森寒和不容置疑的鐵血!他猛地一夾馬腹,胯下那匹神駿的青海驄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熊廷弼借著戰馬人立之勢,雙手緊握那柄沉重的斬馬長劍,高高舉起!
劍光劃破血色夜空!
“噗——!”
一顆帶著驚恐表情的頭顱沖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在火光和雪光交織下,潑灑出一道刺目驚心的扇形!
無頭的尸體頹然栽倒,滾下斜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豁口處慘烈的廝殺聲、城頭士卒的驚呼聲、甚至關外后金兵的嚎叫,都出現了剎那的停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匹人立嘶鳴的戰馬上,聚焦在那個手持滴血巨劍、如同天神下凡般的統帥身上!
熊廷弼勒住戰馬,斬馬長劍斜指地面,殷紅的血珠順著劍脊滾落,滴在冰冷的雪地上,迅速凝結成暗紅的冰珠。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城頭每一個還能喘氣的士卒,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凍結靈魂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撫順關后,便是遼沈!便是百萬父老!今日關在人在!關亡——人亡!無路可退!唯有殺身成仁,以報國恩!”
“大明遼東經略熊廷弼——在此!!!”
“殺——!!!”
最后一聲“殺”字,如同點燃了炸藥桶的引信!那被恐懼和絕望壓垮的士氣,那瀕臨崩潰的意志,在這鐵血統帥以身作則、以血醒目的壯烈之下,如同被注入了滾燙的巖漿,轟然爆發!一種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的慘烈血性,在每一個殘存的明軍士卒胸腔里瘋狂燃燒!
“殺——!!!”
“殺韃子——!!!”
“跟熊帥拼了——!!!”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帶著撕裂喉嚨的沙啞,帶著必死的決絕,從豁口處,從每一段殘破的城墻上,沖天而起!壓倒了關外后金兵的嚎叫!剛剛被李鐵柱砸懵的后金兵潮,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山爆發般的反沖鋒硬生生頂了回去!殘存的明軍如同瘋虎,紅著眼睛,揮舞著殘破的兵器,用身體,用牙齒,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堵在那血肉磨坊般的豁口處!
林烽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因激動和熱血而戰栗!他嘶吼著,挺起那桿沾滿血污的長槍,不顧肋下撕裂般的劇痛,再次撲向最前沿!槍出如龍,將一個試圖爬上來的后金甲兵捅穿胸膛,狠狠挑飛!
就在這慘烈反擊的浪潮中,異變再生!
關城之外,后金軍陣深處,一點刺目的紅光驟然亮起!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如同地獄睜開的魔眼!
“炮!韃子的炮!”王武冰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急促的驚駭!他猛地從垛口后探出半個身子,指向遠處黑暗中那幾團迅速變大的紅光!
話音未落——
“嗚——嗡——!”
凄厲刺耳的尖嘯撕裂空氣!不同于明軍火炮沉悶的怒吼,這聲音尖銳得如同惡鬼的哭嚎!幾團巨大的、拖著長長尾焰的火球,帶著毀滅的氣息,劃破漆黑的夜空,朝著撫順關殘破的城頭,朝著那血肉橫飛的豁口,朝著那面在火光中獵獵作響、代表大明最后尊嚴的殘破戰旗,狠狠砸來!
“轟隆——!!!”
“轟隆——!!!”
天崩地裂!城墻在恐怖的爆炸中如同紙糊的玩具般劇烈搖晃、崩塌!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吞噬了豁口附近的一切!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碎石、木屑、鋼鐵碎片和人體殘肢,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濃煙與烈焰瞬間吞噬了剛剛組織起來的防線!
林烽只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拋飛出去!手中的長槍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脆響!他眼睜睜看著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槍桿,在恐怖的沖擊波和飛濺的碎石中,從中間猛地斷裂!半截帶著槍頭的斷槍旋轉著飛向黑暗的夜空,如同一個悲涼的休止符!剩下的半截,帶著冰冷的觸感,沉重地脫手墜落!
“呃啊——!”劇痛和震蕩讓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口中噴出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火光沖天,映照著城墻巨大的、不斷坍塌的缺口,映照著無數在烈焰和爆炸中掙扎、哀嚎、化為焦炭的身影,也映照著城下如同黑色潮水般再次洶涌撲來的后金大軍!
完了……
撫順關……守不住了……
這個絕望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林烽的心臟。他掙扎著抬起頭,透過彌漫的硝煙和飛濺的血雨,看到那面殘破的大明戰旗,在熾烈的火焰舔舐下,終于發出一聲悲鳴,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從折斷的旗桿上緩緩飄落,如同浴火的鳳凰,墜向下方無盡的黑暗深淵。
夜空之上,那輪被濃煙和血光浸染的月亮,不知何時已掙脫了烏云的束縛,高懸天際。它不再是清冷的銀盤,而是變成了一輪巨大、妖異、散發著濃郁不祥血光的——血月!
猩紅的光輝潑灑而下,籠罩著這片徹底化為修羅場的破碎關墻,籠罩著每一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生靈。血月無聲,冰冷地注視著人間的煉獄,如同上蒼投下的一道無情而悲憫的審判。
林烽躺在冰冷的、浸透鮮血的雪地上,手中緊緊攥著那半截冰冷的斷槍。斷裂處參差不齊的木茬,深深刺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卻遠不及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蕪。
他望著那輪高懸的血月,嘴唇翕動,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撕裂夜空的吶喊,那聲音穿透了爆炸的轟鳴和死亡的哀嚎,帶著無盡的悲愴與不甘:
“遼東——無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