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
春節對于‘浮生茶米洞’來說,并沒有開門營業的需要,所以早早就打發小葉回老家休假,也關照周阿姨,過節期間就由自己在店里值班,反正家離得近,隔三差五過來瞧瞧也方便。
忙里偷閑、鬧中取靜初一最是喜歡,睡個懶覺起來,胡亂吃些東西,便踱步到茶米洞。
今年倒是個暖冬,陽光富足且無風,開門進店巡視一圈沒什么異常,初一便搬了把躺椅放在店門口,調至半躺,曬著太陽刷手機,沒一會兒就覺得二目發酸,索性閉起眼睛。
迷迷糊糊就覺得有人輕輕在碰自己腳,以為是周阿姨,便哼了一聲,可觸碰卻未停下,初一睜開了眼。
嗯?四周無人,初一清醒了,騰然坐直身體,這才見腳邊蹲著只白貓,正用肉爪抖抖索索觸碰著初一。躺椅被初一起身弄得嘎吱吱作響,白貓嚇得往后一縮,倚在墻角盯著初一,初一也望著它。
“咦~,你不是上次周阿姨撿的那只貓么?”
“喵~喵~。”白貓放下了警惕,走了過來,在初一兩腳之間不斷穿行,還不時用頭蹭初一的腿。
“餓了?你等著。”
初一站起進店,打開冰箱看還有一盒剩的海鮮粥,盛了一碗剛準備端出來,又進屋在微波爐里熱了下,白貓就站在鋪子門口,抻著脖子張望。
初一把碗放在地下,白貓過來嗅嗅,便呲溜呲溜開始舔食。初一也不打擾它,看白貓身上斑斑點點的污跡,估計又在外野了幾天,便走進后廚,找個海碗,盛盆清水放在白貓身旁。
白貓吃完粥,把粥里半只蟹叼出來咯嗞咯嗞地嚼完,然后又來海碗這喝了幾口水,這才趴在躺椅邊,一邊梳理自己的嘴臉四肢,一邊喵喵地叫。
“咸?廢話,那是給人吃的,又不是給你準備的。”初一樂了,“你怎么又偷溜出來啊?”
“喵……”
“她好幾天沒回來了啊?”
“喵……”
“啊,找我好幾天啦?”
“喵……”
“哎,這不是……”初一抬頭看了看四周關停的商鋪,苦笑道,“這和你也解釋不清。”初一用手點了下白貓的頭,“不過,你媽也太不靠譜了。”
白貓呲牙,用爪來打初一的手。
“好好好,不說她行了吧。”初一看了看街頭的行人,“現在是春節期間,也可能你媽媽走親戚去了吧。”
“喵……”
“親戚?”初一看看昂著頭帶著詢問眼神的白貓,“就你這小腦瓜,解釋了你也聽不懂啊。”
白貓一扭頭,假裝不理睬初一,但時時偷看初一。
“唷,脾氣不小。估計你媽媽就是受不了,才不要你的吧?”
白貓聽完,噌~,躍上初一膝蓋,直立起后腿,兩只前掌翻出爪子,就向初一臉上撓來,嚇得初一一手一只抓住揮來的前掌,“開玩笑,開玩笑啊,你還當真啦,我不說啦。”
白貓瞪了初一一眼,屁股朝著初一,伏坐在初一腿上。
“嘿,你倒自來熟啊,趴得挺舒服。”
白貓回頭又給初一個白眼。
“行,行。您是大爺,您自便。”
不知為何,白貓又亮出尖爪舞動威脅。
白貓在外流浪了幾天,擔驚受怕又累又餓,這吃飽喝足,又是這太陽一曬,竟伏在初一腿上睡著了。初一也不驚動它,這白貓伏在自己腿上暖暖的,也不覺得沉,自己也躺下,雙手枕頭看著天。
心想這白貓也是特別,竟能和自己溝通,到底是這只貓稀奇,還是因為自己記憶侵襲造成的突變?應該不是自己,自己家也養了狗,也沒見那條傻狗和自己抱怨過吃的太咸,溜的太少,想著想著,被太陽曬得又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多久,就覺得有東西在扇自己臉,睜眼一看,一張碩大貓臉,正和自己四目相對,白貓正撐著自己的胸口,用貓掌拍自己的臉。
“你還真蹬鼻子上臉啊。”初一直起身來。
白貓跳到一旁,昂著頭,喵喵直叫。
“我哪里懶啦,真是的。”
“晚飯?”初一抬頭看了看,太陽偏西,冬天的感覺又回來了,確實不能再睡。
“喵……”
“你放心,海鮮粥多著呢。”
“喵……”
“行,行,我摻水再燒一下,小祖宗。”
初一收起躺椅,走進鋪子,招手讓白貓也進來。白貓躡足進了店里,警覺地四處張望,然后跳上卡座,伏身桌面上,揮了揮前掌,催促初一趕緊去干活。初一搖頭苦笑,心想,它媽媽該有多可憐,便圍上圍裙去熱海鮮粥。
等熱好粥出來,見白貓趴在桌上,百無聊賴,撥弄著筷筒里的筷子。初一把海鮮粥放在桌上,白貓嗅了嗅,得意地喵了聲,站起身來走到桌邊,腦袋在初一臂彎里蹭了蹭,伏下身子呲溜呲溜吃起粥來。
“你真會發嗲啊,我可是直男哈,你到底是公是母?”初一伸手去撩白貓后腿。
白貓沒動,仍在吃著海鮮粥,只把前掌伸到初一面前,噔~,從肉掌里彈出尖爪,在初一面前晃了晃。
“咳咳~,你那么嗲,肯定是姑娘啦,這還用看么。”初一扭捏收回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您吃,您吃。”
又是一頓飽餐,白貓心滿意足的伏身餐桌上,舔著臉頰。
“我怎么在這?”初一呵呵笑起來,“沒事,吃飽喝足你也不用假裝客氣和我聊天。”
白貓瞪了眼初一,喵了一聲。
“哈哈,好,我說。”初一看著白貓,苦笑搖搖頭。
“從哪開始說呢,”初一倒是犯愁了,這故事太過匪夷所思,平常人聽了譏笑幾句都是輕的,說不定都可能報警送精神病院。再一想,這白貓懂啥,說了也不怕它舉報。
初一長嘆一聲。
那是一年前,開始是各種各樣的夢,都是一段段人生,從出生到死亡,事無巨細,快速的涌入夢境。那么多的人生,除了偶爾的喜悅,更多卻是離別之苦,求而不得的遺憾以及對死亡的恐懼,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真實猶如親歷。
再后來,不僅僅是夢里,就連清醒時都會瞬間想起一段往事或一幅畫面,如同回憶起自己的過去一般真實,這些不同人生記憶和初一的人生糾纏在一起,以至于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常常懷疑初一的人生才是夢境。于此同時,工作更是被破壞得支離破碎,時常不知道自己在何處、在干嘛,有時會突然呼喊著要去做某事,可同事連聽都聽不明白,過后自己才明白那不是此生的事。
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來不及自己和身邊的人反應,將初一的生活撕成碎片又揉捏成一團,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身邊的人都已遠離,只有父母仍然不棄的照顧自己。
哪怕是海嘯襲來將城市毀盡,也終有退卻的那日。
被折磨到精疲力竭的初一,最終明白:要么接受這一切,不然等待他的只有意志奔潰,前世諸多崩潰的記憶也都歷歷在目。從此,初一把自己放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審視這些往世記憶,包括初一自己的人生。
初一接受了自己是個異類,一個不斷傳承前世記憶的異類。
自從初一這樣理解了自己,反倒有些沾沾自喜,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因為從這些記憶里,初一了解到別樣人生,以及一個別人眼里不同的世界。
只是初一的現實生活,不得不從零開始。
有幸, 剛剛從迷亂恢復,就在那個暴雨午后,街頭巧遇了周阿姨。
當時,暴雨傾瀉,又讓初一回憶起龍馬巨獸那時,天空中神魔亂斗,腳下鮮血殘肢遍地的情景,癡癡站在雨中的路口,久久沒有動彈。而好心的周阿姨,見初一站在路口如此聶呆,不放心地把初一叫到她工作的店里。
那時,這家店名叫“不求茶酒洞”,是一家下午做著茶室、晚上做著酒館生意的小店。
周阿姨那時見初一在街頭失神,擔心他想不開,便引他到店里,準備慢慢勸慰。在閑聊中,當初一說出自己名字時,卻引來在旁店老板施國強的注意。
施老板也參與到初一和周阿姨的閑談中,并且問了初一關于這家店生意的一些建議,大家聊得盡興,施老板又挽留初一吃飯。在席間,施老板竟提出讓初一來經營這家店,這讓初一大感意外。
施老板為了解釋這并非一時沖動,鄭重其事得從包房里拿出副字畫,說是以前一位名叫段正清的好友,當初留下的一首詩,預言這店的有緣人就在詩中。
幾人一同展開卷軸,見是一首七言詩:
茶濁酒清體用悖,
龍虎不交黃牙摧,
不求慧根洞大道,
愚從初蒙一氣中。
原來店名“不求茶酒洞”也是出自此詩。
但初一知道,這詩其實說的是求道中的迷茫和困惑。聽施老板對往事的講述,段正清當時幫這家店做了裝修,二人相聊甚歡,因為施老板本身沒有開店的經驗,便邀請段正清來幫他經營,段正清就留下了這首詩,可能為了應付施老板的邀請,才會故意說有緣人在詩中。
初一不想說破其中原委,便解釋起這詩的含義。
茶濁酒清體用悖,講茶觀渾濁,酒為清冽,但對人的效用正好相反,喝茶使人清明,喝酒使人渾沌;
龍虎指的是玄教修行中真氣真水,玄教丹派有真氣真水相交催生黃芽,黃芽是內丹的形成初始狀態,那這句講的便是,修行時無法讓真氣真水相交而催生內丹。當然,也可能是說其他玄友修煉的普遍現狀;
正是因為世間有很多似是而非的現實存在,而現在頗具慧根的人或者見識又無跡可尋,才無法做到玄教中所說的得證大道;
所以只能盲目的隨波逐流,但還是希望有機緣,能領悟或者感受到天地間原始的鴻蒙之氣,有所突破。
本打算借著釋義,來說明這詩和有緣人并沒關系,可沒想到施老板見初一如此深諳其中道理,更確信初一就是那有緣人,也更是誠意邀請。初一覺得這倒也算是個不錯的過渡機會,畢竟之前因為自己錯亂失神,工作也沒了,這店又離自己家如此的近,最后答應了施老板的請求。
接手店鋪后,初一便按著自己打算,對這家店進行了微調,下午作為茶室,三餐主營粥食,自然也隨之將店名改為:浮生茶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