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進醫院病房，在過道里就聽見老秦哇啦哇啦的聲音，估計沒啥大事，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些。進到病房，見病床前圍了不少人，都是他的徒弟們，老秦正扯著嗓子讓他們別在這圍著，該干嘛干嘛去。
“你可來了，”老秦見初一到了，坐起身來，“你們幾個，都沒事情做么？都給我趕緊回隊里，我和初一有些話要說。”
小伙子們聽了，笑呵呵地一個個走出去，走過初一身邊都點點頭。老秦見人都走完了，指著邊上的椅子，讓初一趕緊坐下，忙不迭說道：“初一啊，你神了啊，說十天就十天，多一天就不管我啦！”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這是怎么了？”
“哎～倒霉唄，那天車開得好好的，保險帶警報聲突然響起來，我以為沒扣緊，正在重扣，車里的一張紙正好吹起來貼我臉上，然后就不知道了，醒過來他們和我說，我追了一輛大卡車的尾，還好車速不快，就斷了幾根肋骨。”
“老秦啊，你這車里真該理理了。”初一心想，怎么厄運還在。
“不過你這寶貝實在太準了，醒過來一數日子正好十天。”
初一無言以對。
“哎～這下人可丟大了，連市里都聽說，有個趕慶功宴出車禍的警員。以后怎么混啊？”老秦滿臉無奈。
“你就別想這些了，安心養傷，怎么解決厄運的事就交給我吧。”初一雖這樣說著，心里卻毫無把握。
“對對對，找你來就是為這事，想來想去我也沒辦法，只能找你。”
“那行，那我問你什么，只要不違反紀律，你都要告訴我。”初一說道。
“那是一定，不違反紀律。”
初一轉了半天眼珠，突然開口道：“哎～老秦啊，你說噢，我和你談這些怪力亂神的事，算不算腐化國家干部啊？”
“去你的，哎喲～！”老秦剛想捶初一，卻疼得呲牙裂嘴，他忘了他為啥會躺這兒的。
初一仔細地和老秦過了一遍，接手李意然案子后的細節，當然，問的主要是有沒有得到過什么東西，或者接觸過是什么不尋常的東西。不過這些問題答案還如之前一樣，畢竟從接手伊始，就是個犯罪嫌疑人的失蹤案件，不像兇案那樣有諸多物證，拿到手的卷宗里基本都是數據資料的打印稿，不可能有什么異常，況且那時全無頭緒，連目擊證人都沒有，更別提接觸什么不尋常的東西。
初一覺得自己最初判斷應該不會錯，老秦這樣多是陷入某種惡意的詛咒，而且指向性非常明確，就是案件的主辦警官，更奇怪的是，李意然本人也不可能知道當時主辦警官是誰。記憶中也不存在這種隔空定向詛咒那么智能的邪術，所以，必定是接觸了某種實物造成。這一輪溝通無果，兩人呆坐在病房，都陷入深思。
“老秦，你回憶回憶，這些意外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想想。”老秦一邊回憶一邊摸著口袋，在初一示意下才反應過來這是醫院，禁煙。無奈說道，“我記得就是從接手這個案子的那一刻，那天我在辦公室正和兄弟們討論另一個案子的案情，支隊長走進我們辦公室，緊急召集讓我們放下所有手頭的事情，全力跟李意然的案子。我站起來要去拿卷宗，就覺人一暈乎眼一黑，一腳踢到桌腿，你說這辦公室我都呆了十多年，閉著眼都能在辦公室跑步，當時就想，怎么那么倒霉，從那以后麻煩就沒斷過。”
初一心想，要不要那么精確啊，這一接手就開始，這也太玄乎了吧。但如老秦這般說，又不像是一個物件引起的，這下完全沒了思路。初一站起身來，在病房里踱起了步。
“算了，想不明白就算了，我老秦命大，這些事嚇不倒我，反正干這行又不為升官發財，無非就想多抓幾個壞蛋嘛，大不了以后十天找你報到一次，你發我根木頭，我請你喝酒。”老秦見初一沒主意，便隨口自嘲道。
“老哥真有你的，躺這兒還有心情開玩笑，你以為我開火柴廠啊。”
“不然還能咋辦，還有那么多積壓的案子，總不見得以后轉文職坐辦公室。”
嗯？！老秦的話突然提醒了初一。
之前，一直思考是因為接了李意然案子，才發生那么多變故，萬一正好相反呢？連忙問道：“老秦，你們接手李意然案子之前，正在辦什么案子？”
老秦橫了初一一眼，沒說話，神色好似有些黯然。
初一訕訕笑道：“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紀律。”
老秦還是沒說話，感覺好似變了一個人。
第一次見他時，嚴肅正氣，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好似心神精鋼鑄成，萬夫不可奪其志。到后來相熟，發現他內心火熱又無邪純凈，難怪那些徒弟看他時，皆是視若父親般的崇敬。可現在，老秦低著頭僂著背，無力地坐在床上，雙手反復揉搓著膝蓋上的被單，一言不發。
“老秦，你怎么了？”初一坐下來扶著他的肩膀，他猛一震，推開了初一的手。
“初一，和案情有關的事我不能和你說。”老秦聲音有些哽咽。
初一不理解老秦的反應，怎么提到之前的案子，他如此動情，難道案子和他有關？應該不會，按理和主辦人有利益有關，就需要回避，既然之前還在接手，看來和他本人無關，和他本人無關但又如此觸景傷情，初一突然想到還有一種可能，便問道：“老秦，你們這行可不比普通警察，偵查和追捕時隨時隨刻都可能發生危險，看你這樣，莫不是有同事在這案子中……”
他緩緩地抬起頭，雙眼微紅，還不忘擠出個笑容：“初一，你行啊。”
老秦像是在回憶，也像是在下定決心，十幾秒后他才開口道：“我有個好兄弟姓金，警校同學，開學一見就覺投緣，之后同吃同睡一同逃課，好的就像一個人似的。大三有次校外打籃球，對方嘴巴不干凈，那時我們都是毛頭小子，血氣方剛的，沒說幾句就動起手來。你想我們是警校的，打架哪能吃虧，沒幾下就把對方為首那人揍趴下了，我還嫌不夠解氣，照著躺地下那家伙的腦袋就是一腳，老金連忙伸手一擋，然后哎喲一聲就抱著胳臂躺地上了，這時我才冷靜下來，架也不打了。”
“隨后在去醫院就診打石膏這段時間里，我后怕啊，別說那時，就算現在，每每想到當時，要不是老金用骨折的代價讓我冷靜下來，現在就穿不上這身警服。醫院回來后的老金樂啊，他時常指著手上的石膏到處炫耀，要不是它，我倆輕則開除處分，重則可能都是人命官司。”
“當時我還在石膏上寫了兄弟情深金石為開，老金他又在后面加了‘石膏也要開’。他啊就是這樣個人，平時插科打諢，但內心熱情樂觀，后來拆石膏他留下兩塊碎片，我和他一人一塊，說是留個紀念。”
“畢業后我倆分到同一個刑偵支隊，這二十幾年從實習到辦案，一起吃過多少苦，多少次和鬼門關擦肩而過，都好好的，可竟然……”老秦哽咽地說不出話，眼淚終究還是撲簌簌掉落下來。”
初一想開口問老金發生了什么，想想還是忍住了，估計是因為某個案子的原因發生了意外，可能人已不在世。又想到老秦說的石膏，開口問道：“當時的石膏，你們一人一塊，現在這石膏還在？”
老秦擦擦眼淚，伸手要拿床頭柜上的夾包。初一站起來拿起遞給了他，他接過抖著手拉開了拉鏈，從側兜里拿出塊石頭遞過來。
“那塊石膏，我們是保存了很久，但石膏這玩意，平時帶在身邊一直在龜裂，越來越小。后來，老金不知從哪淘換來兩塊石頭，說和我們手上的石膏很像，以后就拿這個替代了，所以之后我們身邊就各帶著這塊石頭。”
初一接過石頭仔細端瞧，只見這塊石子，如鴨蛋大小但略扁，通體褐色上有黑色線條。
“老金告訴我，給他石頭的人說這叫黑龍石，而且兩塊石頭上的黑線對得起來，我倆還一直爭論誰拿的是龍胸誰拿的是龍屁股，你說這小子……”
盯著這塊石頭，初一終于明白這事的前因后果，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便詢問道：“老秦，我想知道兩件事，第一，我猜老金應該是因公殉職吧，而你是不是最先到達案發現場，第二，當時有沒有許下類似找到真兇的誓言？回答這倆問題不至于會違反保密紀律，還希望你如實相告。”
“奇怪，這種事你怎么可能會知道？”
“別管我怎么知道，你就回答是不是吧？”初一催促道。
“是，都是啊。”
“嗯，另外我想知道，老金這案子是不是也是你們隊在跟？”初一繼續問道。
“對啊，可不就是李意然的案子橫插進來，才暫時放一放，這慶功宴后其實市里給了我們幾天假，但弟兄們都自愿放棄，緊著要繼續追查，早日逮了害老金的兇手。”
“老秦，我估計你之后沒事了，只要還在辦這個案子，你就沒事。”初一拍拍老秦的腿。
“初一，這～什么和什么啊，怎么說了兩句就變沒事了，我不懂啊。”老秦直撓頭。
“你想知道？但我怕你抓我，告我腐化國家工作人員啊。”
老秦惡狠狠指著初一，喝道：“去你的，趕緊說。”
“你們這兩塊～當然～黑龍石這名字肯定不知誰胡亂起的。”初一指著石頭上的黑線，“這黑線是銀。”
“銀？怎么是黑的？”老秦湊過來看。
“你化學是物理老師教的么？銀接觸空氣氧化不就是黑色么，要是你裂開這塊石頭就能看見里面是白銀色了。”初一調侃道。
“你的意思，我的這些意外都是由這塊石頭帶來的，這難道是個不吉利的東西？”老秦伸手拿過石頭，仔細端詳起來，“就這小玩意有那么大的能量？”
“當然也不是簡單一塊石頭就能鬧出這么多的事來，里面還有很多機緣巧合。”
“別繞圈子了，快說到底怎么回事。”老秦佯裝要用腳踹初一。
“這兩塊石頭加上恰好發生的事合在一起，就我所知，這叫銀盟。和你這銀盟相似的還有金盟和鐵盟。先說金盟，有個詞叫金玉之盟，當然后世以訛傳訛意思變了很多，以前書里有提到過，嗯～就說《抱樸子》吧，里面有說過‘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之不朽’，當然，不朽并不是我們理解的不腐化，而是不入輪回，不入輪回就等于永遠與此世不斷。其實就是將金盟各隨死者入葬，表示死者間永守本世誓言，多是用在夫妻合葬或者戰友合葬，當然只要不變僵尸復活，金盟在我們這，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說鐵盟，鐵盟和金盟正好相對，是活人和活人之間的，我們經常會說鐵血之盟之類，就是見證活人和活人之間的誓言，古人認為鐵和血是相通的，當然現在我們知道因為血液里有鐵，你看以前結拜啊入門派啊都要歃血為盟，就是和鐵盟是一個道理，畢竟鐵盟這玩意不太好找，就算多，也不夠那么多活人之間用來立誓。”
“扯什么金盟鐵盟，和我有什么關系，趕緊說銀盟啊！”老秦伸直胳膊，把手里銀盟直往初一面門狠戳。
“別急啊，這銀盟最是奇特，他是活人和死人之間的誓言見證。我舉個例子幫助你理解，比如你老秦感覺快不行了，想把老婆女兒交由我照料，但又擔心我在你死后生了歹意，為了防止到了九泉之下我給你戴綠帽子，或者糊里糊涂做了老丈人，你在咽氣前讓我在兩塊銀盟前立下誓言，然后你帶著一塊放心地走了，還有一塊留在我這兒，將來如果要是我起了歹意欲行不軌，便會有各種意外來阻撓，讓我不能得逞……”
話還沒說完，初一就被老秦結結實實一腳踹到了肩膀，他笑罵道：“你小子惦記我老婆也就算了，還惦記我女兒啊，我可告訴你啊，以后你別上我家來了。”老秦又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問我，是不是第一個到案發現場，是不是在當時說了什么發誓的話。因為除此以外，就很難有這種觸發銀盟的機會。當時老金他生命體征還有，再之后醫院搶救，死亡后尸檢，身上的物件有的作為物證，有的就歸還家屬……”
“所以，我推測你見到他時，定是發下什么重誓。”
“不過，我不太明白，為什么你說的這些金盟、鐵盟以及這兩塊銀盟會有如此神奇？”
“其實世間所有事背后都是相通，運行著相同的規律。”初一接過銀盟道，“像這銀盟，取自兩個巨大銀礦之間相連的礦脈，這兩個銀礦可能相距幾千公里，而之間相連的礦脈細處可能猶如一根發絲，這就像兩個人，哪怕隔著萬里，哪怕隔著陰陽塵世，其中的羈絆依然相連。金盟鐵盟也都是這個道理。”
老秦臉上掛著淚不想讓初一看見，轉頭朝著窗外的天空，自言自語道：“老金啊，你死了都不放過我，我覺得你呀，就是讓我嘗嘗當初斷手的苦，你這老小子，等我下去非要好好修理你一頓。不過你放心，我來找你之前，一定完成當初答應你的事，不然，沒臉來見你。”
初一看事情辦的差不多了，也不用在這待著，時間就留給老秦和他的回憶吧。便拍拍老秦，就走出了病房，剛走到門口，就聽老秦在后面喊：“初一，那塊木頭的事你還沒和我說呢。”
“哦，那木頭啊，文創集市買的，給三十還找我兩塊。”
“什么！初一你～，你站住……”